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26 22:23      字数:4777
  说完,赶紧把扣子扣上。我的天!要是让若热知道了,那还了得!他多次说过,“不愿意让她到家里来。”可是,她既然已经到了客厅,现在能怎么办?可怜的莱奥波尔迪娜!
  莱奥波尔迪娜是她的挚友。小时候两个人同住在马达莱纳街,是邻居,后来又在教长区丽达。佩索亚街的同一所中学上学。莱奥波尔迪娜是曾任米格尔国王近侍的盖布拉依斯子爵的独生女,子爵骄奢淫荡,后来患上了血毒症。她曾与海关职员若奥。诺罗尼亚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史。人们称她为“子爵家的小姐”,还戏滤地叫她“一清二白”。
  人们知道她有情夫,还说她染上了陋习。若热对她恨之入骨,不只一次地对露依莎说:“一切都随你的便,只是不能跟莱奥波尔迪娜来往!”
  那时候,莱奥波尔迪娜27岁。她个子不算高,但堪称里斯本身段最好的女人。衣服总是那么合体,紧紧贴在身上,从后面看去活像羔羊身上的羔羊皮。人们盯着她说:“简直是一尊雕像,活脱脱的维纳斯!”臀部丰满,腰部的曲线常常让男人们回转身来投去炽热的目光。脸长得稍嫌粗笨;鼻翼过分肥厚了一点;皮肤细腻,略带红褐色,上面可以隐约看到早年生天花留下的痕迹。她的美在于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里似乎有欲火流动。
  露依莎张开双臂走过去,两个人久久拥抱。莱奥波尔迪娜坐到沙发上,慢慢卷着浅色绸子阳伞,开始抱怨。她病了,嘴里非常干渴,头昏脑胀,忍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露依莎最近怎么样,看样子长胖了。
  她有点近视,为了看清楚,轻轻眯了眼睛,绷紧染得鲜红而又丰润的嘴唇。
  “幸福万能,能让人气色变好!”她笑着说。
  她来这里是为了打听为她做帽子的那个法国女人的住处。再说,好长时间不见露依莎了,很是想念!
  “你想不到这天气有多热!我一路上都快热死了。”
  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垫上,喘着粗气,满脸堆笑,露出又白又大的牙齿。
  露依莎把法国女人的住址告诉女友,夸那女人手艺好,价钱又便宜。客厅里光线暗,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半。椅子上的坐垫和窗帷都是深绿色的,带有校形图案的地毯也是同样色调。在这种阴暗的装饰中,那两幅画(德拉克洛依斯的《梅德尹娅》和德拉罗切的《牺牲者》)的沉童的金色镜框和吉。多列写的两部论但丁的红色书皮的厚书显得格外突出,还有两个窗户之间的椭圆形镜子,里面映照出博物架上摆放的一个跳意大利塔浪特拉舞的那不勒斯陶瓷人。
  沙发上方挂着若热母亲的油画像。她坐着,身材娇小干瘪,穿一套合身的黑色衣裙,一只死人般惨白的手放在膝盖上,戴满戒指,另一只被缎子短外套那做工精细的镶边遮住。这个修长、憔悴、长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的女人在鲜红的褶皱村帷上显得特别突出,画像上还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和四周的树木。
  “你丈夫呢?”露依莎坐下来,紧紧挨着莱奥波尔迪娜问道。
  “跟往常一样,不大开心。”她笑着回答说。随后脸色一沉,皱起眉头:“你知道我跟门东萨一刀两断了吗?”
  露依莎脸微微一红:
  “真的?”
  莱奥波尔迪娜马上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
  她不拘小节,说起自己、说起自己的情感隐私和钱财收支来没完没了,对露依莎绝对没有任何秘密;在需要说说知心话、享受一番对方的惊叹的时候,她就向女友描绘她那些情夫,对他们的看法,他们的穿着和作爱时的怪动作,并且说起来总是言过其实。而这些事总是非常具有刺激性,她坐在沙发的一角笑着悄悄地讲述;露依莎习惯聚精会神地听,脸颊微红,若有所思,样子似乎略带虔诚,觉得这些事太有趣了。
  “亲爱的露依莎,这次我完全可以说,我看错人了!”莱奥波尔迪娜抬起沮丧的眼睛,叹息道。
  露依莎笑了:
  “你几乎每次都看错人。”
  真的,她太不幸了!
  “你说有什么办法?每次我都想象着是真正的热恋,可每次都以扫兴告终。”
  她用阳伞的尖敲着地毯说:
  “不过,总会有一天我会找到。”
  “走着瞧,看你能不能找到。”露依莎说,“已经到时候了!”
  有时候,从良心上也觉得莱奥波尔迪娜是个“不体面的女人”,但对她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一直非常喜欢她漂亮的身段,那身段对她有一种近乎有形的吸引力。再说,也有情可原:和丈夫的婚姻太不幸了!可怜的女人,总是让激情牵着走。激情,奥妙无穷而又熠熠闪光的伟大词汇,真正的幸福由此而生,就像杯子里的水太满必然溢出一样。它让露依莎有充足的理由感到心安理得;甚至觉得女友像个女中豪杰,惊奇地望着她,仿佛在打量经过千难万险、完成一次令人叹为观止的旅行、带回许多趣闻轶事的人一样。只是不喜欢她衣服上那种带有干草味的烟味儿:莱奥波尔迪娜吸烟。
  “门东萨怎么样?”
  莱奥波尔迪娜耸耸肩膀,显出非常厌烦的神气:
  “给我写了一封荒唐透顶的信,不过他最后还是认为最好让一切告吹,因为他不配,太愚蠢。大概我把信带来了。”
  她在衣服口袋里寻找,掏出了一块手绢,一个钥匙夹,一小盒扑粉,最后找到了一个普利塞的节目单。
  于是,她转而说起这个杂技团来──平平淡淡。最好的节目是一个小伙子荡秋千,那小伙子身材好,长得漂亮,真是一表人材!
  她突然转变了话题:
  “你表兄巴济里奥来了?”
  “我是从《新闻报》上知道的。我都惊呆了!”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免得忘掉。你那件蓝色小格衣裙用的什么镶边?我也去做一件。”
  “用的也是蓝色,不过略深一些。”
  “你来看看嘛,进来看看。”
  两个人走进卧室,露依莎打开窗户,接着又拉开衣柜。房间不大,但整齐干净,浅蓝色的墙纸,地上铺着白底蓝色图案的廉价地毯。
  高高的梳妆台放在两个窗户中间,上面铺着带粗粗流苏的台布,台布上绣着几个长颈瓶。窗帷中间放着几个独脚圆面花架,上了釉子的陶制花盆里海棠等花卉枝叶繁茂,有的还垂向地面,煞是好看。
  整齐舒适的布置肯定让莱奥波尔迪娜想起了安宁和幸福,她环顾四周,慢慢地说:
  “你对丈夫一直充满激情,嗯?亲爱的,你做得对,非常对!”
  她走到梳妆台前,在脖子上和脸上施了一点扑粉。
  “你做得非常对!”她重复了一遍,“可是,不会有任何女人对我丈夫那种男人会拉不断扯不开!”
  她坐到双人沙发上,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接着又开始抱怨丈夫,他太粗鲁,太自私!
  “你该相信,好长时间以来,要是我4点钟没回到家,他就是不肯等一会儿:摆上桌子,自己吃晚饭,留下残羹剩饭让我吃!还有,他邋遢,肮脏,随地吐痰……他的房间──你知道,我们分住两个房间──像猪圈一样!”
  露依莎表情严肃:
  “太不像话了!你也有过错。”
  “我有过错!”她直起身子,把眼一瞪,那双眼睛显得更黑、更大了,“我什么都干,还要给男人收拾屋子。”
  啊,她太不幸了,是世界上最倒霉的女人!
  “他连嫉妒都不懂,是个不折不扣的野蛮人。”
  这时候,儒莉安娜进来了。她咳嗽了一声,还在整理着项练和针饰。
  “太太非要我把所有的背心熨好吗?”
  “对,所有的,我已经说过了。今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装进行李箱。”
  “什么行李箱?谁要走?”莱奥波尔迪娜问道。
  “若热。他要去阿连特茹省,到矿区去。”
  “这么说你要独自一个人在家了,我可以来看你了,还好。”
  说完,马上坐到她旁边,目光一下子柔和了:
  “我有许多事要对你讲,亲爱的,要是你知道了……”
  “什么事?又爱上什么人了?”露依莎笑了。
  莱奥波尔迪娜把脸一沉!
  这不可笑,绝对不可笑!她到这里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在家里太孤单,太心神不宁!“我去找露依莎,跟她说说。”
  她压低声音,表情近乎庄重:
  “露依莎,这一回可是正正经经的事!”她详细讲了一通。那小伙子高高的个子,一头金发,英俊极了!非常有才华,是个诗人。她以崇敬的口吻,把每个音阶都拖长了:“诗──人──!”
  她慢慢解开紧身上衣的两个扣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原来是一首诗。
  她紧靠着露依莎,由于妙不可言的感觉鼻孔也涨大了;她声音很低,充满自豪,显得有点矫揉造作:
  赠给你
  吉亚灯塔,6月5日
  我面对夕阳,沉思默想,
  站在巨石上,脚下大海激荡……
  她念的是一首挽歌。在诗中,小伙子讲述如何久久望着她──这里指的是莱奥波尔迪娜,“那闪闪发光的身影在轻轻滑动,在沉睡的水上,在火红的晚霞中,在白色的浪花里,轻轻滑动。诗写得装腔作势,感情庸俗,无病呻吟,充满里斯本的市井气,并且错误百出。在诗的末尾,还说不愿意在华丽的客厅或者“狂热的舞场”看到她,而是在那里,在海边的巨石上:
  每天日落时分,
  我在那里看着大海入睡。
  “太美了,嗯?”
  两个人都有点动心,沉默了一会儿。
  莱奥波尔迪娜瞪着茫然的眼睛,满怀深情地把时间和地点重复了一遍:
  “吉亚灯塔,6月5日!”
  钟敲了4点,莱奥波尔迪娜马上站起身,惴惴不安地把诗塞进怀里。
  必须马上就走。已经晚了,否则男人就会摆上桌子吃饭。晚饭有一条煎鲂鱼,吃凉鱼是最愚蠢不过的事。
  “再见。很快就会见面,对吧?”现在若热要走了,她一定要常来,“再见。法国女人住在黄金大街,烟草店上面,对吧?”
  露依莎把她送到平台上,莱奥波尔迪娅走到楼梯里又停住脚步,大声说:
  “你一直觉得那件衣服镶蓝边好,对吧?”
  露依莎伏在扶手上:
  “我镶的是蓝边,这样最好……”
  “再见!黄金大街,烟草店上面。”
  “对,黄金大街。再见。”接着又稍稍提高了声音,“进门往右拐,弗朗索亚夫人。”
  5点钟,若热回来了。刚到卧室门口,把手杖放在墙角,就说:
  “我已经知道有客人来过。”
  露依莎转过身,脸上微微泛出红晕。她正站在梳妆台前,头已经梳好,穿一件镶边的白色麻纱连衣裙。
  对,是莱奥波尔迪娜来过,儒莉安娜让她进来了……当时满心不高兴!她是来问做帽子的法国女人的地址的,呆了10分钟,“谁告诉你的?”
  “儒莉安娜说的:莱奥波尔迪娜太太在这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整个下午!胡说,呆了10分钟,也许不到10分钟!”
  若热默不作声地摘下手套,走到窗前,摇了摇秋海棠上两片叶子,它们因坏死而变红变硬并且滴着白色液汁。他吹着口哨,似乎专心致志地设法触摸躲在绿油油的宫人草叶子中的花蕾,那花蕾多么像一颗小小的受惊的心脏!
  露依莎摸摸挂在一条黑色天鹅绒带子上的徽章,手上感到一阵温柔,脸涨得通红。
  “天太热,热得你难受。”她说。
  若热没有回答,口哨吹得更响,走到另一扇窗前,用手指敲了敲一颗绿里间有血红色的马荷花富于弹性的叶子,像个受绞刑的人那样烦躁地扯开领子:
  “你听着,必须再也不接待这个东西。必须一刀两断!”
  露依莎的脸更红了。
  “这是为了你,为了邻居们,为了脸面!”
  “可是,是儒莉安娜……”露依莎结结巴巴地说。
  “本该打发她出去,你疯了?脑袋到遥远的中国去了?病了?”
  他停住嘴,张开双臂,换了一种悲伤的口气:
  “亲爱的,因为人人都了解她,她是‘见男人就软’,是一‘一清二白’!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接着,他气急败坏地举出她的一个个情夫:卡洛斯。维埃加斯,蓄着下垂的唇髭、为游技场写喜剧的瘦子。满脸麻子、留着长发的桑托斯。马德拉。流浪汉麦尔索,瘦得皮包骨头,走路一摇一晃,总是带着死羊一样的眼神,叼着个长长的烟嘴。还有人称美男子的彼得罗。卡马拉、情场老手门东萨,数不胜数。
  他耸耸肩膀,没好气地说:‘
  “好像我发现不了她到这里来过似的!单凭气味就能知道,臭不可闻的干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