第 28 节
作者:
冷如冰 更新:2021-02-17 08:52 字数:4723
赵宗平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叶奕雄,他估计他会来,李璐的话眼下对他来说也许就是圣旨。他想着八角楼的来龙去脉,无形中就把自己搅进去了,按着记者郭婧的观点和媒体的报道,八角楼成为本城的历史文物肯定无疑,可是偏偏有个叶奕雄从中搅和,他有钱也有势,还是自己的老同学,赵宗平本打算支开他,岂料竟出了一个馊招,事情朝相反的方向转化了,弄不好赵宗平真有可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正想着,门开了,赵宗平一眼就看到了叶奕雄,他心里惊喜了一下,未等打招呼,叶奕雄就坐在了他的对面,掌心中的青花瓷壶顺势摆到了桌上,盖子掀了起来,飘出一股极品铁观音的香气,赵宗平立刻提起水瓶给他的青花瓷壶里注水,边注边说:我就羡慕你这个皇室派头,不管是谁,面对你这把壶都得恭敬地沏茶。
叶奕雄得意地盖上壶盖说:什么事,还要让李璐传唤我,你知道我害怕副市长啊?!
赵宗平也给自己的杯子里注了水,然后他平静地说:想跟你聊聊,很久不见了,最近跟李璐混得不错吧?叶奕雄,你我是大学时代的同学,我今天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是不违反原则的事情,我都会尽力为你提供方便,但八角楼开发目前已经成了本城规划最敏感的问题了,前不久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你都看到了,作为二战期间的历史文物,有物证有人证,如果再去开发商业街,难度会相当大,弄不好会触犯了文物保护法,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放弃开发八角楼那块地盘,本城可开发的地方多如牛毛,你凭什么要在那个地方招惹是非?
你懂什么呀,赵宗平!盖房子讲究的是风水,八角楼的左边有玉带河缓缓流过,右边是一个小山坡,为本城的制高点,左青龙右白虎,这样的商业区极有风水,是招财的宝地。把这样具有商业气息‘可以给本城带来经济效益的风水宝地弄成什么二战时期侵华日军的慰安馆,我看你们这些决策者脑子都有毛病了。慰安妇本来就是中国的耻辱,也是本城的耻辱,你们还要把耻辱揭开来给当今的人看,你们是让当今的人学习战争的耻辱呢?还是学习战争的残暴呢?要我看,振兴中华不是重温历史的伤痛,而是把伤痛掩蔽起来进行一番新的开拓。社会的前进需要开拓者的勇气,而不是保守者的坚持。叶奕雄振振有词,言犹未尽。
赵宗平听着,一时竟插不上话。如果从商业利益的角度看,叶奕雄的话不无道理,而且这道理很可能还会被许多人接受,但是一旦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着眼问题,商业的功利性就显露无疑了,况且一个民族茫目地追求商业利益是很危险的,最后很可能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了。赵宗平想起郭婧的态度,想起她为八角楼无尽的奔波,其实郭婧为八角楼的奔波是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她只是想尊重这个城市的历史,记住这座城市曾经有过的耻辱,人能重温耻辱也就能不断地吸取教训,一个能吸取教训的民族才会真正地探索一条新的出路。叶奕雄的思维没有这样的高度,他钻牛角尖是可以理解的,但必须慢慢引导他开化。
赵宗平意味深长地说:叶兄啊,商业利益与民族精神相比,谁更重要啊?
叶奕雄托起青花瓷壶品了一口茶说:你别跟我说这些空道理啊,一个穷困潦倒的民族有什么精神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钱啥事也办不成,如果我们有钱有势,八国联军敢来抢我们吗?如果我们的民族精神昂扬亢奋,他小日本敢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八年?鲁迅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的谁呀?就是说的中国人。
赵宗平一下子笑了,看不出叶奕雄还有一肚子道理,便接着他的话说;难道一个民族有了钱就有救了吗?一个民族的精神没树起来,钱便会蛀空他的灵魂,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还能长久地活下去吗?
我没找你呀,我找上边,要是上边批准了,你拦得住吗?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你就当你的太平官吧。叶奕雄握起青花瓷壶起身就走。
赵宗平没有拦他,目送叶奕雄走出办公室。然后,他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看样子叶奕雄的决心是谁也动摇不了了,自己当初让他找李璐等于给他指了一条阳光大道,如果八角楼真的开发成了商业街,自己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赵宗平不安地起身,踱到窗前,窗外是一片绿色的草地,草地中间插栽了几棵柳树,是他主张栽的,他当时有一个理论:草十年还是草,而树十年就成材了。现在树活了,树叶在风中微笑。赵宗平看着树和草,忽然心生灵感,关于八角楼,何不准备两套呈报方案呢?如果领导同意开发,他就将主张开发的方案呈报上去,如果领导不同意开发,他就将反对开发的方案呈报上去,这样岂不是既不得罪叶奕雄也不得罪郭婧,更不得罪本城的历史吗?他刚刚上任,实在不敢给自己设置过多的障碍,官场靠心计,工作靠朋友。
赵宗平的心情不由轻松起来,他觉得自己设计了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案。
我心情沮丧地开门,房间里突然传出哭声,是李曼姝,这几天八角楼总是节外生枝,我在外边跑的时间太多了,对李曼姝的关心显然不够。
当她看到我手上拎着的小包时,欣喜若狂地突然奔了过来,就是这个包,你是怎么找到的,为何不早告诉我?李曼姝将包拿在手里,打开拉链,认真地检查了里面,然后兴奋地说:什么东西都没少,全在里面,这下好了,明天我就可以走了。
我无言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曼姝万分欣喜的样子,内心忽然涌起一阵委屈的冲动,联想这段时间的奔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与叶奕雄的感情破裂,被李曼姝误解……好像保护八角楼是为了我个人的利益一样,而维护一座城市的历史竟成了我一个人的战争。我突然失落起来,情绪渐渐跌入低谷,最后竟引起了李曼姝的注意,她挨着我坐下,莫明其妙地问:郭记者,找到了手包,你的情绪怎么这样低落呀?
我缓了缓神,坦言道:您的手包是我故意藏起来的。
李曼姝吃惊地睁大眼睛,说:你为什么要藏我的手包,为什么呀?你这样对待我是不尽人情的,为这手包我都快急疯了。
是啊,李曼姝女士,当初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八角楼因为二战时期做过慰安馆,成为本城的历史文物建筑早在两年前就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因为没有人证,这座建筑始终被个别利益熏心的人惦记,他们要开发八角楼,把它变成商业街,为此我四处奔走呼吁,在这关键的时刻您来了,可您二战期间在八角楼里所遭受的苦难使您一时难以面对历史的真实,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慰安妇的身份,焦急之中我让那位姓黄的导游小姐藏了您的手包,您没了护照,只好在这座城市滞留下来,成为指认八角楼的人证。您知道这贡献有多大吗?如果八角楼能够得以妥善保护的话,您就为这座城市二战期间的耻辱史作了有力的明证。我娓娓道来,情绪稍稍平静了。
有你这番话,我就不怪罪你了,我能为祖国做点事情,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其实,我在韩国动身来中国的时候,就抱着证实历史的目的,可到了现场,勇气又没有了。不是你的再三促成,今生我真要留下遗憾了。只是,八角楼的事情定妥了吗?我在中国出生,太了解这个国家了,也太了解这个国家的人了,办什么事都不会太顺畅,节外生枝太多,要是你忙了半天,最终又定不了,岂不是白忙了一场?李曼姝的心里忽然明白起来了。
非常有这种可能。我情绪低落地说:我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了。我虽然没结婚,但有一个情人,我们好了十几年了,可是最近闹翻了,就因为八角楼,他是个房地产开发商,他想开发八角楼。
李曼姝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真是个有豪情的女人啊,一般的女人只注意自己的情感,哪里管什么社会国家的大事情啊。男人嘛,你跟他再好都没用,你挡了他的财路,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在韩国,像你这样年龄的女人单身的真不少,找个好情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现在的女人都在电影电视上寻找自己的偶像,我的儿媳妇就喜欢一个叫裴永俊的男演员,只要有他主演的电视电影她就会看个没完,有部电影叫《外出》,我儿媳妇看了三百遍,为此我儿子跟她争吵得好凶啊!
李曼姝的话还没完,我就笑了。她这么大的年龄还知道裴永俊,也算是追星族了。我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是为了个人利益,他跟我分手还情有可原,但我是为了城市的历史,为了城市的历史跟他闹翻了,您说这样的商人还能开发出什么样的好楼盘?我真是痛苦死了。
李曼姝说:这样吧,我先不回韩国了,我们俩到东北的乡下看看,那是我的故土,我经常想起小时候额娘说过的话: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我想去找人参,挖一个人参娃子带回韩国,韩国也有参,但那参比不了东北参的品相。
李曼姝的提议真可以考虑,总是让她在我的房间回忆二战期间的八角楼实在有点残酷,陪她到乡下转转,触景生情,说不定有更生动的故事呢。再说,分管城建的孙副市长还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八角楼去留的方案暂时也无法定妥,我跟叶奕雄闹翻而带来的糟糕情绪或许在东北的乡间会有所调整。我立刻表态说:好吧,我陪您去趟东北,只是不知您老的身体如何?远途旅行是需要体力的。
李曼姝笑笑说:我这身体早经过千锤百炼了,痛也不知痛,苦也不知苦了。
我很理解李曼殊这番话的意韵,于是爱抚地摸了摸她的肩。
然后我赶紧联系车次,准备动身去东北乡下。
叶奕雄确信这是一句真话;不管它有多么丰富的内涵;作为一个商人;他是太知道自己的辛苦了;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往往会牺牲一些人的利益从而换取另一些人的利益;最终获取至高利益的是那些背景强大‘一张条子‘一个电话就可以得到一块地半个城的商人;叶奕雄显然没有这样强大的背景;但他的脑袋好使;抓住了一两个有钱可赚的机遇;一下子就立起来了;他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立起来的;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深入以及市场的规范;他的聪明越来越派不上用场了;特别是一些赚钱的特殊机遇;他必须靠背景找背景;否则他就不可能胜出。眼下;他也算是找到了背景;分管城建的孙副市长夫人李璐;可李璐真能帮上他的忙成为他可靠的背景吗?根据李璐的介绍;孙副市长是个不理睬枕边风的男人;那么叶奕雄在李璐身上的投资就是有风险的;幸而他还没有大的动作;他只是承诺;假如孙副市长同意他开发八角楼;叶奕雄就将郊区的别墅送给李璐。李璐曾试图让叶奕雄就此签约;在李璐看来;这事她能办成;但叶奕雄犹豫了一下;玩了个心计;把这事先搁下了。如果来真的;他就要考证成功的系数到底有多大了。
叶奕雄想起本城的规划建筑学院有一位姓郝的教授;十年前叶奕雄听过他的课;那时候叶奕雄很年轻;正准备下海;但不知商海的深浅;特别是房地产业;恰逢市图书馆设有经济形势讲座;叶奕雄有天正巧路过就进去听了;郝教授正在讲城市房地产的市场发育;叶奕雄听了一会儿便心领神会了;后来他真按郝教授的指引在房地产业掘了第一桶金;他觉得这个姓郝的教授是个有真理论的人;今天叶奕雄很想再找这个教授聊聊;请他吃顿饭;再请他去实地考察一下八角楼的商业前景究竟可以达到怎样的辉煌。
十年前的郝教授如今已经是规划建筑学院规划分院的院长,一级教授,带博士生。本来跟规划建筑学院是一体,后来学院偏重规划,便独立出来,成了院中院,现在大学里这样的现象很多,比如某某大学里有文学院,文学院一设,不知中文系何为了。郝院长正在办公室里看博士论文,一抬头,窗外有个男士正朝他这个方向看,他尚未开口,男士就推门进来了,两眼认真打量着郝教授问:您是不是郝教授啊?
郝教授站起身说:正是。
哎呀,我的大恩人!叶奕雄用力握住郝教授的手,使劲摇着。
您是?……郝教授看着叶奕雄有点陌生。
叶奕雄热情地说:十年前,我在本城的图书馆听您讲过一堂有关房地产开发的课,当时我特别想发财,想投资房地产,后来我就照着您所讲的内容试了一把,居然赚了第一桶金。现在我有钱了,特来拜访当年点化我的人,真的,郝教授,今天我请您吃饭,能赏光吗?
郝教授忽然笑了起来,一种自豪的笑溢满了脸上的所有五官,坐,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