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4      字数:4793
  “再见,我亲爱的……”
  说完就走了。
  这天下午,露依莎走进餐厅的时候两眼通红。
  第二天,倒是她说起了郊外,抱怨里斯本连续不断的炎热,而且天气干燥。辛特拉那里大概美极了!
  “是你不愿意去的。”他接过话茬,“我们本来可以开心地玩玩。”
  可是,她害怕,怕人家看见……
  “看见什么?在封闭的马车里他们能看见什么?帘子都放下来能看见什么?”
  可是,还不如果在屋里呢,在车里像在小盒子里一样憋闷!
  不会的!到一个小庄园去。可以到阿雷格里亚斯区去,他的一个朋友在那里有座小庄园,朋友现在在伦敦,那里只几个管理人员。在奥里瓦依斯山脚下,非常漂亮!道路两旁月桂树成行,绿荫如盖。可以带上冰块、香槟酒……
  “去吧!”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了脸。也许去,星期天再说。
  巴济里奥放开她的手,4只眼睛相遇了,湿润了。她心慌意乱,抽出手,走过去把两扇玻璃全都打开,客厅一下子亮堂了,似乎要让这一切完全公之于众。她坐到钢琴边的一把椅子上,害怕阴影,害怕沙发,担心它们都是同谋。她请巴济里奥唱支歌,因为此时此刻她既怕话语又怕沉默!巴济里奥唱了古诺作曲的《米雷叶》,唱得委婉动情,让人不能不为之心潮汹涌。那炽热的音符像雷电之夜的风掠过她的灵魂。巴济里奥走后,她像狂饮之后一样,坐在那里,浑身瘫软。
  最近3天塞巴斯蒂昂一直在阿尔马达的玫瑰园里,因为那里正进行修建,星期一一早才回到家里。10点钟左右,他坐在餐厅向后院开的窗前,一面等着吃午饭,一面逗着“洛灵”。──“洛灵”是他的猫,也是了不起的女佣维森西娅的知心朋友,这只猫肥得像位养尊处优的教长,又像专横的暴君一样忘恩负义。
  上午开始热起来;后院铺满了阳光;葡萄架下,贮水池里水光粼粼。两个鸟笼里,金雀鸟尖声叫个不停。
  若安娜姨妈一直不声不响地摆午餐桌,这时候拖着她那米尼奥省口音说话了:
  “昨天我碰见热尔特鲁德斯了,就是博士家的那个,她唠唠叨叨,胡说八道!……”
  “若安娜姨妈,她说什么了?”塞巴斯蒂昂问。
  “说有个小伙子天天到小露依莎家里去。”
  塞巴斯蒂昂立刻站起身:
  “她还说了什么,若安娜姨妈?”
  老人用胖胖的手把桌布抚平:
  “说闲话呗。那是谁呀,不会是谁呀,还说小伙子长得挺标致,每天去。来来去去都乘马车……星期六呆到天黑了,还在客厅里唱歌,那嗓子不亚于剧院里……”
  塞巴斯蒂昂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的话:
  “若安娜姨妈,那是她表兄。不然能是谁呢?是刚从巴西回来的表兄。”
  若安娜姨妈笑了笑: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她的亲戚。人家说那小伙子长得挺标致!穿得也体面得很!”
  她慢慢腾腾朝厨房走去;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她的亲戚,当时就说了!……”
  塞巴斯蒂昂这顿午饭吃得很不安心。确实,邻居们已经说三道四、评头品足了!正在制造一场丑闻!他非常吃惊,决定去找朱里昂商量。
  塞巴斯蒂昂正沿着圣罗克街往下走去他家,却看见他正在树荫下往上来,腋下夹着一大摞纸,满脸汗水,白裤子皱皱巴巴。
  “伙计,我正要到你家去呢!”塞巴斯蒂昂马上说。
  朱里昂觉得对方的声音激动得不同寻常。
  “有事吗?什么事?”
  “活见鬼的事!”塞巴斯蒂昂低声慨叹。
  两个人在一家糖果店门前停下来。他们身后的玻璃橱窗里摆着一瓶瓶甘芳葡萄酒,瓶上的商标花花绿绿,还有红色透明的果冻,黄得让人恶心的鸡品甜食,插着白色或玫瑰色纸石竹花的棕黑色蛋糕。奶酪摆放时间已久,瘫在叶片上;大块的□桲果糕因为炎热而变了形;堆放在一起的海鲜的皮已经干枯。在橱窗正中一个显眼的长盘子里蜷着一条吓人的鳗鱼,鳗鱼的肚子因为已经有卵而硕大,呈难看的草黄色;背上用糖划上了阿拉伯数字;张着大嘴,粗粗的头上嵌着两颗大眼睛,显得古怪可怖;用花生豆做的牙齿叼着一个柑桔;在这个扬着头的怪物上方,无数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到那边的咖啡馆去吧,”朱里昂说,“在这街上能把人热死!”
  “近来我心神不宁,”塞巴斯蒂昂一边走一边说,“非常担心。
  想跟你说说。”
  咖啡馆里,深蓝色的墙纸和半掩的门减弱了刺眼的光线,显得宁静、清凉。
  他们坐到最里面。街对面的外墙刚刚粉刷过,白光闪闪。柜台上的玻璃瓶也闪闪发光,柜台后面一个侍者身穿制服,头发蓬乱,昏昏欲睡,不时困得点点头。里面,一只什么鸟儿尖声叫着;绿色门帘遮着的一扇门里面间或传出打台球的声响;偶尔听到街上有驮夫一声吆喝──有时候,一辆马车沿街而下,车马声压过这一切声响。
  他们对面,有个看样子放荡不羁的家伙正在看报,稀疏的花白头发贴在变黄了的脑壳上,胡须的颜色好像是被香烟薰过;大概熬夜太多,眼睛又红又肿。他不时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朝上地上吐一口黑痰,震得可怜的报纸抖动一下,他呢,接着用不幸的眼光继续读报。他们二人走进来要了冻柠檬汁,那家伙朝他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朱里昂马上问道。
  塞巴斯蒂昂朝他那边凑了凑,低声说:
  “还不是为了我们的朋友?为了‘表兄’。”
  接着又补充说:
  “你看见过他吗?嗯?”
  朱里昂立刻想起在露依莎客厅里所受的污辱,脸红了。但是,他非常自豪,干巴巴地说:
  “见过。”
  “怎么样?”
  “我看像头蠢驴!”他忍不住大声说。
  “是个放荡的家伙。”塞巴斯蒂昂厌恶地说,“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我看他像头蠢驴。”他重复了一遍,“那副模样,装腔作势,目中无人,总是看他那双袜子,那双女人穿的可笑的袜子……”
  他酸溜溜地一笑;
  “我竟毫不遮掩地让他看我的靴子。就是这双。”他指了指脚上该上油的短靴,“我为这双靴子感到光荣,是工作的人穿的……”
  在公开场合,他总是炫耀自己的贫穷,而内心却一直觉得脸上无光。
  他慢慢搅动着柠檬汁:
  “是个蠢才!”
  “你知道他曾是露依莎的恋人吗?”塞巴斯蒂昂声音放得很低,仿佛因为透露了如此重要的秘密而胆战心惊。
  看到朱里昂诧异的目光,他自己作了回答:
  “是这样。谁也不知道。连着热也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了解的,几个月以前吧。确实是这样。他们本来准备结婚了。后来父亲破了产,他去了巴西,从那里写信来断了关系。”
  朱里昂笑了,把头靠在墙上:
  “我说塞巴斯蒂昂,这简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本!你是在讲巴尔扎克的小说!这简直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塞巴斯蒂昂吃惊地看着他。
  “岂有此理!没法跟你正正经经说话。我说的千真万确!”他激愤地补充了几句。
  “说下去,塞巴斯蒂昂,接着说下去!”
  一阵沉默。那个谢顶的家伙现在出正神地望着因为香烟薰、苍蝇爬而肮脏不堪的屋顶。那只黏乎乎的又短又粗的手爱怜地梳理着稀疏的头发。台球室里传出争吵声。
  这时候,塞巴斯蒂昂好像下了决心,突然说:
  “现在他每天都去,进去了就不出来!”
  “你是暗示要出什么事情吗?塞巴斯蒂昂!”
  接着,他以近乎兴高采烈的语气说:
  “表兄趴上去?”
  这个词让塞巴斯蒂昂很是难堪。
  “喂,朱里昂!”他态度严厉,“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朱里昂耸了耸肩膀。
  “当然要趴上去!”他激动地说,“你还停留在文明时代呢!当然会!她是个未婚姑娘的时候,跟她热恋;她结了婚,他又想占有她!”
  “声音小些!”塞巴斯蒂昂赶忙说。
  侍者正在打盹,秃头又在丧气地读他的报纸。
  朱里昂压低了声音:
  “塞巴斯蒂昂,事情总是这样。巴济里奥表兄做得对;想寻欢作乐而又不承担责任。”
  他几乎把嘴凑到了塞巴斯蒂昂的耳边:
  “塞巴斯蒂昂,我的朋友,这是免费的呀!免费的!你想象不出这对感情的影响有多大!”
  他笑了,乐得神采飞扬,讥讽、揶揄的话脱口而出:
  “有个丈夫给她衣服,给她鞋子,给她饭吃,为她熨衣服,病了的时候照顾她,她生气的时候忍气吞声;他承担一切重负,一切烦恼,所有儿女,一切的一切,这你知道……这样,表兄什么也不要做,只须来到这里,敲敲门,发现她靠着丈夫打扮得整洁、漂亮、馋人,并且……”
  他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兴致盎然地卷起烟来,为有这桩丑闻而喜不自禁。
  “太妙了!”他补充说,“所有的表兄都这么想。巴济里奥是表兄,立刻……你是懂得三段推论法的,塞巴斯蒂昂!伙计,你懂得三段推论法。”他大声说着,一巴掌打在塞巴斯蒂昂的腿上。
  “活见鬼!”塞巴斯蒂昂低着头,自言自语。
  但是,他对心中越来越肯定的怀疑感到恼火:
  “不过,你设想,一个善良的姑娘……”
  “我什么也不用设想!”朱里昂打断了他的话。
  “伙计,小声些!”
  “我什么也不用设想。”朱里昂小声重复说,“我肯定他干那种事。只是她……”
  他又补充说:
  “既然她是个正派姑娘……”
  “当然正派!”塞巴斯蒂昂喊了一声,一拳打在石头桌子上。
  “好了!”朱里昂拖着长声说。
  秃顶老头马上站起来,但是,看到侍者伏在柜台上打哈欠,那两个人还在搅柠檬汁,他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朝远处吐了口痰,扯过报纸,又凄凄楚楚地读起来。
  塞巴斯蒂昂难过地说:
  “问题不在她,而在邻居们。”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台球室的争吵声越来越高。
  “可是,”朱里昂仿佛从深深的思考中醒来,“邻居们?与邻居有什么关系?”
  “伙计,是啊!他们看见那年轻人进门,乘马车去,在街上酿成丑闻。人们已经在说三道四了,已经有人向若安娜姨妈唠叨了。前几天我遇到内图,他看出来了。库尼亚也一样。下面那个杂货铺的家伙,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那些人的舌头让人不寒而栗。几天以前我从那里经过,正好表兄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去,他们立刻在街上聚集起来,交头接耳,朝窗户上使眼色,活见鬼!他天天去。人们知道若热在阿连特茹省……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事情非常严重,非常严重!”
  “可是,这么说她是个傻瓜!”
  “她发现不了别人的恶意……”
  朱里昂怀疑地耸耸肩膀。
  台球室带帘的门打开了,从里边冲出一个大力神式的汉子,他黑胡须、赤红脸,站在门口,手扶着敞开的门,朝里边大叫:
  “你走着瞧,迟早有男子汉收拾你!”
  台球室里有个人粗声粗气地骂了他一句。
  大力神式的汉子把门一摔,像中了风似地喘着气,怒气冲冲地穿过咖啡馆;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跟出来,他上身穿件冬天的外衣,下身穿白色裤子,一副受窝囊气的样子。
  巨人挥着拳头吼叫:
  “我本该把那婊子养的打个鼻青脸肿!”
  瘦小伙子点头哈腰,赔着笑脸说:
  “科雷亚先生,打架没有用处!”
  “我太谨慎了。”大力神咆哮着,“因为我想到有妻子儿女,不然我非喝他的血不可!”
  他出去了,沙哑的呼喊淹没在街上的嘈杂声中。
  侍者脸色煞白,在柜台后面不停地哆嗦。秃顶老头抬起头,厌恶地笑笑,又可怜巴巴地看起报纸来。
  塞巴斯蒂昂一边思考一边说:
  “你看提醒她一下好不好?”
  朱里昂耸耸肩膀,喷出一口烟。
  “你说话呀!”塞巴斯蒂昂恳求道,“你不跟她去说、嗯?”
  “我?”看朱里昂那副神气,显然对这个主意不屑一顾,“我?
  你疯了!”
  “那么,你看该怎么办?”
  塞巴斯蒂昂的口气焦虑不安。
  朱里昂犹豫了一下:
  “想去你就去,告诉她惹起人们注意了……咳,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吸起烟来。
  对方沉默不语使塞巴斯蒂昂更加心焦,他难过地说:
  “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