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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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凉 更新:2021-02-26 22:27 字数:4877
吃完后走出小吃街;陈道生突然发现于文英独自一人在街口徘徊;他以为看错了;等到走近了一看;真是于文英;陈道生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小于;好像有大半年时间没见到你了;忙不忙?在等王大昌吗?”于文英见是陈道生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一个人来吃饭?”陈道生尴尬地搓了搓手;“习惯了;独往独来一个人;日子一直就这么过来的。”于文英转了话题说;“你还是要做点实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那就真的一辈子都翻不过来。”
于文英可能已经知道了陈道生的背尸体的事情;而且对陈道生靠苦力挣钱还债的办法进行了否定;肯定是赵文丽告诉她的;陈道生听了于文英的话真的就抬不起头来;他脸朝向地面说;“过了年我就要想其他办法了;做实业、开店都要本钱;我一直在筹着呢。”于文英说;“不能说开一个店倒了;就再也不敢开了;不开服装店;可以开饭店、食品店;没本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陈道生说;“我怎么好意思再跟你借钱;那么多钱一分都没还;我心里受不了的。”
于文英告诉陈道生自己来买点卤菜;她的新家跟小吃街隔一条巷子。陈道生说;“买卤菜给王大昌喝酒?”于文英说了一句;“我一个人喝酒。”
陈道生没弄明白;一个人喝什么酒呢;何况是一个女人。
2
赵天军搬出76号大院住进了带有卫生间的楼房后很少回来;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敲开了陈道生的门;他先是告诉陈道生从圣保罗夜总会辞职后;到新疆去旅游了一趟;还特地坐了十一个小时汽车到戈壁大沙漠里去看了一下陈小莉;陈道生听了后非常感动;连忙站起来给赵天军递烟;赵天军说小莉又减了一年刑;加上以前减刑的一年半;十二年刑期九年半就满了;也就是说还有三年半就要回来了。陈道生问;“减刑在信里跟我说过了;你看她变化大不大?”赵天军眉飞色舞地说;“小莉是劳改队的明星;搞文艺工作;风光得很;我去的时候;她还拉了一段小提琴给我听;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桌上当时堆满了好多葡萄。说实在的;小莉懂事多了;而且长得更漂亮了。”赵天军把监狱描绘得旅游度假村一样;陈道生就觉得坐牢看来也不是那种被皮鞭警棍抽得遍体鳞伤的悲惨;心情也就好了一些;他有些纳闷地问;“小莉不会拉小提琴;她怎么会拉小提琴给你听呢?”赵天军说;“她是明星;劳改队的所有乐器都归她保管;她还会弹钢琴呢。”
见了小莉后的赵天军兴奋异常;他告诉陈道生说小莉出来后想跟他一起干;也就是暗示自己跟小莉已不是一般的邻居关系。人有时真的很奇怪;陈小莉固然年轻漂亮能歌善舞;但她的历史使这些光辉荡然无存;一般人唯恐避之而不及;可赵天军就是那么死心塌地想娶小莉;这么多年;赵天军找过好几个女人;还有一两个都差点结婚了;最终都不了了之地形同路人;小莉就像是他前生注定了的女人;他想忘都忘不掉;这让陈道生拒绝的心理一天天地松懈;他想要是将来小莉真的愿意跟赵天军;有个安身的地方;他再也不会阻拦了;毕竟小莉是失过足坐过牢的女人;刑满也都快三十岁了;还有什么资本挑来捡去呢。
赵天军从圣保罗保镖岗位上辞职后;成立了一家讨债公司;注册的名称还非常文雅;叫“天军财务清理核算公司”;他想邀陈道生一起干;陈道生一想到赵天军纠集着一伙胳膊上刺着龙和蛇的打手去讨债要账;就想到自己正是赵天军拳头所相向的地方;他就是欠债的人;就是赵天军清理核算的对象;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赵天军说;“陈叔;你不要把我们想得太坏;我们是正规公司;最多坐在人家办公室里不走;最严重的也就是耗在欠债的人家饭桌上看着他吃饭;反正不会动手;不会打得头破血流的。公司不就才开张半个月吗;我们就挣了六千多块提成。陈叔;你只要帮着烧烧饭;打理打理内务就行了;活不重;我借给你的八千块钱也不要了;行不行?”陈道生说了两个字;“不行!”而且一再强调八千块钱是一定要还的。
陈道生第二个月背尸体挣的一千九百四十块暂时还没有还债;他想都要跨世纪了;正如于文英说的那样;要是再靠卖体力打短工挣钱;一辈子都翻不过来;所以他想做钱生钱利滚利的生意;开饭店是他最初的想法;要是想办法再挣点钱;盘一个小饭店;慢慢往大里做;将来能做成粤风海鲜楼那样的店;一年就能挣一二十万;他打算去找高正山商量商量;高正山有技术;手里也能拿出一些钱来投入;他们合伙干。拒绝了赵天军后;他就去找了高正山;高正山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我跟你讲;能开妓院;不能开饭店;一个小店装潢投入要二十万;做不好打水漂一样就没了;再说了;开饭店红道白道黑道要能通吃;你有那个本钱吗?你有那个能耐吗?”陈道生本想说从小店小铺子做起;看高正山一点兴趣也没有;半支烟没抽完;陈道生就走了;他觉得高正山主要是对他搞经营没信心;服装店关门就像他脸上刺了字一样;多少年都洗不掉;抹不尽。
在陈道生苦思冥想的一个晚上;周挺敲门进来了;陈道生先是一愣;随后就觉得口袋里的一千九百块钱是肯定要掏出去了。可进门后的周挺鼻梁上不见了墨镜;眼睛里是失魂落魄的神色;身体的骨架摇摇欲坠;站立也不稳;这就使得他结实的身子有了一种名不副实的姿势。陈道生客气地让座道歉;先把好话说尽;再等着他逼债。谁知周挺还没说几句;就眼泪鼻涕一把地哭了起来;他的当铺倒了;放的最大的一笔六十万高利贷给康泰公司;说好了年利率百分之十九点八;合同也签了;而且还拿了公司的一层办公楼的房产证作抵押;谁知这个做医药的公司将周挺毒倒了;那位说着广东普通话的曾老板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周挺拿着房产证去拍卖办公楼;房产中心说房产证是假的;周挺拿着刀和棍子四处去找;而康泰公司及曾老板所留下的一切资料信息都是假的。周挺不仅将所有的财产五十万块钱全都被骗了;而且还有十万块钱是借小舅子的;小舅子横眉竖眼地上门逼债;老婆说他鬼迷心窍要跟他离婚。周挺抹着鼻涕说;“大哥;我跟你被骗不一样;我也算是双河有头有脸的人;可一夜之间;我就成了穷光蛋了。我现在总算能理解你那时候的心情了;真恨不得地上开个裂缝钻进去;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生不如死。”陈道生劝了他一气;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情让他跟周挺有了难兄难弟的亲近和缘分。脸上风干了泪水的周挺说;“我放高利贷;说在明处;可我从来没骗过人;我做事有时候不够仁义;搬了你老哥家的家产;可你要知道;我的家产也就是靠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心不狠一点;手不辣一点;整天做好人;是挣不了钱的。现在好了;十年心血全完了;还欠下十万块钱债;要说我这是报应的话;大哥你可是数得着的好人;怎么也被骗个精光呢?”陈道生心里有些难过;他也不想过多地讨论各自的悲惨经历;重复一次等于把伤口再撕开一次;陈道生将一千九百块钱全都拿出来交给周挺;“周老板;我没什么本事;欠你的钱这么久都没还上;这点钱你先拿着把世纪跨了;我再想想办法;争取把你的两万六千块钱和利息早点还上。”周挺接过钱;身子微微打颤;“大哥;利息也就不要了;你要是能把本钱还给我;就算救我命了。多有得罪;我走了。”陈道生看着周挺步履很迟钝地离开76号大院;然后慢慢地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像一粒石子扔进了万丈深渊;无声无息;早年那蛮横而强悍的造型荡然无存。
那天晚上;陈道生躺在黑暗的被窝里久久不能入睡;他想到了世事无常;想到了活着的荒诞;一个耀武扬威的人突然间就成了一块嫩豆腐;一个生怕踩死蚂蚁的人一眨眼大意失了荆州;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一夜之间却能变成了百万富翁;那个买体育彩票的打工仔只花两块钱就中了两百万大奖。陈道生也曾试过几次;买过八块钱;可一分钱也没中;五十岁知天命的陈道生是有头脑的;他知道中大奖的彩民是把无数输钱者的眼泪当酒喝的;几乎就是不义之财;是赌博式的巧取豪夺。他没有这个命;即使有;不劳而获的钱跟刘思昌骗去的钱一样花着手不抖是很困难的。陈道生睡不着;他就打开了收音机;已是午夜时分;电台里正在请一个专家跟没有睡觉的听众有问有答地谈尿毒症的话题;专家在收音机里告诉陈道生患了尿毒症要是不换肾就死路一条。活体肾一般从死刑犯那里取;而且两个小时不及时换上;肾就报废了;现在医学上有一种是捐肾;是近亲捐献;这样既容易移植成功;又可省下一大笔昂贵的费用;还有一种是购买愿意出卖的活体肾;价格非常高;听到这里;陈道生竖起了耳朵;价格多高呢?有听众打进了电台热线电话;专家说活体肾目前一般是二十五万至三十万;听到这;陈道生突然在黑暗中的床上反弹着坐了起来;这不正好够还欠下的债吗;他的心跳加速了;他听到血液在身体内哗哗流淌的声音。他知道肾就是腰子;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腰子是不是好的;是不是能用;卖了后会不会残废了;专家很快在电台里说;人有一个肾就够用了;但身上长有两个肾;捐出一个对身体没影响;五十五岁以下身体健康的人都可以捐肾或出卖一个活体肾。
音乐声起的时候;节目结束了;陈道生很快就想清楚了;卖一个肾;把钱全部还完跨世纪;要是能卖三十万;他还完债还可剩下四五万;将来开个小店;要是只有二十五万;那就靠政府发的低保金;再打点零工聊以度日;反正只要能把债都还了;他什么都愿意付出。更何况两个肾与两只手不一样;少一个无所谓的。这就更加坚定了陈道生的卖肾的信心。
那么他到哪儿去卖肾呢?不能找赵文丽;也不能对院子里的人讲;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一刀切下去;切断了血管主动脉;可能就死在手术台上了;这种拿命换钱的做法是极其残忍的;血腥的信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卖肾的事只有出卖者跟病人家属谈妥;然后通过医学检查;活体合格后双方签订买卖合同;就像买卖煤炭和粮食一样;而且一次性付钱;合同中必须注明对出卖活体者此后的生死一概不负责任;双方签字后生效。
陈道生要赶在跨世纪之前;将自己的肾卖出去;他想一下子还完了二十五万块债务后该如何解释钱的来历呢;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很幽默的回答;“刘思昌回来了;把钱都还给我了;还付了利息呢。”这当然只能是笑话;后来他想好了;实话实说;等所有的人都收下钱后;他就说是用肾换来的;那时候别人也不会把钱再塞回给陈道生了。
陈道生准备卖肾前;刮掉了脸上胡子;将衣服浆洗得很干净;棉袄上口袋炸线的部分;赶紧缝好;一双旧皮鞋又擦了些油;他要给病人家属干净而健康的形象;在秦大爷的杂货店花三块八毛钱买了两瓶水果罐头后;他就以看望病人的探视者的身份出现在了医院里。医院里气息是熟悉的;医院里的走廊是他当年进出最多的通道;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让他对医院充满了家的依恋。
只是陈道生乔妆打扮使他心情像个混进革命阵营的特务;因为他根本没有探视对象;在走廊时;他很熟练地问医生;“尿毒症住在哪一层?”一个戴口罩的医生头一偏说;“四楼。”
陈道生在四楼的第一个病房里试探着问了需不需要。肾;病人家属是一位中年妇女;床上躺着她的十几岁的儿子;陈道生看着漂亮的男孩得了尿毒症;心里一阵难受;他很愿意把自己的肾分一个给他。可那位中年妇女很可疑地看了一眼头发花白的陈道生;“你多大年纪了?”陈道生说;“刚满五十;在移植的年龄段之内。”中年妇女噢了一声;“我们不需要了;一个星期后要枪毙一个二十三岁的抢劫杀人犯;已经联系好了。”陈道生就像推销矿泉壶的小贩子被用户拒绝一样;有点自讨没趣的难堪。
为了迎接新世纪;最近市里要枪毙一批强奸杀人抢劫绑架的死刑犯;而且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死囚;肾源还比较充足。陈道生是在第六个病房里遇到买主的;患者是一个电机厂的下岗工人;叫邱成虎;四十二岁;她妻子听说陈道生要卖肾;就抱着丈夫的头哭了起来;“成虎;你有救了!”邱成虎一点反应都没有;脸上是冷漠而麻木的表情。邱成虎妻子的激动很短暂也很不牢固;当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口袋时;一种更大的绝望比没有肾源还要强烈;“成虎;我对不起你呀;哪有钱换肾;家里连饭都没吃的了;二三十万;借不到;抢也抢不来呀!”说着就瘫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邱成虎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也不用手拉妻子;他像一个冷血动物一样;眼神呆若木鸡;过了一会;陈道生发现;邱成虎的眼睛里流下了一串泪水;但他斜躺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