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3      字数:4772
  门铃又响起来,这次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用头把门顶开呀,蠢驴!”儒莉安娜说。
  两个人又笑了。若安娜坐在窗边一把矮椅子上,伸出两只粗大的脚,脚上穿着粗布带拖鞋,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开始慢慢地挠胳肢窝。
  门铃猛烈地响起来。
  “滚出去,蠢东西!”儒莉安娜满不在乎,嘟囔了一句。
  但是,露依莎气恼的声音从下面冲上来:
  “儒莉安娜!”
  “不让人安生一会儿,丧门星!讨厌鬼!”
  “儒莉安娜!”露依莎大声喊。
  厨娘害怕了,转过脸说:
  “儒莉安娜太太,夫人生气了。”
  “让她见鬼去吧!”
  说完,用围裙擦了擦满是油渍的嘴唇,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你这个女人,听不见吗?按了一个小时门铃啦!”
  儒莉安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露依莎穿上了那件栗子色带小黄点的新便服。
  “有好戏看了,一定非常热闹!”儒莉安娜在走廊里暗自寻思。
  门铃又响了。是那个“做矿山买卖的家伙”站在下边的平台上,身穿浅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玫瑰花,胳膊下夹着一个包。
  “是昨天那个人……”她惊喜地走过去说。
  “让他进来……”
  “太好了!”她心里想。
  她登上厨房的台阶,不等走进门就说起来,声音因为高度兴奋变得尖了。
  “昨天那个花花公子来了!又来了!带着一个包!若安娜太太,你看这事怎么样?你看怎么样?”
  “客人嘛……”厨娘说。
  儒莉安娜干巴巴地一笑,坐下来,匆匆把汤喝完。
  若安娜似乎无动于衷,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笼子里的鸟儿还在叫着,声音含糊不清,有气无力。
  “等着瞧吧,先生们,一定非常精采!”儒莉安娜说。
  她用舌头剔剔牙齿,目光呆滞,若有所思,随后抖抖围裙,下楼走到露依莎屋里:用目光搜索,发现厨房贮藏间的钥匙忘在了桌上:
  可以上去,去喝口好酒,吃两块□桲果果冻……但是,急不可耐的好奇心驱使她跟着脚走到客厅门口,半蹲下身子朝里面窥视。门帘垂着,只能听见那家伙铿锵有力的粗嗓门儿。她沿着走廊回去,到楼梯旁边的另一个门口,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从钥匙孔里往里偷看。门帘也垂着。
  “这两个鬼东西,关得严严实实!”她想。
  好像有人在拉一把椅子,后来似乎又关上一扇玻璃窗。她的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芒。听到露依莎笑了一声,随后就安静下来。又开始说话了,语调平缓,有问有答。突然那家伙提高了声音,看来是一边踱着步一边说,儒莉安娜只听清了一句:“你,是你!”
  “啊,她醉了!”
  门铃又响起来,声音像是小心翼翼,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去开门。原来是塞巴斯蒂昂,只见他脸晒得通红,靴子上满是尘土。
  “她在家吗?”塞巴斯蒂昂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问。
  “正在接待客人,塞巴斯蒂昂先生。”
  她转身把门关上,压低声音:
  “是个年轻小伙子,昨天已经来过,一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伙子!想让我去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再见。”
  塞巴斯蒂昂小心翼翼地走了。儒莉安娜立刻返回去,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倒背着双手:还在谈话,但谁的声音也不高,两个人都平心静气,无法听清。她走到厨房里:
  “他们以‘你’称呼!”她大声说,“若安娜太太,他们亲昵地以‘你’称呼!”
  她心情激动,神采飞扬:
  “非闹出事来不可!嘿嘿!我最爱看这种热闹!”
  那家伙5点钟才离开。儒莉安娜一听到开门声便跑出来。她看见露依莎站在平台上,扶着栏杆,非常亲切地冲着下面说:
  “好吧,我一定去。再见。”
  好奇心使她难以自恃,像是在发高烧。整个下午,不论是在客厅还是在卧室,她都用眼睛的余光源着露依莎。可是,露依莎穿上了稍旧一点的麻纱便服,神态安宁,若无其事。
  得倒挺像!”
  露依莎泰然自若的神情更激起她播弄是非的兴致。
  “不要脸的女人,我一定要当场捉住你!”她盘算着。
  她觉得露依莎的眼圈好像深了一点!仔细察看她的行动举止,注意她的语调变化。看到她又吃了一块煎肉,儒莉安娜马上想到:“打开了她的胃口!”
  吃饭以后,露依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累得无法动弹了!”
  露依莎从来不喝咖啡,这天下午却要“半杯,浓一点,非常浓。”
  “她想喝咖啡!”儒莉安娜喜不自禁地对厨娘说,“什么都要多!多不就是烈、不就是强吗?她要强壮的!我的天!”
  儒莉安娜疯狂了!
  “所有的女主人都是一路货色!一帮淫荡女人!”
  第二天是星期日。一早,儒莉安娜要去做弥撒,露依莎在卧室门口叫住她,让她把一封信送给费里西达德太太。以往总是让她带口信,这次却是贴上露依莎那玫瑰花环中有个花体“L”字母的名签,并且用蜡封,这下子燃起了儒莉安娜的好奇心。
  “要回执吗?”
  “要。”
  10点钟,她带着费里西达德太太的便条回来了,露依莎问她天气是不是很热,尘土大不大。桌子上放着一顶黑色草帽,她正往上面插两朵玫瑰花。
  有点儿风,不过下午会减弱。她马上想:“要去游玩了,去会那家伙了!”
  然而,露依莎整整一天穿着便服,没有离开卧室和客厅,有时靠在沙发上看几眼书,有时漫不经心地在钢琴上弹几段圆舞曲。4点钟,吃过晚饭以后厨娘走了。儒莉安娜到餐厅窗前,要在那里度过这个下午。她穿上新上衣,裙子浆得平平整整,头戴假发──神情庄重地把胳膊肘伏在铺着一块头巾的栏杆上。前面,鸟儿在白色的无花果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围起那块空地的隔板两边蟋缩着两条平行的窄小街道灰暗的屋顶:住在这些低矮的房屋里的女人们到了下午都穿着宽大的便衫,头发油亮,站在窗前编织衣物,有的跟男人们说笑,有的哼着略带忧伤的小曲儿。空地的另一边是园子里绿油油的菜蔬和雪白的墙,像是个死气沉沉的边远村镇。几乎没有人行走,仿佛人们都精疲力尽,默不作声,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手风琴演奏的《诺尔玛》或者《露契亚》,使这个下午增加了几分忧愁。儒莉安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下午的热气逐渐散去,直到蝙蝠开始在天空翻飞。
  5点钟,她走进露依莎屋里,一下子惊呆了:女主人穿一身黑衣服,还戴上了帽子,并且梳妆台上的灯和枝形壁灯都点着了。只见她坐在双人沙发边上,表情庄重,脸上的扑粉施得多了一点,显得有些惨白,正在慢条斯理地戴手套,但眼睛里却闪着光芒。
  “风小了。”她说。
  “夫人,今天夜色一定非常好。”
  差一点儿不到9点,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是费里西达德太太气喘吁吁地来了。整整一天,憋闷死人了!晚上连一丝儿风都没有!她打发人叫了一辆敞篷马车。我的天,没法治了!
  儒莉安娜忙活着,又是整理房间又是折衣服,心里却好生奇怪。
  到哪里去呀?这时候她们到哪里去呀?
  费里西达德太太舒舒服服坐到沙发上,帽子也不摘,嘴里开始唠叨:头一天晚上吃了豆食,到现在还消化不良;厨娘让她吃这种便宜东西;亚鲁埃拉的伯爵夫人去拜访了她……
  “喂,露依莎,”她放下白色面纱,“亲爱的,走吧,不然就太晚了。”
  儒莉安娜强压住心中怒火,为她照亮楼道。哼,两个女人乘马车外出,没有人陪伴,成什么体统!要是哪个女佣在街上耽搁半小时,我的天!她还不大喊大叫?哼,两个女醉鬼!
  她跑到厨房里,想向若安娜发泄一通,那姑娘正躺在一把椅子上打盹。
  原来若安娜跟她的小伙子彼得罗到圣若奥山去玩了一趟,整个下午都在墓地蹓跶,两个人挨得紧紧的,一起赞叹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石碑,一起嗑嗑巴巴地读碑文,走到垂柳遮住的角落偷偷亲吻几下,一面走一面享受着死人滋养的柏树和野草的香味。回来的时候在赛列娜家坐了一会儿,到埃斯普列格拉喝了几杯……好忙碌的下午!阳光毒辣地晒着,尘土飞扬,她使劲赞叹豪华的坟墓,偎依着男人,加上喝了几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躺到床上睡一觉。
  “我的天,若安娜太太,你都变成瞌睡虫啦!啊,上帝,哪有这样缺少调教的女人!”
  她走到露依莎屋里,灭了灯,打开窗户,把安乐椅拖到阳台上,舒舒服服坐下,往后一仰,就这样度过这个夜晚。
  烟草店还没有关门,一缕灯光像他的老板娘一样懒洋洋的躺在碎石路上,下边的窗户还开着,有的灯光昏暗,看得见里面有人熬夜,气氛忧伤;有的显出几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偶尔一支点燃的香烟闪亮;近处传出一声咳嗽;面包店的小伙子那低沉的吉他声在静谧的夜空轻轻飘扬。
  儒莉安娜身穿一件浅色麻纱连衣裙。烟草店门口的两个男人笑着,不时抬头朝窗户这边望望阳台上这个女人白色的身影。她陶醉了!
  他们把她当成了女主人,当成了工程师的妻子,投来挑逗的目光……
  其中一个穿白色裤子,戴一顶高帽子。看样子两个人都风流惆悦……
  她使劲伸着脚,双臂交叉,歪着脑袋,久久品尝着这受人重视的滋味。沉重的脚步声沿着街道上来,停在门口。门铃轻轻响了一下。
  “谁呀?”她非常不耐烦地问了一声。
  “在家吗?”是塞巴斯蒂昂粗粗的嗓音。
  “和费里西达德太太出去了。是乘马车走的。”
  “啊!”他惊叹一声,紧接着又补充一句:
  “今天夜色太美了!”
  “祝你好胃口,塞巴斯蒂昂先生,胃口好!”她高声叫道。
  看到他正沿着街道往下走,她又亲切地喊起来:
  “向着安娜问好!别忘了!”她表现出十分亲昵的样子,俨然像个贵妇,对男人,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温柔。
  这时候,费里西达德太太和露依莎刚好到了帕塞约。
  很是热闹。从外边已经能感到缓慢、单调的布鲁哈哈舞曲,可以看见一股明亮的黄色的烟尘飘向天空。
  两个人走了进去,刚到池塘边就遇到了巴济里奥。他装作非常吃惊的样子,叫道:
  “太巧了!”
  露依莎红了脸,把巴济里奥介绍给费里西达德太太。
  杰出的太太满脸堆笑,说还记得他,可是,要是不告诉她,也许会认不出来。他变化太大了!
  “工作太多,亲爱的夫人……”巴济里奥躬身致意。
  随后,他用手杖敲着池塘边的石头,笑着说:
  “老了!主要是老了!”
  灯光映进又黑又脏的水里,在很深的地方扭曲得奇形怪状。在停滞的空气中,附近的树叶纹丝不动,成了不伦不类的惨绿色。两行平行的矮树中,间或有几盏汽灯,当中的卵石土道上挤着黑压压的人群,尖利的乐器声穿过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把华尔兹明快的节奏送到沉重的天空。
  他们站在那里谈话。
  太热了,嗯?不过夜色很美!连一丝风也没有!人太挤了!
  他们看着往里边走的人们:烫着髭曲头发的小伙子们身穿迷迭香色的裤子,装模作样地叼着星期天才抽的雪茄;一个准尉军官皮带束得紧紧的,竭力挺着胸脯;两个头发鬈曲的姑娘一摇一摆,做工粗糙的衣裙下肩胛清晰可见;一位神父懒洋洋地叼着烟,戴着灰色夹鼻眼镜;一个西班牙女人穿着非常挺括的白裙子,裙子足有两米长,拖在泥地上窸窣有声;总是表情悲伤的沙维尔也在其中,他是位诗人;一位纨胯子弟也来了,他身穿短上衣,手拄手杖,两眼醉醺醺的,帽子推到了后脑勺上;巴济里奥笑得最厉害的是由一位兴高采烈而又无所不知的父亲领着的两个孩子──他们都穿浅蓝色衣服,一条红肩带与皮带交叉,头上是枪骑兵军帽,脚蹬匈牙利式皮靴,都那么呆头呆脑,像两个梦游症患者。
  一个高个子男人在他们旁边经过,转过身,两只贪婪的大眼睛对着露依莎看了又看。他长脸,尖下颏,背心上方露出宽阔的胸脯,叼着个非常大的烟嘴,烟嘴上雕着法国轻骑兵像。
  露依莎想坐下。
  一个穿件脏得像墩布似的汗衫的小男孩跑过来给他们找椅子:他们坐在一家人旁边,看样子这家人愁眉苦脸,沉默寡言。
  “巴济里奥,你今天做什么了?”露依莎问道。
  他去看斗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