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4      字数:4775
  有时候,她默不作声,望着天花板,盘算着以后的计划。然后,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若热:到郊区过两个星期,长长力气;回来以后给客厅的椅子绣几个罩;她想多在家里做点事,少出门;若热不再去阿连特茹省,不再离开里斯本,对吧?从此,他们的生活将一直甜蜜、顺利。
  可是,露依莎有时候觉得心情忧郁。若热怎么了?他解释说因为太疲劳,那么多夜晚睡不好觉……她说,如果得病,至少也该等她身体强壮了再得,好让她能关心他,照顾他!……没有什么病吧?她让他坐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用略带情欲目光望着他,因为随着体力的恢复,她爱情的冲动又重新出现了。若热感到自己爱她,从而更觉得自己不幸!
  露依莎自己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见莱奥波尔迪娜,要按时去教堂。随着病情好转,她模模糊糊有了虔诚的感情。发烧时作的那些恶梦,他还记得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太清晰的场面:有时候她在一个阴森可怕的地方,从红红的火苗里站起一个个身体,四肢抽搐;烧得红红的铁棍上穿着一个个黑乎乎的人形,痛苦的吼叫声直冲无声的天际;火舌已经舔到她的胸部,但甜蜜亲切的东西突然使她冷下来,原来是个光芒四射,表情沉静的天使的翅膀把她搂住了;她感到自己徐徐升上天空,把头偎在天使怀里,一阵神奇的幸福流遍她的全身;她分明看见星星就在身边,分明听见翅膀的窸窣声。这种感觉留在她的心里,像是对天堂的怀念。在身体虚弱的康复期里,这回忆一直启迪着她,指望通过定时作弥撒和一次又一次地向圣母敬献花圈得那种感觉。
  终于有一天上午,她来到客厅,头一次打开钢琴;若热在窗前望着街上。这时候,她笑着把他叫到面前说:
  “好长时间了,我一直讨厌那个长沙发。把它搬走吧,你觉得怎么样?”
  若热感到心上受了重重一击,不能马上回答。最后,他勉强说:
  “好吧,我觉得……”
  “我想把它搬走。”说着,她拖着室内长袍那长长的裙尾平静地走出客厅。
  若热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长沙发。他干脆坐到上面,摸摸条纹软垫,因为发现“就在这里”而感到苦涩的欢快!
  现在,他产生了一种无可奈何、忍气吞声的阴暗情绪。听着露依莎说因为日渐恢复而高兴,听着她谈平平安安生活的未来计划,他决心毁掉那封信,忘记一切。可以肯定,她已经后悔了,仍然爱他:残酷地制造终生不幸,那又何苦呢?可是,看到她躺在长沙发上那情意缠绵的动作,或者脱衣服时露出雪白的胸脯,他又想起这双胳膊曾经搂过另一个男人,那张嘴曾经在别人的床上发出作爱的呻吟,于是一阵怒火涌上心头,他必须出去,以免把她掐死!
  为了解释情绪不佳和沉默寡言,他说自己也病了。这时候,露依莎的关心和不安的目光的无声询问使他更加感到不幸──因为他感到她爱他,而又明明知道她曾经欺骗他!
  一个星期天,朱里昂终于允许露依莎睡得晚一些,陪一陪客人了。看到她坐在客厅,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大家都非常高兴──正如顾问所说,她重新担负起家庭的义务,回到上层社会的欢乐中了。
  9点钟,朱里昂来了,觉得她“焕然一新”了。他站到客厅中央,张开双臂,大声说:
  “有个新闻告诉诸位:埃尔内斯托的话剧成功了!……”
  人们都已经在报纸上谈到了这则消息。《新闻日报》说,“剧作者被请上舞台,在热情的欢呼声中接受了一个漂亮的月桂花花冕”。
  露依莎马上说她要去看。
  “以后再去,露依莎夫人,以后再去。”顾问赶紧谨慎地说,“眼下最好避免过分激动。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一定会掉泪的,那可能导致旧病复发。我的朋友朱里昂,对吧?”
  “是这样,顾问,是这样。我也想去看,想亲眼看看以便相信……”
  一阵马车奔跑声传来,在门口停住,打断了他的话,门铃急促地响起来。
  “我敢打赌,是剧作者来了!”他大声说。
  几乎就在同时,小埃尔内斯托身穿大衣、神采奕奕地冲进客厅;人们熙熙攘攘地站起来:热烈祝贺!热烈祝贺!顾问的声音压了众人:
  “欢迎备受祝贺的剧作家!欢迎!”
  埃尔内斯托狂喜得喘不过气来,脸上的笑容固定了,鼻翼扇合,仿佛在尽情呼吸荣誉的香味。他挺着胸脯,踌躇满志,不住地点头,好像在下意识地感谢观众的欢呼。
  “我来了!终于来了!”他说。
  他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像圣子一样亲切,说最后几次排演忙得不可开交,没有能来看看露依莎表姐。这天晚上抽出了一点时间,10点钟必须赶回剧场,他甚至没有让马车走……
  他痛痛快快地讲了演出大获成功的情景。一开始,他曾“十分担心”,所有人都这样,那些功成名就、誉满四海的人物们也莫不如是!但是,坎伯斯念完第一幕的独白──正如他已经说过的,你们一定要去看看,实在了不起!──立刻欢呼声四起。一切顺利。最后,一阵骚乱,人们喊叫剧作者,鼓掌……他被拉上舞台;他本不想上去,是不能不去,热祖依娜站在他一边,另一边是玛利亚。亚德莱德!真是一场梦!《世纪报》的萨维德拉对他说:朋友,你是我们的莎士比亚!”《真相报》的巴斯托斯说:你是我们的斯克里布!随后是夜宵,有人向他献了桂冠。
  “戴着合适吗?”朱里昂问。
  “完全合适,稍微大了一点……”
  顾问以权威的口气说:
  “伟大的作家们,举世闻名的塔索,还有我们的卡蒙斯,总是头戴花冠。”
  “埃尔内斯托先生,我劝你呀,”朱里昂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劝你戴着花冠照一张像片!……”
  大家都笑了。
  小埃尔内斯托有点不高兴,打开撒上香水的手绢:
  “朱里昂先生从不肯放过讥讽的机会……”
  “朋友,这是光荣的证明。在得胜班师回罗马的将军行列里,有个傻爪!”
  “我可不懂!”露依莎脸上乐开了花,“那是全家的荣耀!……
  ”
  若热点点头。他正抽着烟在客厅踱来踱去,说他太喜欢那桂冠了,仿佛自己也有权戴上……
  小埃尔内斯托马上转过脸对着热说:
  “若热表兄,你知道我原谅了她吗?原谅那个妻子……”
  “像耶稣一样……”
  “像耶稣一样……”小埃尔内斯托满意地重复说。
  费里西达德太太立刻表示赞同:
  “做得很对!也更符合道德!”
  “是若热主张让她死的!”小埃尔内斯托傻乎乎地笑着说,“你不记得吗,那天晚上……”
  “记得,记得。”若热也笑了,但笑得神色紧张。
  “我们的若热呀,”顾问严肃地说,“你不能持这样极端的看法。当然,思考、生活经验……”
  “我已经改变了,顾问,已经改变了。”若热打断了他的话。
  说完,他突然站起来走进了书房。
  塞巴斯蒂昂心神不安,慢慢走进去找他。屋里漆黑一片。
  “那帮白痴不肯住嘴?不想走?”若热抓住塞巴斯蒂昂的胳膊,瓮声瓮气地说。
  “镇静!”
  “啊,塞巴斯蒂昂!塞巴斯蒂昂!”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露依莎在客厅里喊起来:
  “在黑屋子里搞什么鬼呢?”
  塞巴斯蒂昂马上出来说: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在里边……”接着又低声说,“若热累了。他有病,真可怜!”
  若热回来以后,人们确实发现他神色异样。
  “是啊,我确实感到不好受,不舒服!”
  “露依莎夫人身体虚弱,也该上床休息了。”顾问说着站起身来。
  小埃尔内斯托也不能耽搁,马上请顾问和朱里昂乘“他的马车──一辆四轮马车”,既然他们也到下区去……
  “太荣幸了!”朱里昂看看亚卡西奥,欢呼道,“我们乘伟大人物的马车!”
  费里西达德太太穿外衣的时候,三个人下了楼。
  走到楼梯中间,朱里昂停下来,双臂交叉:
  “我走在从1820年以来葡萄牙两大运动的代表人物中间。文学,”他朝小埃尔内斯托点点头,“和宪政主义。”他又向顾问躬躬腰。
  两个被赞颂的人都完了。
  “那么,我们的朋友祖扎特,你呢?”
  “我?”他压低声音,“几天之前还是个可怕的革命者,但现在……”
  “是什么?”
  “秩序的支持者。”他高兴地叫道。
  几个人都为自己和自己的国家高兴,走下楼梯,钻进伟大人物的马车里。
  15
  第二天,若热到部里去了,最近以来他一直没有去。可是,停留的时间很短。看到街道、生人和熟人都感到难受,觉得人们都“知道了”;从最自然的目光中他都看到含着恶意,从最真诚的握手中他也觉得对方故意用力以表示痛心;看到马车在眼前经过,他就怀疑这辆车曾拉着她到幽会地点;每所房子都像是可耻的“天堂”。回到家里,心情更加阴沉不幸,感到生活毁灭了。来到走廊,听见露依莎从前一样哼着《曼多林纳塔》!
  她正在穿衣服。
  “你怎么样?”他把手杖放在屋角,问道。
  “很好。今天好多了。还有点虚弱……”
  若热默不作声地在屋里走了几步。
  “你呢?”她问。
  “还这个样子。”他的口气太冷淡了,露依莎放下梳子,披散头发走过来,非常亲切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怎么啦?一定有什么事。这几天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奇怪,和原来不一样了。有时候像戴着面纱似的……怎么回事?你说呀!”
  她的眼睛寻找着他的目光,他心神不安地看着别处。
  她拥抱他,坚持让他说,让他把一切都告诉“亲爱的妻子”。
  一说呀,你怎么啦?”
  他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突然下了狠心:
  “好吧,我告诉你。既然你现在好了,可以听了……露依莎!两个星期以来,我像在地狱里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你好了,对吧?好吧,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实话!”
  他把巴济里奥的信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折叠着的信纸在手中抖动。
  她慢慢把信打开,看到了巴济里奥的笔迹,马上就猜到了。她盯着若热,看样子瞬间惊呆了,伸出胳膊却又说不出话来,像受了伤似地猛地抱住脑袋,晃了几晃,用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声,蹲下来,躺在了地毯上。
  若热大叫一声。女佣们跑来了,把她放到床上。他叫若安娜快去叫塞巴斯蒂昂,自己却像个石头人一样站在床边望着她;玛丽安娜哆里哆嗦地给女主人解开束胸衣。
  塞巴斯蒂昂马上来了。幸亏有乙醚,让她吸一点。她刚刚慢慢睁开眼睛,若热就扑过去:
  “露依莎,你听我说,你说话呀!没有,没有问题!你说,说呀!你怎么啦?”
  听到若热的声音,她又晕过去了,浑身抽搐。塞巴斯蒂昂跑去叫朱里昂。
  现在,露依莎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脸色像蜡一样惨白,两只手放在臀部,两滴眼泪在脸上慢慢滚动。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朱里昂气喘吁吁地来了。
  “她突然觉得不好……你看看,朱里昂,她情况很不好!”若热说。
  又让她多吸了一些乙醚,她又清醒过来。朱里昂一边为她诊脉,一边对若热说了句什么。
  “不,不,谁也不要来!”她把手抽回去了,又不耐烦地接着说:“不,你们走,我不要……”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为了不惹她生气,他们走出了卧室,却又听见她叫了一声:“着热!”
  他跪到她床边,靠近她的脸说:
  “你怎么啦?那件事不再提了,过去了。你不要病啊。我向你发誓,我爱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在乎。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看到她要说话,他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我不想听,只想让你好起来,不要再得病!你说呀,说你好了呀!你怎么啦?明天我们就到郊外去,把什么都忘掉。那事算过去了……”
  她声音微弱,只是说:
  “啊!若热!若热!”
  “我知道……可是你现在会再幸福起来……你说呀,感觉怎么样?”
  “这里,”她把手抬起来,指着脑袋,”这里疼!”
  他站起来去叫朱里昂,但她把他拦住了,用烧得发红的眼睛急切地看着他,脸往前贴了贴,伸出嘴唇。他诚心诚意地亲吻了她一下,亲吻中充满原谅的情意。
  “啊!我这可怜的头呀!”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