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4      字数:4754
  虑太幼稚了!就对她说是拆错了。要是信中有她不快的秘密,就是朱里昂的理论里所说的不快,那就太好了!
  更应当打开,以便更好地为她诊治!
  他不知不觉地把信打开,拿在手里。突然贪婪地读起来。但没有完全看懂,字写得很草。他来到窗边,又慢慢读起来:
  我亲爱的露依莎:
  首先我要对你解释一下,直到前天我才在尼斯──今天凌晨我才从那里
  到达巴黎一收到你的信。从邮戳来看,这封信跟着我走过了整个欧洲。从你
  写信到现在已有两个半月,我想你已经和那女人谈妥,不再需要钱。况且,
  如果你还想要,只须拍个电报,两天就能汇到。从信上看,你一直不相信我
  是因为生意才离开的。这太不公正了。绝不应当像你所说的,我的离开使你
  失去了对爱情的幻想,因为当我从里斯本启程时才发现我是多么爱你。请你
  相信,没有一天我不想起“天堂”。多么美好的一个个上午呀!
  你偶尔到那
  里去看看吗?还记得我们的午餐吗?我没有时间多写了,或许不久就能返赴
  里斯本,希望能看到你,因为如果没有你在那里斯本对我来说就是一片荒漠。
  长时间地吻你。
  你的  巴济
  里奥
  若热把信纸慢慢折了两折,四折,扔到桌子上,高声说:
  “好啊,先生!漂亮!”
  他机械地往烟斗里装上烟,目光茫然,嘴唇不停地颤抖,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突然,他把烟斗朝窗户扔去,把一块玻璃打得粉碎,疯狂地拍拍手,扑在桌面上,痛哭起来,脑袋在两条胳膊上晃动,咬着袖子,跺着脚。他真的疯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信,要去露依莎所在的卧室。可是,想起了朱里昂的话,没有动:她必须静养,绝不能争吵,不能激动。他把信锁在抽屉里,把钥匙放入口袋,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颤抖,眼睛血红,一个个不明智的念头像暴风雨中的闪电一样在脑海里出现──杀死她,离开这个家,抛弃她,打她个脑浆崩裂……
  玛丽安娜轻轻敲门,说夫人叫他。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盯着玛丽安娜,傻乎乎地眨着眼。
  “我马上去。”他声音沙哑。
  从客厅经过的时候,他在椭圆形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变了色,苍老了,很是吃惊,拿起一块湿毛巾擦了擦,梳理一下头发。走进卧室,看到她因为发烧而更加明亮的大眼睛,他不得不抓住床沿,因为感到周围的墙壁像风中的帐篷一样在晃动。
  但是,还是对她微微一笑:
  “怎么样?”
  “不好。”她有气无力地说。
  她打了个非常疲倦的手势,把他叫到身边。
  他走过去,坐下来,但没有看她。
  “你怎么啦?”她把脸朝他凑了凑,“别着急。”接着又拉住他放在床上的手。
  他一把把露依莎的手推开,咬着牙猛地站起身,怒火勃然而生;听到对方拖着长声说出的怨叹的话,他唯恐自己会犯下什么罪行:
  “若热,这是为什么呀?你怎么啦?……”
  他转回身,看见露依莎挣扎着抬起上身,瞪大眼睛望着他,脸上痛苦万分,两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滚出来。
  他扑倒在地,跪在她前头,抽咽着拉住她的手。
  “这是干什么?”卧室门口传来朱里昂的叫声。
  若热脸色煞白,慢慢站起来。
  朱里昂把他拉到客厅,双臂在胸前交叉,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
  “你疯了?你明知道她病成这个样子,还让她看痛哭流涕的场面?”
  “我忍耐不住……”
  “于是就爆发了。我在这边让她退烧,你却在那边加火?你疯了?”
  朱里昂真的动气了。他关心的是露依莎的病情,非常希望把她治好,为在这个家里显出是个必不可少的人物而洋洋得意,过去到这里来总是处于附属地位;现在,虽然如此,他临走时还漫不经心地递给了若热一根雪茄。
  整个下午,若热表现得很是坚强。他不能长时间地呆在露依莎的卧室,绝望使他行动反复无常;他不时进去一会儿,朝她笑笑,用颤抖的手为她把衣服拉平;她昏睡的时候,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心中怀着一种痛苦而又不道德的好奇心,仿佛想从她脸上突然发现别的男人吻过的痕迹,指望从她因发烧而说出的梦吃中听到一个名字或者一个日期;自从怀疑她不忠以来他反而更爱她了,不过是另一种爱,一种肉欲和邪念的爱。随后他又回到书房,锁上门,像笼中的野兽一样在四堵墙之中的狭小空间来回走动。那几封信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那低下、卑鄙的好奇心不停地噬咬着他的灵魂,折磨着他的心。──事情是怎样的?“天堂”在什么地方?她穿着什么衣服?他对她说了些什么?怎样吻她?
  他又重新读起她往阿连特茹省给他写的那些信来,设法从字里行间发现冷淡的迹象和背叛的日期。这时候,他恨她,杀人的念头又出现在脑海里──掐死她,给她三氯甲烷,让她喝鸦片酊。然后又靠在窗前一动不动,心猿意马,浮想联翩,又看到了往事,看到了结婚之日,看到了和她一起出去游玩的景象,听见了她对他说过的话……
  有时候他想,莫非信是伪造的?他的某个仇人可能写了这封信寄到法国。或者巴济里奥在里斯本有个也叫露依莎的女人,阴差阳错在信封上写了表妹的地址;这胡思乱想产生的瞬间快乐反而使他看到了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能了解真相该有多好!他相信,到那时候他才能平静下来!一定能把那个像肮脏的寄生虫似的爱情挖出来;只要她病情好转,就把她送进修道院,他自己远走高飞,死在非洲或者别的地方……可是,谁知道真相呢?……儒莉安娜!
  她知道!她肯定知道!对儒莉安娜处处委曲求全,那些家具、衣服……一切都明白了!那是为了报答同谋!儒莉安娜是她的心腹,带着那些信,什么都知道。可现在她在坟墓里,死了,不能说话了,这个坏东西!
  像往常一样,塞巴斯蒂昂晚上来了。屋里还没有点灯。他刚一进屋,若热就把他叫进书房,不声不响地点上蜡烛,从抽屉里把信拿出来。
  “你读读这个。”
  看到着热那张脸,塞巴斯蒂昂吓了一跳,他望着那封信,不停地哆嗦,脸上一片痛苦的惨白。他觉得地板在颤动,无法站稳。但也竭力控制情绪,慢慢读了一遍,把信放在桌上,没有说一句话。
  若热开口了:
  “塞巴斯蒂昂,这对我来说意味着死。塞巴斯蒂昂,你总知道一点吧。你那时常来这儿,会知道。告诉我真相吧!”
  塞巴斯蒂昂张开双臂,回答说:
  “我能告诉你什么呢?我一无所知!”
  若热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急切地寻找他的目光:
  “塞巴斯蒂昂,看在我们友谊的份上,看在你母亲灵魂的份上,看在我们多年在一起的份上,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让我告诉你什么呢?”
  “你撒谎!”
  塞巴斯蒂昂只是说:
  “伙计,小声点,别人可能听见!”
  一阵沉默:若热两只手捂着太阳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踩得地板微微颤动;突然,他在塞巴斯蒂昂面前站住,几乎用乞求的口气说:
  “至少你告诉我她干什么吧!出门吗?有谁来这里吗?”
  塞巴斯蒂昂两眼盯着蜡烛,慢慢腾腾地说:
  “开始表兄偶然来一次。费里西达德太太病了以后她就常常去看望……后来表兄走了……我只知道这些。”
  若热又看了塞巴斯蒂昂一会儿,眼睛茫然地盯着他:
  “可是,塞巴斯蒂昂,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我做过吗?
  我爱她!我做过什么事使她干出这种事呢?我,我喜欢她,喜欢她这女人!”
  他哭起来。
  塞巴斯蒂昂傻乎乎地站在桌子旁边,完全崩溃了。他喃喃地说:
  “也许仅仅是开玩笑……”
  “信上说的什么?”若热愤怒地转过身来,摇晃着信纸大声说,“说有这个‘天堂’!在那里度过的一个个美好的上午!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若热,你病了。”塞巴斯蒂昂仅仅说了这么一句。
  若热没有回答,不声不响地踱了一会儿。塞巴斯蒂昂纹丝不动,望着烛光,眼睛都看花了。这时,若热把信锁进抽屉,端起烛台,用悲伤的语气无可奈何地说:
  “塞巴斯蒂昂,想喝茶吗?”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信的事。
  这天夜里,若热睡得很香。第二天,他脸色苍白、沉静,几乎毫无表情。
  从此,他成了露依莎的护士。
  一连3天反复之后,病情稳定下来。是间歇性热病,身体非常虚弱,但朱里昂放了心。
  若热一天又一天地在她身边度过。费里西达德太太照例上午来看望;她坐在床边,寡言少语,显得苍老了许多。对突伊女人的希望突然破灭使她极为伤心,活像一座古旧建筑被推倒了一根顶梁柱,行将成为一片废墟;只有每天下午顾问前来看望“我们美丽的病人”时她才能打起精神。顾问每次来都是手里拿着帽子,出于体面不肯走进露依莎的卧室,用深沉的口气说上几句含意深刻的话:
  “健康是一种财富,只有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或者:
  “疾病能试朋友心。”
  最后,总是以这样的话结束:
  “亲爱的若热,健康的玫瑰很快就会在你品德高尚的妻子脸上开放!……”
  晚上,若热在地板上铺个垫褥,合衣而睡;夜里只合一两个小时眼。睡不着的时候就设法读书:开始看一本小说,但从来没超过头几行,就把书放下,抱着脑袋想起来:总是同一念头──事情是怎样的?他根据逻辑大致想象出了某些事实;他看到,巴济里奥来了,前来看她,对她产生欲望,打发人送来花束,追求她,在家里和外面见到她,还给她写信。可是,后来呢?他明白了应当给儒莉安娜钱。儒莉安娜提出一些要求。那女人当场发现了他们吗?手中有他们的来往信件吗?……在这些痛楚的想象中,他发现有的地方不对,有的地方空白,像一个个黑咕隆咚的窟窿,他的灵魂要跳进去急切地探索。于是,他开始回忆从阿连特茹省回来以后的这几个月,可这段时间里她对他那样亲热,那样激情充沛……那么,她为什么欺骗了他呢?
  一天夜里,他像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搜查了她所有的抽屉,打开一件件连衣裙,还有一件件内衣、首饰匣,仔细查看了檀香木小匣子,里面空着,连干了的花儿留下的碎片都没有!有时候他盯着屋里和客厅的家具,仔细研究,试图从中发现通奸的蛛丝马迹。他们在那儿坐过吗?他是不是在那儿,在她面前,跪在地毯上?特别是那个长沙发,那么宽,那么舒适,更使若热气急败坏,仇恨满胸。他开始讨厌这个家,仿佛遮盖过那两个人的屋顶和承受过他们的地板也曾故意与他们同谋。可是,最使他难受的是那几个词儿──“天堂”、“美好的上午”……
  露依莎却睡得很安稳。一个星期以后,间歇热消失了,只是还非常虚弱。头一次起床的那天,晕倒了两次:必须替她穿衣服,把她扶到长沙发上。她一步也不肯离开若热:让他留在身边,提出种种孩子似的要求。似乎从他的眼睛里得到生命,从和他的手的接触中得到健康。上午,她让若热给她念报纸,即便写什么东西也要在她旁边。他唯命是听,仿佛这一再的要求对他的痛苦来说是安慰的抚摸。这是因为,她确实爱他!
  这种时候,他机械地感到生活将会幸福。他吃惊的是,有时还对她说些温存的话语,和她一起欢笑,似乎忘记了一切,和原先一样了!露依莎躺在长沙发上,高高兴兴地看顾问送来的旧“法国画报”──按照顾问的说法,看画报“可以欣赏图画开心,同时还可以获得关于重要历史事件的有益的概念”;有时候又低着头,品尝着日渐康复、摆脱了“那个女人”的专横和告别了“过去”的幸福。
  一个令她高兴的事是看到玛丽安娜用餐盘端来晚饭,餐盘下垫着餐巾纸;她胃口好了,细细品尝一小杯波尔图葡萄酒,朱里昂建议她喝一点葡萄酒;若热不在的时候,她和玛丽安娜在一起长时间地谈天,心平气和,低声细语,不时吃上一小勺果冻。
  有时候,她默不作声,望着天花板,盘算着以后的计划。然后,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若热:到郊区过两个星期,长长力气;回来以后给客厅的椅子绣几个罩;她想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