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
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4 字数:4751
托帽子的侍者迎上来开车门,她更是高兴。
她们说要找若热。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望着台阶边上发出柔和的光亮的灯饰。
费里西达德饶有兴趣地看着“酒店的生活”,发现一个女熨衣工提着一篮子衣服进去了。后来又看到一位夫人,在她看来此人“长得不像样子”,却穿着晚礼服,下台阶时露出了一双白缎子圆头鞋。看到几个在马车旁经过的人向车里投来羡慕的目光,她笑了:
“他们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物。”
露依莎一直没有吱声,手里紧紧握着那束花。若热终于在台阶上头出现了,正在兴致勃勃地跟着一个很瘦的人谈话,那个人帽子朝一边歪着,裤子非常瘦,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角叼着一支大雪茄烟。他们停下来,比划着,低声交谈着。最后,那人握了握若热的手,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非让他再抽他一支雪茄不可──接着把帽子一推,去跟侍者说话去了。
若热跑到马车前,笑着说:
“怎么,如此奢华?剧院,马车……我不能不要求离婚了!”
看样子他兴奋异常,只是可惜没有换衣服……坐到包厢后面吧。
──为了不弄皱她们的衣服,他坐到了车前头。
13
八点刚过,马车停在圣。卡洛斯剧院门前。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把车门打开,只见他穿件没有扣子的外衣,用别针别起来,并且不住地咳嗽。费里西达德太太笑容满面,走过包厢通道的时候分明感到绸子裙摆在考究的地毯上拖着的声音。
幕布已经拉起来。在幽暗的灯光下,舞台上出现了练金术士牢房的古典布景。浮士德裹着一件僧侣袍,蓄着浓密密的花白胡须,因年老体衰而不住地颤抖。他怀着对科学的失望唱起来,用手捂着心脏,手上的一颗宝石闪闪发光。汽灯的气味悄悄在空中弥漫。这边或那边不时传来咳嗽声。场里人还不多,观众还在往里走。
在包厢里,费里西达德夫人和露依莎因为坐位低声争执,推推让让,眼里闪着乞求的目光。
“哎呀,费里西达德夫人,这是谁跟谁呀!”
“我在这儿挺好……”
“我不同意……”
最后,费里西达德太太坐到最好的位置上。露依莎在她后边,正在戴手套;若热则正摆放他的外衣,帽子一连掉了两次,很是恼火。
“费里西达德太太,有脚凳吗?”
“谢谢。有。”她的脚动了一下,“太可惜了,看不见王室成员。”
定座包厢里出现一个个高得吓人的假发,垫得高高胸脯上白衬衫闪闪发光。有人朝观众席上走去,走得很慢,理理头发,显出懒洋洋的神气。后排座位上一伙穿短外套的年轻人发出嘈杂声。门口的看台上有军人警戒,武装带呈亮,警察戴着深色无檐帽,灯光下配刀柄寒光闪闪。
乐队奏出金属般颤音,让人毛骨悚然。浮士德像风中的灌木一样抖动,响起一阵像晃动洋铁皮发出的那种响声。梅菲斯托费勒斯身穿一身大红衣服出来了,每走一步都高高抬起腿,两条眉毛扬起来,胡子放肆地往上翘着,好一副骗子的神气,好一个随心所欲的绅士!他用粗嗓门向博士问候的时候,帽子上的两根羽毛像是自吹自擂一样不停地晃动。
露依莎朝前挪了挪,随着椅子的响动,观众席上许多脑袋转过来贪婪地望着她,肯定是觉得她太美了。她呢,有点尴尬,装作非常严肃的样子望着舞台:玛格丽特戴着双层面纱,像幻影一样出现了。她身穿白色衣裙,在雪亮的灯光下仿佛是一尊石膏像,而费里西达德太太却觉得她很漂亮,可以与圣女比美!
随着小提琴的颤音,幻影消失了。唱过一段之后,浮士德一动不动地站在舞台靠后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在长袍里和大胡子下挣扎起来,变成了一个丰满的年轻小伙子,身穿紫丁香花色衣服,脸上搽着厚厚的脂粉,不停地梳理头发。舞台的灯光越来越明亮,乐队奏起欢快的乐曲。梅菲斯托费勒斯控制了他,贪婪地把他拖着穿过布景。
帷幕飞快地落下来。
观众席上发出缓慢的嗡嗡声。费里西达德太太有点自惭形秽。她们仔细看了看观众里的一家一家人,有的穿戴讲究,笑着说她是“最典雅的之一”。
在各个包厢里,人们偶尔很有节制地交谈几句;有时有一件首饰闪烁,或者灯光把一头头黑发照得像一个个乌鸦翅膀,上面有几朵山茶花或者明晃晃的金属梳子。望远镜圆圆的镜片慢慢移动,像是稀疏的星星。
观众席上,灯光明亮,有的人几乎躺在椅子上情意绵绵地谈情说爱;有的人站着一声不响地揉搓手套;几个爱好歌剧的老人戴着缎子围巾,一边闲谈一边吸鼻烟;费里西达德太太饶有兴趣地看着上面两位穿绿色衣服的西班牙女人,她们佯装贞洁,把妓女的身子挺得笔直。
若热的一位同事走进包厢,他身材消瘦,穿着考究,看上去兴奋异常,一进来就问他们知道不知道发生了重大丑闻。不知道!于是这位工程师伸出戴着绿色手套的纤细的手比比划划地说,众议员帕尔马──诸位都认识他──的妻子私奔了!……
“跑到外国去了?”
“哪里话!”工程师尖利的声音喜气洋洋,“有趣就有趣在这上头!跑到住在对面的一个西班牙人家去了!……真是妙不可言!还有,”他加重语气,“议员挺喜欢那矮个子西班牙人呢!”
他笑了笑,拿起望远镜望了望,没有再说话,大概刚才那番话说得精疲力尽了,只是偶尔拍拍若热的膝盖,亲昵地说声“好”,或者友好地说声“是这样”。
铃声轻轻响起来,工程师踞着脚尖出去了。幕布徐徐升起,在白色灯光照耀下一片欢乐景象。背景上是盛产葡萄雷诺区一个丘陵,几座城堡式的院落点缀其间。放荡不羁的大肚子国王卡布里努斯在储酒桶上叉开双腿放声大笑,像个哥特式的牌坊似地举起象征着德国啤酒的巨大杯子。学生、犹太人、佣骑兵和姑娘们身穿色彩鲜艳的印花布衣服,在乐队欢乐的节拍伴奏下像一群梦游症患者一样机械地跳着。
华尔兹舞曲转向抒情,像一条螺旋形的线一样时而悠扬时而缠绵。露依莎看着舞蹈演员们的脚和肌肉丰满的腿在舞台上旋转;短短的裙子飘起来,像布制的大唱片一样在空中不停地下转。
“太美了!”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低声说。
“真解馋!”费里西达德太太四处张望。
短笛吹出高昂而悠扬的曲调,露依莎沉醉了;家、儒莉安娜、她的苦难,似乎都隐入一个被遗忘的黑夜里。
快活魔鬼窜进人群,打着贪婪的手势唱起“金色的上帝”,用粗鲁的语调直言不讳地告诉人们金钱威力无穷。各种乐器一齐奏出抖动钱袋发出的响亮的叮当声;最后几个高音落下,表现了制造神圣的金币发出的短促而干巴的撞击声,这声音响得神气活现!
这时候,露依莎发现费里西达德太太心神不定,随着她那突然明亮起来的目光望去,看见了观众席上亚卡西奥顾问那亮亮的秃顶──顾问张开手,仿佛在慷慨地答应马上就去看她。
帷幕刚刚落下,顾问就来了,马上祝贺她们选择了这样一个夜晚:这出歌剧是最优秀的剧目之一,前来观看的尽是志趣高雅的人物。
他对错过第一幕表示惋惜,尽管他并不非常喜欢那音乐,而是欣赏它的哲理性。他从露依莎手里接过望远镜,向她们讲解各包厢里的大人物,说出他们的头衔,指出哪些是富有的继承人,哪些是众议员,哪些是文学家。──啊,他对圣。卡洛斯非常熟悉,已经18年了!
费里西达德太太满面红光地望着顾问。顾问因为她们不能看到王室的包厢而深感遗憾:像往常一样,王后一定很迷人。
真的?她穿什么衣服?
天鹅绒。不知道是绝紫色还是深蓝色的。他去看一下,回来告诉她们……
但是,拉起帷幕之后,他却坐在露依莎后面,马上开始解释说,那个人(指正在玛格丽特的花园里采花的西伯尔)是第二女主角,每月挣5百米尔瑞斯……
“可是,尽管薪水这么高,她们总是贫困而死,”顾问不满意地说,“恶习、夜宵、狂饮、骑马……”
花园绿色的小门打开了,玛格丽特慢慢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摘下几朵金盏草花。她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这是处女的标志。她思考着,独自说着,爱着:这温柔的姑娘感到身边空气沉重,非常希望母亲回来!
听到丘勒国王的歌声,露依莎的眼睛里充满了惆怅;这曲调使她恍惚觉得身处一个爱情苍白的国度,那遥远的北方之国月光清冷,海浪呻吟──或者在一个公园的树荫下品尝着贵族的忧愁……
然而,顾问提醒她们说:
“现在要注意了,现在是高潮!”
贵夫人跪在首饰匣前,淫荡地唱起来;她把项练握在手里,大喜过望;如醉如痴地戴上耳环,张开大嘴,唱出水晶般尖利的颤音──台下发出一阵小市民的嗡嗡声。
顾问小心翼翼地说:
“妙!妙!”
他兴奋异常,讲解起来:这是全剧最精采之处!在这里能看出女歌手的功力……
费里西达德太太几乎害怕自己嗓子里发出什么动静,还为那些首饰担心。莫非是假的?是她的吗?
“只是为了引诱她,对吧?”
“她是个德国贵夫人。”顾问低声对她说。
这时候,梅菲斯托费勒斯拉着善良的马尔姐出来了。浮士德和玛格丽特双双消失在花园浓密的树丛里──顾问评论说,整个这一幕有点淫乱。
费里西达德太太喃喃地对她说:
“风流男人们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场面呢!”
顾问生气地盯着她说:
“什么,夫人?能把这不光彩的事带到家庭之中?”
露依莎笑着对他“嘘”了一声。现在她兴致盎然。舞台暗下来,一束光线照在沐浴着蓝色月光的花园里,在深色的草地上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圈;浮士德和玛格丽特紧紧抱在一起,几乎忘乎形骸,尽情唱出二重唱:抒发的是微妙的现代感情,随着乐队奏出的呻吟在空中回转:男高音演员捂住胸脯,用力地唱着,臀部病态地抖动,目光茫然;突然,歌声摆脱提琴的羁绊,飞向满天星斗的长空:
在金星的,
暗淡星光下……
但是,露依莎的心激烈地跳起来;她突然觉得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因为通奸而呻吟,巴济里奥嘴角叼着雪茄烟,心不在焉地在钢琴上弹着那一段──“在金星的,暗淡星光下……”她的一切苦难都始自那个夜晚!──突然,对儒莉安娜、家和塞巴斯蒂昂的回忆像一层层办丧事的长长的面纱落下来,憋得她喘不过气,使她的灵魂漆黑一片。
她看看表。10点钟了。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你不舒服吗?”若热问道。
“有一占”
玛格丽特倚在窗边,情欲冲动,喘着粗气。浮士德跑过来。两个人紧紧搂抱。在魔鬼的大笑声和四弦琴瓮声瓮气的乐曲声中,帷幕落下,留下一个庄重的删节号……
费里西达德太太浑身燥热,想喝水。若热赶紧说,要点心吗?要刨冰吗?了不起的太太犹豫不决:馋人的刨冰吸引着她,但她忍住了,害怕肠绞痛。她走到后头,坐在露依莎身边,面带倦意,茫然地望着;传来嗡嗡的嘈杂声;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香烟的烟雾从外面飘进来,形成一层薄云,飞上枝形吊灯,遮得灯也有些暗淡。若热出去了,顾问也跟着出去了:他要到上面喝一杯果冻。
“这是我来圣。卡洛斯剧院的日子必吃的夜宵。”他说。
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一面用绸子手绢擦着嘴唇,一面跟站在观众席人口处的小平台上吸烟的若热谈起来。
“顾问,你来看。”若热立刻指着墙壁,气愤地说,“太丑恶了!”
有人在刷得白白的墙上用熄灭了的雪茄烟头画上了很大的淫秽图画;有位谨慎且爱清洁的人士以漂亮的草体字在下面注上了性器官的名称。
若热余怒未消:
“夫人们要从这里过!她们能看到,能读到!这种事只有在葡萄牙寸有!……”
顾问说:
“当局肯定应当干预……”他心地善良,“是小伙子们用雪茄烟画的。他们非常爱这样取乐……”他笑了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维拉。里卡伯爵很有趣,非常有趣,把雪茄递给我,非要我用它画个画不可……”他压低声音,“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我拿起雪茄……”
“你抽了雪茄?”
“写了。”
“淫秽画?”
顾问后退一步,严厉地说:
“若热,你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