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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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看看 更新:2021-02-26 22:38 字数:4736
才在上海一家名叫《烽火》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她的第一篇小说《在伤兵医院里》。
只有萧珊自己清楚这篇稿件的形成经过,那是她作为爱国女中的学生,在发生淞沪抗战时期前往炮火纷飞的前线,慰劳我军抗日将士时的亲身感受写成的。当时,姑娘对写作虽然心里十分爱好,然而一旦真让她把自己的感受诉诸笔端,萧珊仍然从心里充满了畏葸。
“蕴珍,你为什么不把心里话都大胆地写出来呢?”巴金在萧珊练习写作时指导过她,以一个过来人和成功者的语气劝慰正在文坛小路上徘徊的少女说:“任何人都不是天生的作家,凡是写出东西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感情丰富的人。依我观之,你的感情底蕴是相当丰富的。把感觉到的东西都变成一行行文字,这就是一个写作过程。当然,写在纸上东西不一定非要寄希望于发表。即便不能发表的文字,有时也是一种精神成果!”
“是吗?”她的语气永远那么温存,那么有感情。萧珊在他说话的时候始终都静静地倾听着,有时她会把食指含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着,头悄悄的低下来左右摇摆,而她那双漆黑的大眸子就会在不经意间打量着巴金和他身后的景物。
弥留时身边没有亲人(3)
“蕴珍,只要你有勇气,将来也同样会写作的,当然,你的英文功底也很好,如果不想写小说,将来也可以翻译外国文学。,只是,我担心的是你的意志……”
“我的意志……?先生,莫非我的意志不坚韧吗?”她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见巴金不再说话,萧珊的神色忽然郑重起来,说:“请先生看着吧,请相信我好了,我会努力的。……”
从那以后,萧珊果真开始利用课余的时间悄悄练习写作了。《在伤兵医院里》变成铅字以后,姑娘从文写作的信心就变得更加执着。不久,她又写了许多小说和散文,如《血染黄浦江》和《将士》等等。巴金对此很高兴,因为他不仅从萧珊的这一篇篇习作上看出了姑娘的才华,而且也看出她是一位很有可塑性的少女。“既然她肯于吃苦,相信她就会有前程的。……”巴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萧珊仍在沉沉地睡去。
进入中山医院的病房接受治疗,特别是手术过后的几天时间里,萧珊本来就病弱的身体忽然变得更加孱弱了。在夜晚的梦境中,她不时会被腹部刀口不断的剧痛从梦里痛醒,只要萧珊的神志稍一清醒,她心里就会想着他。萧珊感到那个一度作为自己精神支柱的人,不久就要与自己长别分手了。想到分手,她就忍不住落泪。
萧珊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不过她已从巴金匆忙从奉贤干校回上海这件事上,隐隐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凶多吉少。特别是巴金每天上午必到她病床前来坐一会,有时他坐到中午开饭也恋恋地不肯离开,萧珊就感到自己的病情非同小可了。让萧珊无法忍受的是,她刚入院的时候,医院不知什么原因始终不主张对她施行手术。她知道即便是癌症的晚期,只要有一线希望医生也是要动手术的,而她莫非当真就染上了无法医治的绝症吗?
终于有一天,巴金怅怅地来到她床前,迟疑地对她说:“蕴珍,医生刚才找我谈了话,医院同意马上就给你做手术了!……”
“真的吗?”萧珊记得,当时她的眼里立刻汪起了泪水。她心里顿时一阵紧张,她不知医生们开始时坚决不主张为自己作手术,为什么巴金这次来到医院,居然改变了院方的主意。究竟是自己病情不重,还是由于巴金的多次苦劝才最终感动了医生?不过聪明的萧珊还是从丈夫的神情上隐隐发现,她的最后时刻就要到了。想起自己和巴金三十多年的风雨深情,萧珊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半晌只吐出一句话:“看来,我们要分别了!……”
巴金吓了一跳,急忙掩住她的嘴说:“蕴珍,不,不会的。……”
萧珊是个外表柔弱而内心坚韧的女人,她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感情,脸上又露出了凄然笑意,她在床上想了许久,忽然又问巴金说:“棠棠怎么样?”
巴金心里一怔,他知道萧珊为什么在这时候忽然又问起了他们的儿子李小棠。正在农村插队的小儿子是在惊悉母亲病重的情况下,才请假返回上海的。正是在小棠和姐姐、姐夫及亲友们的共同努力下,萧珊才得以住进中山医院治病的。可是让巴金和家人心酸的是,就在萧珊的病刚刚被确诊为晚期肠癌不久,小棠竟被医生同时检查出他患上了肝炎。巴金知道儿子在这时候得病,肯定和萧珊患病大有关系,因为没有谁会比小棠对母亲的病更加痛心的了。而如今小棠正是因为染上了这种病,才被医院进行了隔离治疗。见萧珊苦苦地询问,巴金却顾左右而言它,始终不肯把儿子的近况告诉萧珊,他是不想让生病的妻子再平添心里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力。
“你放心好了,棠棠他……没事的。”
“棠棠真没事吗?”萧珊听了巴金的话,紧张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作为母亲没有谁比萧珊更为忧心的了。巴金走后,她一人静静躺在床上,面对日光灯投映在粉壁上的光影,在思考着自己将要面临的一切。手术究竟会不会成功?如果手术一旦不能成功,那么,她也许就会和相爱了大半生的巴金永远分手了。
萧珊留恋巴金,留恋儿子和女儿,也留恋武康路上的那个家。那幢小楼是巴金在解放后惟一的家,那座幽静的小院里还有她喜欢的两棵玉兰树,那是她和巴金1955年5月搬到新居以后,她和他共同栽上的。两棵广玉兰在春天的阳光里常常会给小楼平添几分春天的温馨,偶尔一丝熏风掠过,还会把玉兰的花香吹进小楼的窗口。萧珊记得她时常在秋日里徘徊在院中的玉兰树下。有时她还和巴金一起,在盛夏中坐在那两棵大树下纳凉,如今她一人静静躺在陌生的病室里,她不知是否还有再回武康路13号寓所与家人共渡朝夕的日子了?想到这里,萧珊又一次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中午噩耗进家门(1)
巴金回到家里,发现女儿早已把午饭准备好了。
他坐在桌前端起了饭碗,却想着如何尽快赶到中山医院去,给萧珊送去午饭。巴金吃不下饭,嘴里的米饭如同嚼蜡,心里始终想着刚作手术才六天的萧珊。今天早晨他发现萧珊仍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他给她喂饭时看出,妻子术后的体质仍然没有得到恢复,心情就感到非常悲哀。巴金在暗暗悔恨自己,没能尽到作丈夫的责任,如果他不到奉贤干校去,也许妻子的病早就得到了确诊和医治,而拖延到最后居然到了晚期。
巴金呆呆坐在饭桌前想着心事,想起萧珊的病心中就悲恸不已。
他是7月下旬回到上海的。
巴金回到上海武康路家中,他的心忽然收紧了。在炽热的太阳地下他呆呆伫立了许久,灰白的发际间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巴金越想着萧珊的病,越不敢与她见面。他不知见了萧珊以后,究竟该如何说明自己再次回到上海的理由,因为距前次回上海的时间太短。他知道这次爱妻的病之所以得到顺利的诊断,全感谢他的女儿、女婿、儿子和几位亲友的帮助,如果不是大家在上海千方百计到处托人,也许萧珊的病情到现在还不能得到明确的诊治。
巴金是从儿子写来的信上了解到,他走后女婿和女儿在极端困难的处境下,找车把萧珊几次送到中山医院,以当时较为先进的器械进行了全面检查,并且很快得出明确的结论:肠癌晚期,癌肿已在皮下扩散!也就是说萧珊的长期高烧,就是因为癌细胞的肆虐而引起的。而今萧珊的病情虽然已经确诊,可是让巴金心中失望的是癌症已近晚期了!
全家人时至现在仍对萧珊保着“密。”在萧珊尚不知自己所患何病的时候,他忽然从干校回来,理由是什么呢?巴金在烈日下想了许久,最后他说:“不管找个什么理由,我也不能说因为她的病情才回家的!那样,她的精神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呀,你怎么回来了?”果然不出巴金所料,他刚走进家门,躺在床上的萧珊就一古碌坐起来,她那双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忽然闪射出明亮的光芒。一刹时萧珊浑身的疾病仿佛都随着巴金的归来而消逝。她的脸色也变得好起来,发白的口唇又现出了淡淡血色,萧珊有些冲动地想爬下床去,可是,早被女儿和儿子护住了。
“啊,是这样,干校里有个材料需要我来写,可是,在干校那种环境,写材料是写不下去的,所以……就批准我回上海来写。……”巴金是从没有撒过谎的老实人,特别是与萧珊相濡以沫几十年,彼此始终心心相印,夫妻俩从没有任何话不可直言。而今他只能如此了,说了假话的他脸色有些尴尬。不过巴金还是显得很高兴,快步来到妻子床前,俯身一看,发现她比一月前回来时变得更加清瘦了。
“是吗?那好啊,你能回来就好!”萧珊全然相信他的话,她知道巴金是个一辈子难说半句假话的人,尽管她对当前形势下“工宣队”是否会让一个“老九”写材料也感到几分疑惑,可是萧珊根本不愿意多想。她只盼巴金早一天从奉贤回来,哪怕从此不当什么作家,哪怕家里生活清贫,守候在她身边也是种难得的幸福。
巴金静静守候在妻子的榻前。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静悄悄的,白天宿舍外那高音喇叭传出的洒叫声已经停止了,进入梦乡的人们再也不会打扰重病的萧珊。可是巴金却丝毫没有睡意,他知道妻子的病情正在日渐转危之中。死神已经一步步的向她逼近了。
早在他从奉贤干校回上海之前,女儿和女婿,儿子等亲友们,就已经在忙碌于萧珊癌症的手术上了。由于当时的政治形势,进入华山那类大医院,显然是不可能的,后来经过亲友们的一致努力,上上下下找了许多路子,最后才联系好去中山医院进行手术。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床位。然后萧珊就可以住进医院了。想到妻子的病如在手术后会大有起色,巴金心里忽然升起了希望。
萧珊住进中山医院以后,巴金每天都从武康路家里赶到医院去。他在那里陪着她,和萧珊在一起他会感到高兴。有时候俩人在病房里默默无言地对望着,尽管他们在同室病友们面前不便谈什么,可是巴金仍会感到一种淡淡的温馨。
见妻子被癌症折磨得痛苦万状,巴金心里就有种钻心的疼痛。他手里没钱,也没有任何能帮助萧珊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的办法,他那时就只想多在她的病床前呆一会儿。巴金只能以谈话的方式,借以分散萧珊的病痛。他给妻子讲道:“蕴珍,其实每个人生下来,都注定要和痛苦打交道的。你也许知道,民国十二年春天,我是在枪林弹雨中拣了一条性命,以后我就和三哥离开了成都的家。到了河边,是大哥把我们送到木船上,他流着眼泪和我们辞别。那时我的悲哀有多大?真是想到了死呀!可是一想到近几年来我的家庭生活,心里的痛苦就消逝了,因为我对那个旧家庭根本就没有一点留恋的感情。所以我离开家不过就像甩掉了一个可怕的阴影。你现在的病也如此,只要咬兄弟牙就挺过去了。……”
萧珊不说话,她咬牙克服着钻心的剧痛,她理解丈夫的心情。她知道当前任何人都无法让她从病痛中彻底解脱,巴金的话无形中给了她许多力量。
中午噩耗进家门(2)
巴金仍在她床侧喃喃说道:“蕴珍,至于我的家,我的悲哀,只因还有几个我爱的人仍在那里面呻吟,等着那些旧的传统观念来宰割。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我已经用眼泪埋葬过了不少尸体。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牺牲,完全是被腐的传统观念和两三个人一时的任性杀死的。一个理想在前面迷着我的眼睛,我因为有勇气才离开了我住过十二年的成都。那时我已受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而且参加了社会运动,创办了新刊物,并且在刊物上还写了两个短句作我的生活目标:‘奋斗就是生活,人生只有前进’。现在你的病,也和从前我遇到的困难一样,蕴珍,你只要咬牙坚持下去,病就会好的。”
萧珊感动了,她是个感情丰富又真挚的女性。她懂得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疾病。
萧珊知道在那个年代,上海多数文化界人士多已到奉贤干校做繁重的体力劳动了,而巴金居然能在中山医院每日陪着自己,这不能不说是难得的机缘。尽管萧珊的病情不容乐观,入院后巴金才从医生口中获知,萧珊的癌肿已从肠部扩展到五脏六腑,特别让他闻之悲哀的,是癌细胞已经侵犯妻子的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