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4      字数:4790
  儒莉安娜的声音大蛮横了以至露依莎像受了伤一样猛然站起来。
  而儒莉安娜还是趾高气扬地竖着手指威胁说。
  “夫人你可得老实一点,不然我就给你唱出好戏!……”
  说着转过身去,咯噎咯噎地走了。
  露依莎朝四周看了看,仿佛房间遭了雷劈。然而,一切都一动不动,完好无缺;连窗帘的折皱也没有一点变化,梳妆台上那两个瓷制牧师像依然神气活现地笑着。
  她猛地扯下室内便袍,穿上一件连衣裙,没有结好背心钮扣便在外面穿上件冬天的宽大外衣,把帽子扣在蓬散着头发的脑袋上,几乎飞跑着来到街上,差一点被裙摆绊倒。
  保拉跳到街当中,在后面跟着她:看见她在塞巴斯蒂昂家门口停住了,就赶紧回来告诉烟草店老板娘:
  “工程师家出事了!”
  他站在门口,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打开的窗户。窗帷落下来了,折皱纹丝不动。
  “塞巴斯蒂昂先生在吗?”露依莎见满脸雀斑的姑娘跑过来开门,问道。
  说着,她来到走廊里。
  “在客厅里。”姑娘说。
  露依莎走上去,感到有人在弹钢琴。她猛地推开门,跑到他跟前,两只手紧紧捂着胸脯,用焦急的语调小声说:
  “塞巴斯蒂昂,我给一个男人写过一封信,信让儒莉安娜偷了。
  我完了!”
  塞巴斯蒂昂慢慢站起身来,显得非常吃惊,脸色惨白。他看到露依莎面上有污痕,歪戴着帽子,目光焦急,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给表兄写了封信,”她说,眼睛急切地盯着塞巴斯蒂昂,“那女人把信偷走了……我完了!”
  她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眼睛闭上了。
  塞巴斯蒂昂赶紧扶住她,发现她处于半昏厥状态,就把她放在杏黄色沙发上。他自己站在旁边,脸色比露依莎更白,两只手插在蓝上衣口袋里,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突然,他跑出去,拿回一杯水,胡乱在她脸上洒了一些。她睁开眼睛,两只手胡乱在四周摸索,恐惧地盯着他,又倒在沙发扶手上,双手捂住脸,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她的帽子掉到了地上。塞巴斯蒂昂拾起来,轻轻掸了掸帽花上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放到花盆架上,随后跟着脚尖来到露依莎身旁,伏下身子:
  “是这样,是这样。”他嘟囔了一声,用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他想给她口水喝,让她镇定下来,她用手推开了,慢慢在沙发上坐起来,擦擦眼睛,不停地抽咽。
  “请原谅,塞巴斯蒂昂,请原谅。”她说。随后喝了口水,双手放在胸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泪珠一个接一个地从眼里滚出来。
  塞巴斯蒂昂走过去关上门,轻轻走到她身边,非常亲切地说: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过了一会儿,重新又抱住头,低声下气地说。
  “一场灾难呀,塞巴斯蒂昂,耻辱呀!”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说着,坐到她身边,声音很低,但语气庄重:
  “我能做到的一切,需要做的一切,你都可以相信我。”
  “啊,塞巴斯蒂昂!……”一阵感激之情涌上心头,“请你相信,我一直在遭受惩罚!我受了多大的罪呀,塞巴斯蒂昂!”
  她盯着地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抓住塞巴斯蒂昂的胳膊,话语像激流冲垮了堤坝,汹涌奔泻出来。
  “她拿走了我的信,不知道是怎么拿的,反正是由于我粗心!开始,她要我给他6百米尔瑞斯,后来开始折磨我……我不得不给她裙子,衣服,什么都得给,替她换了卧室,她用我的床单,那些最好的床单,成了家里的女主人。在家里,干活的是我!……她每天威胁我,是个魔鬼!我办法用尽,对她说好话,处处捧着她,但都无济于事……我哪儿有钱呀?你说不是吗?她知道得很清楚……我受了多少罪呀!人们都说我瘦了,连朱里昂也看出来了。我的生活跟地狱一样。
  要是若热知道了那还了得!……那混帐婆娘今天想把一切都告诉若热!……我像个黑奴似地干活,上午一起来就擦呀,扫呀。有时候我只得自己洗午餐的杯子。塞巴斯蒂昂,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
  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任何人可依靠!”
  说完,又捂着脸哭起来。
  塞巴斯蒂昂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滚到胡子上。
  他慢慢站起来:
  “可是,上帝呀,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啊,塞巴斯蒂昂,我说不出口呀!有一次我请到嘴边,想告诉你……可是说不出口,说不出口!”
  “你做错了!
  “今天上午,若热发现她偷懒,对她发了脾气,要赶她走。可是,塞巴斯蒂昂,若热还一点也没有怀疑!……”她的脸涨得通红,移开目光,“他有时候生我的气,嫌我太喜欢她……可是,今天上午他真的火了,赶她走。若热刚出门,她就怒气冲冲地去骂我……”
  “啊,上帝!”塞巴斯蒂昂大惊失色,用手捂住额头,低声说。
  “塞巴斯蒂昂,也许你不会相信,连倒脏土都是我干!……”
  “这个无耻的女人该死!”他一跺脚。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在客厅踱了一会儿,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宽宽的肩膀向下塌着。随后他重新坐到露依莎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把声音压得很低:
  “必须把信从她手里夺出来……”
  “可是,怎么夺得出来呢?”
  “一定得想办法。”
  她抓住塞巴斯蒂昂的手:
  “塞巴斯蒂昂,那就太好了!”
  “一定得想办法。”
  他盘算了一会儿,以沉重的口气说:
  “我去跟她谈……必须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去剧院。”
  他慢慢站起身,拿来“商报”,铺在桌子上,开始看广告。
  “你们可以去圣。卡洛斯剧院,那里散场比较晚……演《浮士德》,可以去看《浮士德》……”
  “我们去看《浮士德》。”露依莎叹了口气,重复说。
  于是,两个人在沙发一头靠得更近一些,塞巴斯蒂昂低声说出一个计划,露依莎急切地如饥似渴地听着。
  应当给费里西达德太太写封信,请她陪露依莎去剧院……给若热捎个口信,告诉他她们到直布罗陀酒店去接他……可是,若安娜呢?
  若安娜已经离开了。好。9点钟,那时候只有儒莉安娜一个人在家。
  “看到了吧?一切安排停当。”塞巴斯蒂昂笑着说。
  真的……可是,那女人肯交出信吗?
  塞巴斯蒂昂又持了持胡子,摸了摸额头:
  “她不能不交。”
  露依莎几乎带着温情望着塞巴斯蒂昂:似乎从他那张正直的脸上看到了祟高的美好道德。她站在他身边,口气里带着忧伤:
  “你这是为了我,塞巴斯蒂昂,为了我,而我是这么不好的女人……”
  塞巴斯蒂昂脸红了,耸了耸肩膀:
  “亲爱的夫人,没有坏女人,只有坏男人,就是这样。”
  他马上又补充说:
  “我来订包厢。一个观众席上的包厢,嗯?……紧靠舞台……”
  他微微一笑,为的是让露依莎定下心来。露依莎戴上帽子,放下面纱,偶尔还抽咽一声。
  在走廊里遇到了若安娜姨妈,老太太对露依莎吻了又吻,说她来访是个奇迹,说她更漂亮了,是本街区的一朵鲜花!
  “好了,若安娜姨妈,好了。”塞巴斯蒂昂轻轻把她拉开。
  “哎呀,别多管闲事嘛!你已经跟她在一起呆了半个多小时,现在她也想跟她在一起呆一会儿!看样子你该有个女人了!找个心眼好的姑娘,长得像白百合花!”
  露依莎尴尬地涨红了脸。
  “那么,若热先生呢?他怎么样?谁也没有见过他。费里西达德太太好吗?”
  “都挺好,若安娜姨妈,都挺好,别再说了!”塞巴斯蒂昂有点不耐烦了。
  “看你这着急劲!……谁也不会把这姑娘吃了!……我的天!……”
  露依莎笑了;她突然想到还没有人给费里西达德和若热送信,若热还在酒店呢。
  塞巴斯蒂昂把她带到下面的书房里;由她来写,他想法送去;他挑了信纸,给笔蘸上墨水──自从知道她的不幸以来,塞巴斯蒂昂对她有求必应,殷勤有加。露依莎先把给若热的信写好。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想到费里西达德那件袒胸连衣裙太扎眼,所以在给她的信后面又附上一句:“最好穿黑衣服,不要浓妆。不要袒胸和浅色衣服。”
  露依莎走进家里,看见高乔人正在往外搬若安娜的行李。在走廊里就听见姑娘在厨房的楼梯上扯着粗嗓门对上面喊叫:
  “我会收拾你!你早晚死在我手里!醉鬼!”
  “猫头鹰!猫头鹰!”儒莉安娜在上面吼叫,“你滚到街上丢人现眼去吧!”
  露依莎咬着嘴唇听着。这个家成了什么样子!成了市场!成了酒馆!
  “等我抓住你!……”若安娜一面下楼一面喊,鼻音很重。
  “滚出去!滚出去!你这头母猪!”儒莉安娜声音很尖。
  露依莎叫住若安娜,低声说:
  “若安娜,你不要到别人家去找活干。后天你就回来。”
  儒莉安娜唱起“心上的信”,刺耳的声音里透着狂喜。
  不一会儿,儒莉安娜下来了,干巴巴地说了一声“晚饭摆好了”
  。
  露依莎没有回答。等那女人回到厨房,她才跑进餐厅,拿了面包、□桲果酱和一把餐刀回到屋里,把门关上──坐在放花盆架的角落里吃了晚饭。
  6点钟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大概是塞巴斯蒂昂!她亲自蹑手蹑脚地去开门。真的是他。只见他兴致勃勃,手里拿着帽子:把18号包厢的钥匙带来了……
  “还有这个……”
  原来是一束红山茶花,周围衬着紫罗兰。
  “啊,塞巴斯蒂昂!”她怀着感谢的激情喃喃地说。
  “有马车吗?”
  “没有。”
  “我派车来。8点,嗯?”
  他走了,因为能为露依莎效劳而心满意足地走了。她用被泪水模糊了的眼光望着他走了。回到屋里,靠在窗前,望着他走了。“多好的人呀!”她心里想。她摆弄着这束花,闻了闻紫罗兰的香味,感到有他保护、有他关心是多么甜蜜、多么快活!
  有人用指关节敲门。
  “夫人不想吃晚饭了?”门外传来儒莉安娜不耐烦的声音。
  “不吃了”
  “好吧。”
  还不到8点,费里西达德来了。看到她穿着黑色高领连衣裙,戴着绿宝石项链,露依莎心里踏实了。
  “怎么回事呀?为什么让你破费呀?我能问问吗?”杰出的夫人马上兴高采烈地问。
  一时心血来潮!若热到外边吃晚饭,她觉得非常孤单!……突然想起来去看戏。心里忍不住……两个人要到直布罗陀酒店去接若热。
  “接到你的便条时我刚刚吃完晚饭。我想了一下……还想不来呢。”她坐下来,满心欢喜地理了理裙褶,“吃过晚饭胃里堵得慌!还好,我几乎没有吃什么!”
  她问演什么戏。“《浮士德》?还好!包厢在哪边?18号。看不到王室的人了,可惜!……比那天晚上的位置更远一点!……”她站起身,在梳妆台前踱来踱去,不时照照镜子,理理刘海,整整镯子,拉一拉束胸衣,目光明亮。
  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马车来了!”她脸上乐开了花。
  露依莎已经披上斗篷,正在戴手套。她看了看四周,心跳得厉害,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不缺什么吧?费里西达德问道,包厢的钥匙?手绢?
  “啊!我那束花!”露依莎叫道。
  看到露依莎打扮停当要去剧院,儒莉安娜吃了一惊;她一声不响地点上灯,放肆地“光当”一声把门关上:
  “真是不要脸!”
  马车跑起来,费里西达德突然敲着车窗玻璃喊:
  “等一等,停下!真可恨,我把折扇忘了!没有折扇我可不能去!车夫,停下!”
  “晚了,亲爱的,用我的吧,给你!”露依莎急忙说。
  一通喊叫搅动了费里西达德胃里的暧气,打嗝了!太好了,感谢上帝,赞美圣母,她打出嗝来了。
  在希亚多下坡的时候,她非常高兴。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指手划脚,在灯火辉煌的哈瓦那酒店门前看得更清楚。一辆辆马车朝驯马场那边飞驰,华丽的车灯一闪而过,照亮身穿佣人白长衫的人们。费里西达德把她那张兴奋的脸贴在车窗上,享受着橱窗里的灯光和冬天的空气,看到直布罗陀酒店穿红色裤子、手托帽子的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