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4      字数:4749
  “活儿很多,很多,埃列娜太太。”殓尸婆声音有些沙哑,“冬天事情总是多一些。可是,天气冷,尽是些老人,连一个漂亮的都没有……”
  烟草店老板娘告诉她死者许多奇特的事:主人对她极好,她喜欢打扮,卧室豪华,还铺着地毯……马卡丽达说“大吃一惊”。“现在,那些东西都给谁呀?”人们问道,“老太婆没有亲人……
  “那就给我的小安东尼娅了!”殓尸婆面带忧伤,用手搓着披肩说。
  “姑娘好吗?”
  “埃列娜太太,不好呀!头脑发昏!”她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离开了那个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的巴西人……可跟了谁呢?跟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那东西吃她,喝她,让她生了个儿子,还经常打她!……可话又说回来,姑娘们就是这样,越挨打越跟着─…小伙子长得很漂亮!可是,是个醉鬼!可怜的姑娘!……啊,埃列娜太太,我该给死人穿衣服了。”说完,怏怏不乐地走进了露依莎家。
  神父也到了。他与塞巴斯蒂昂是在阿尔马达相识的。现在,他们正在客厅里。神父声音很粗,正在谈论庄稼、嫁接和灌溉,不时抬起毛茸茸的手,慢慢用手绢擦擦鼻子下方。全家的窗户都开着,外面的阳光柔和。金丝雀叫个不停。
  “她在这家干活干了很长时间吗?我指的是死者。”神父问正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的若热。
  “快一年了。”
  神父慢慢折上手绢,擤鼻涕之前抖了抖:
  “你夫人一定很难过……都是这样!……”
  他使劲擤了擤鼻涕,声音很响。
  若安娜披着披肩、带着头巾,蹑手蹑脚地来了。她从邻居那里得知儒莉安娜死了,主人在塞巴斯蒂昂家。她就是从塞巴斯蒂昂家来的。露依莎让她进了屋子。看到女主人病了,她泪如雨下。露依莎告诉她,“现在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了,可以回来了……”
  “若安娜,你听我说。要是先生问起来……你就说到贝拉斯去看姑妈了……”
  姑娘马上取来行李,安顿下来──只是家里突然死了人,心里有点害怕。
  不一会儿,保拉来轻轻敲门。
  他是来问一下有什么事需要帮助料理!他摘下帽子,随后又很快戴上,脚使劲在地上搓着,嗓子里痰音很重:
  “发生了这种不幸,我很难过!我们都有生有死……”
  “好,好,保拉先生,什么也不需要。”若热说,“谢谢!”
  说完,猛地关上了大门。
  他急于摆脱这些烦人的事,就连楼上间或传下来的钉棺材的声音也让他心烦意乱。他把吉安娜叫过来:
  “告诉那些人,让他们快点。我们不能在这儿等一辈子。”
  若安娜马上走过去说,先生急了!她已经成了马卡丽达的密友。
  殓尸婆甚至跟着她到厨房喝了点“营养”。由于炉火已经熄灭,就高高兴兴地喝了一碗把面包泡在葡萄酒里的“汤”。
  “这碗汤不错。”她啧啧称赞。
  可是,她觉得死者太让人恶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看的东西,身体像干沙丁鱼!她欣赏地看了一眼若安娜丰满的线条:“姑娘你可不一样,看这身段有多好!……”看样子她开始估量着怎样为这粗壮的身体裁裹尸布了。
  若安娜有点恼火:
  “别咒我呀,我的天!”
  对方笑了:她缺两颗门牙。接着柔声柔气地说:
  “姑娘,我经手的美人多啦!再来点葡萄酒,好吗?这是卡尔塔索酒,对吧?味儿醇。多倒上点。”
  让若热非常满意的是,4点钟,终于把棺材抬下去了。邻居们都聚集在门前。保拉甚至自我炫耀地伸出两个手指,对着棺材说了一声:
  “一路平安!”
  若热还在上面。出门的时候,问若安娜: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害怕吗?”
  “我不怕,先生。走了的人不会回来。”
  其实,心里害怕。不过,她准备和彼得过夜呢。想到两个人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像上等人那样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搂着滚来滚去,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若热和塞巴斯蒂昂一起回到家里。刚一进露依莎躺着的卧室,若热就说:
  “全都办好了!”他搓着双手,“到圣若奥山顶上去了,安排得不错,寿终正寝了。”
  若安娜姨妈正守护在露依莎床头,她说:
  “哎,死就死了吧!……说实话,那女人心肠不好!”
  “好!好没用的东西!”若热说,“但愿这时候她正在地狱里挨煮呢。对吧,若安娜姨妈?”
  “若热!”露依莎制止道。她觉得应当为死者的灵魂念念我主万福祈祷文。
  这就是那个人死后从养育她的大地得到的一切。现在,这个人还被两头老驴拉着朝穷人墓地走去。此人活着的时候名叫儒莉安娜。科塞罗。塔维拉!
  第二天,露依莎病情好转:他们甚至说要回家,这使若安娜姑妈大大松了一口气。塞巴斯蒂昂什么也不说,但心里却暗暗希望她留下来休养,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地休养下去。她显得那么充满感激之情!她目光中的谢意只有他能理解!有她在,若热也在家里,他太幸福了!他和维森西娅商量晚饭吃什么,在客厅和走廊里踱来踱去,带着尊敬的心情,几乎蹑手蹑脚,好像她的存在使这个家有了神圣的气氛;他在花瓶里插满了山茶花和紫罗兰;看到着热吃饭后水果或者喝陈年香槟酒,他总是对着若热傻笑;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好像穿上了件柔软的棉衣;他甚至想到,要是露依莎走了,家里的一切都要冷冰冰的,像废墟一样凄凉!
  可是,两天以后,他们回家了。
  露依莎非常喜欢新来的女佣,她是塞巴斯蒂昂帮助找到的。小姑娘白白的皮肤,整齐干净,长着一双漂亮而深沉的大眼睛,样子非常可爱。她叫玛丽安娜。刚和女主人见过面,她就跑去对若安娜说,太喜欢女主人了!那张脸像天使!真漂亮!
  当天上午,若热打发人把儒莉安娜的两个大木箱送给了维托里娅大婶。
  下午,若热刚一出去,露依莎就把卧室的门关上,拿出儒莉安娜的小钱包,小心翼翼拉上窗帘,点上蜡烛,把那几封信烧了。她的手不停地哆嗦,那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的耻辱和被奴役化成了一股淡淡的白烟!她痛痛快快地叹了口气!终于到了这一天!多亏塞巴斯蒂昂,那个亲爱的塞巴斯蒂昂!
  她走到客厅,走到厨房,看了看这个家:家里的一切都变了样,她的生活充满甜蜜。她打开所有窗户,试了试钢琴,出于迷信她又把巴济里奥送给她的“米雷叶”的乐谱撕得粉碎;她和玛丽安娜谈了很长时间,尝了尝养病的母鸡汤,脸上露出幸福的光芒。
  “现在可好了!”她心里想。
  刚听到走廊里响起着热进来的脚步声,她立刻跑出去,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倚在他的肩上:
  “我今天太高兴了!你知道吗,玛丽安娜那姑娘太好了!”
  当夭晚上,又发起烧来。第二天上午,朱里昂觉得她病情加重了。
  “厉害了……”他郁郁不乐地说。
  朱里昂正在开药方,费里西达德太太进来了,看样子非常激动。
  看到露依莎病了,她大吃一惊,马上伏在她身前,凑到她耳边说:
  “我一定得跟你说说!”
  若热和朱里昂刚出去,她就坐在床边,倾诉起来──她的声音时而因为严肃而低沉,时而由于愤怒的冲动而尖利。
  她被人家骗了!被人家卑鄙地骗了!她打发到突伊去的那人是个大骗子,他给热尔特鲁德斯和女佣写信说他不想回里斯本了,说那女巫师搬出了那个村庄,也不想再管这种事,甚至说也觉得那巫术奇怪,还说他在突伊借钱给别人──字写的很好看,显然出自公共场所的写信人之手,而那葡萄牙文水平可糟透了──对那笔钱却只字不提!
  “你看那恶汉怎么样?8块钱呀!要不是因为害臊,她非去找警察不可!……啊!在她心目中高乔人算完了,所以顾问没有就范!我的天,那女人根本没有施法术!……”虽然她不再相信高乔人的品德,但对巫术却没有失去诚心。
  她倒不是为那8块钱!而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有,谁知道现在那女人在哪里呢?哎呀,真是急得人发疯!……你说呢,嗯?
  露依莎耸耸肩膀:她脸色通红,觉得衣服里非常燥热,困倦难忍,合上了眼睛;费里西达德太太叹着气心不在焉地劝她出点汗;看来露依莎不能安慰她,她就到附体神庙找西尔薇拉宣泄去了。
  这天凌晨,露依莎病情又重了,高烧不退。若热惴惴不安。上午9点钟,他匆匆穿上衣服去叫朱里昂,一面飞快地下台阶一面结大衣钮扣。这时候邮差来了,像往常一样咳出一口痰。
  “有信?”若热问。
  “一封给夫人的。”那人说,“一定是给夫人的……”
  若热看了看信封:有露依莎的名字,从法国来的。
  “活见鬼,谁寄来的信?”他想,随手把信塞进外衣口袋里,走了。
  半个小时以后,若热和朱里昂乘马车回来了。
  露依莎在昏睡。
  “必须小心……我来看看……”朱里昂低声说着慢慢摸了摸她的头,若热在床的另一头焦急地看着他。
  朱里昂开了药方,留下来和若热一起吃午饭。天气阴沉、寒冷。
  玛丽安娜穿一件短外套为他们端饭,因冻疮而肿了的手指头通红。若热感到越来越伤心,仿佛空气中的云雾慢慢都聚拢来,浓缩在他的灵魂上。
  “这样发烧是什么原因呢?”他难过地问,“太奇怪了!已经6天了,时好时坏……”
  “这类发烧的原因太多了。”朱里昂不慌不忙地掰开一片烤面包,“有时候因为寒流,有时候因为心情不好。比方说,我遇到过这么件事:一个人,他叫阿尔维斯,面临破产,一连两个月可怜巴巴地受着煎熬。两个星期以前突然发了笔横财──老东西忽发奇想,这不奇怪──,重整了他所有的买卖,自由了。可是,先生,从此他就这样发烧,痛苦不堪,病因复杂,病状奇特……怎么回事?是神经兴奋所致,幸福使他的血液发生突变,在皮肤上表现出来。这时候他又彻底破产了,债主们不依不饶,要他付现款……于是一命呜呼!”
  他站起身,点上一支烟:
  “无论如何,要绝对卧床休息,让她的精神也像在柔软的棉垫上一样,千万不能多说话,不能争吵;渴了就喝柠檬水。再见!”
  他一边戴黑手套一边往外走,自从有了医生职位以来他就戴黑手套了。
  若热回到卧室:露依莎还在昏睡。玛丽安娜坐在床边的一个小板凳上,面带忧伤,惊恐的大眼睛一直茫然地盯着露依莎。
  “她一直睡得不安稳。”玛丽安娜低声说。
  若热摸了摸露依莎的手,滚烫。接着又给她拉了拉衣服,慢慢吻了吻她的前额,又走过去把面对着卧室的窗户关上。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想起了朱里昂的话:发烧是心情不好引起的!他又想到那个商人的故事,回忆起最近一直让他担心的那种无法解释的垂头丧气的状态。岂有此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在塞巴斯蒂昂家里时她精神那么振奋!儒莉安娜之死也没有使她动感情!──再说,他也不太相信什么“心情不快发烧”之说,朱里昂的医学知识是书上的。他甚至想最好还是卡米尼亚老医生来看看……
  他把手伸进口袋,手指碰到了一封信;就是上午邮差交给他的那封寄给露依莎的信。他拿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番;签名很草,就像酒店或者咖啡馆里的签字一样;认不出是谁的字迹;是个男人写的,从巴黎寄出来。突然产生一个把信打开的念头,但马上忍住了,把信扔到桌子上,卷了一个烟卷。
  他回到卧室,露依莎还在沉睡:睡衣袖子卷起来,露出了可爱的胳膊;长长的睫毛重重地遮着眼皮;一络头发掉在额头上;在若热看来,她发烧时的颜色和表情实在可爱,实在让人怦然心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到,别的男人也会觉得她美丽,希望得到她,如果可能就向她倾诉爱情……为什么从巴黎给她写信?谁写的?
  他回到书房,但桌上那封信让他恼火:拿起本书想读一会儿,但马上烦躁地扔到一边,又开始踱来踱去,手神经质地拧着口袋里的衬布。
  于是,他抓起信,想透过薄薄的信封看一看;而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左上方撕开了一角。啊!这样做可不文雅!……可是,好奇心充满了头脑,向他提出种种理由,构成极有说服力的诱惑:她病了,信里可能有什么紧急的事;要是事关遗产呢?况且,她也没有什么秘密,并且是法国来的!这些顾虑太幼稚了!就对她说是拆错了。要是信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