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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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长城网 更新:2021-02-26 22:22 字数:4809
有。”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用A教训我的话来教训A,不由觉得很新鲜。
F带我们穿过半个校园,到网球场去。A还是不敢相信,在后面说:“你们学校的网球场难道现在还开着?”F笑起来,说:“那怎么可能?”还是走。
网球场一片漆黑,门边有一座小平房,从窗户里透出灯光——似乎有个人在看电视。F跑过去敲门,里面应声开门,传出烦恼地问这么晚是谁的声音。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伙子的头来,一看到F,立刻眉开眼笑地说:“你啊?有事?”F说:“新年好啊!这些是我同学,我们没地方去,想来打网球,帮个忙吧!”那个看网球场的人马上说:“好啊好啊。”F笑吟吟地说:“谢谢!能不能借网球拍和球给我们?我们会付钱的。”那个人马上跑进去拿网球拍和球。C说:“呀,杜霜晓,你很神的吗?”F得意洋洋地说:“我一个同学是网球协会会长呀。这个值班的人和我最搭班了。对我不要太好哦!”E笑道:“为什么他和会长不搭班,要和你搭班?你是会长夫人吗?”D说:“那当然了。会长是男的呀。男的干吗要跟男的搭班?”F在旁边嗔道:“再说,把你们扔出去!”黑暗中,不知她的脸红了没有。
网球场上亮起不多几盏灯,看场子的人说:“你们将就将就吧,我也不敢多开了。”F说:“够了够了,谢谢!”我凑到A身边,赞叹道:“杜霜晓是有本事呀。”A说:“她有本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连这种事也摆得平,倒真的很厉害。”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亮着灯的是一片网球场正中间的那一块,四面八方有黑暗包围着。C拉了A先去打,我们其他人就直接坐在旁边的地上,伸直四肢百节,摊手摊脚,让自己的脸飘浮在一片梦一般的光影里。B坐的地方,正好脸陷到黑暗里,一半暗,一半亮,有种非常凄楚的感觉。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我们就这样坐着,欣赏A和C打网球。他们两个人都打得挺好,F和D、E正在争论,到底是哪个水平更高。A打网球很有点样子,动作非常干净洒脱——他这个人似乎就擅长做打网球这类事,具体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类事,反正大约就是需要很有样子的一类事。C的姿态和A不同,看上去非常踏实、平稳,总是一种重重的样子把球拍挥出去,可是又似乎随随便便,抱着打到打不到球都无所谓的那么一种态度——随即他很准很有力地把球打过去了,真不可思议。我和B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B说:“高二放暑假,我们去野营那次,我也是和你这样坐着,看襄没城唱歌。”“是呀,”我说,“他在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居然唱这种歌。”“他还穿了一件蓝衣服,你喜欢死了。”B说。是的,我记得那件蓝衣服——多好看的一件蓝衣服!我也记得那个穿蓝衣服的A;那时的A,充其量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而已,可是,为什么我反而觉得那时的他比现在更好呢?还是仅仅因为,一个多小时以前,伴随着新千年的到来,我生命中的某种好东西已经流光了?我是不是为了那种东西才会那么依赖A呢?
不明不暗的青白色灯光让我昏昏沉沉。
A走过来,眯着眼、皱着眉头、半弯下腰望着我。我坐在地上,镇定地问:“干什么?”他说:“你来打几下吗?”我说:“我不会呀。你教我打吗?”他说:“好的呀。”然后转向B,说:“你知道的,这个人实在是太笨了。等一会儿教不会她,你要给我证明,不是我的错。”B微微一笑,说:“可以呀。”我站起来,伸腿去踢A,说:“屁!”他躲开了,笑道:“不要总是屁屁屁的。”
A教我,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一边示范一边告诉我:45度握拍,水平地打出去——千万要水平。我说:哦,哦,哦。其实我明白,我这个人最最难以做到的就是水平地把什么东西打出去、抛出去,我的生活中都是不规则的曲线。然而我还是点点头。他就给我一个球让我发,嘴里说:喏,给你发个球。他也不说我发得好还是不好,一句评论也没有,满脸的认真和耐心。接下来,他又给一个球让我发——时不时地给我一个球让我发。C在网的那一端,不耐烦地嚷嚷了起来,于是A说,我来给你示范一下。他就让我发球,他站在离网比较近的地方接球。每次C没接住他打过去的球,他就说,配合成功。后来,我跑到C那边,几次发球没发好,A喊:记忆退化了!
高考后五个月(6)
F在我们身后大声说话。她说:“我真是喜欢死丰川悦司了。我是千愿意万愿意让他甩了我。”听到这句话的人——A、B、C、D、E和我——都笑了起来。我转身说:“是的呀。我就想让陈小春抽我。”F大笑道:“解颐对陈小春说,抽我吧,抽我吧!”我一本正经地说:“是的呀。这叫为了爱情牺牲。”E在喝矿泉水,嘴里的水喷出来了。D说:“你怎么不怕被襄没城听见?”A赶快站出来表明姿态,说:“我无所谓,让她去好了。”这时候B也过来说:“陈小春赶她出来多好啊!”我马上对牢她说:“那郑伊健踢你出来多好啊!”F指着我大声说:“陈小春掐你多好啊!”我大笑,笑得拍手拍脚,说:“是啊是啊,陈小春甩了我多好啊!”A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怎么都讲得那么悲的啦?”
他的手掌是如此温暖熟悉,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暖熟悉——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他整个的人都是如此温暖熟悉……刹那间一股滚烫的伤痛以光年速度涌到我的喉间,我扑到他怀里,哭得泪眼朦胧。A抱紧我。我听见他对别人说:“不要紧,她总是这样的。”
我的眼泪不多,一会儿就没有了。随即我坐回到B的身边,那个半明不暗的地方。她伸出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说;“我还没有哭,你就哭了吗?那么喜欢陈小春吗?不会吧?”我看见D和E也跑上场,和A、C一起开始打球,F在场上,跳来跳去。这种灯光实在是太奇怪了,照得人晕头晕脑,既不像睡,又不像醒,那样青白色的一条一条,由浅到深,一直沉淀到地面上——最上面是白的,最下面是黑的,白和黑中间,是无数个灰,无数个灰沉沉的梦,那些在跑来跑去的人就是梦里的人物,飘浮在空气中间,有种淡淡的乙炔味道,比水轻,比空气轻,比什么都轻,比什么都像是真的。
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B:“你和张斓到底是为什么呢?”B用一只手臂搂着我,摇啊摇的,很久,才说:“为什么呢?就是彼此都做了些错事。或者,也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就是彼此都不能再相互容忍下去了,彼此都不再要彼此了……”我问:“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她轻轻一笑,不置可否。接着,我就睡着了。
也说不定,我一直就是在做梦呢?这个梦也太长、太重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一片灰蒙蒙的灯光,有两个剪影站在灯光的中央,好像在吵架的样子。我猛地闭上双眼,又张开,又闭上,又张开——于是我发现,是真的有两个人在吵架,并且那是B和C。我又发现,D和E在远远的角落里坐着,闷闷地抽烟,烟气在灯光里扶摇直上,好像燃着了两堆潮湿的稻草。F在他们俩的近旁,一会儿走近,一会儿走远,发了疯般地又跳又叫又哭——怎么了?B没有什么声音,只是站在C的对面,背对着我,一对肩膀发着抖,双手拉住他的袖子,拉得老长老长,长得简直叫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C的脸正对我,惨白的灯光下,我看见他嘲讽地、侮辱地、轻蔑不屑地注视着B,笑起来说了一句什么。B于是突然一放手,愣了愣,转身朝另一边的黑暗走去,灯光照着她穿浅蓝衣服的背影,那种蓝显得非常非常悲伤——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滴巨大的眼泪。
接着,我发现自己是靠在A的怀抱里。我抬起下巴看看他,他感觉到了,就低头望着我。我眨眨眼睛,问:“这是怎么了?”他说:“吵起来了。完了。”也许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很多很多黑影投到他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愁苦。我说:“是不是在做梦?”他摸摸我的面颊,叹着气说:“不是。是真的。不过,就快好了。你再睡一会儿,就好了。”我听了他的话,就真的把脸一侧,埋到他发出羊毛衫气味的衣服里。四周笼罩着沉沉的伤心寂寞,我闭着眼睛,鼻息咻咻喷到A的衣服上,空气不大流通,又温暖又湿濡。
我很浅地做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阳台上,四周全部是灰的,只有在我楼下的晾衣架上,挂着一条画满小猫的小被子——那真是一条太好看的小被子,我探出身子,不停地看,越看越觉得好看。可是这个时候,吹来了一阵灰扑扑的狂风,小被子的被角一掀,我赶忙伸出手去……我够不着……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小被子从那里被风吹走……我绝望地叫着A的名字,突然觉得身上一暖,A在我的耳边吹了一小口气——
呼!
四周灰白、空旷。他们都在哪里?而我依旧在A温暖湿濡的怀抱里,我在我灰蒙蒙的梦境里。再有一会儿,就好了,只不过是一会儿——
高考前十一个月(1)
这敲砖头的声音怎么这么近!我有点弄不懂现在的房子到底怎么造的——一层和一层之间,他们用什么东西隔着呀?纸屑吗?怎么上面人家敲砖头——或者敲木头——不管他敲什么,总像是在敲我的头呢?真恐怖。
野营基地是已成明日黄花了。我现在独自在家,坐着,面前摊一本题库,和酷热的夏天作斗争。夏天讨厌。温度越高,物质结构越不稳定——于化学如此,于凡事都如此。况且,又是高三之前的夏天。
B打来电话,问我选文选理最后决定了没有。我说:“我在外面补习物理一年了,可现在还是幻想选历史。”B沉吟片刻,说:“不过你这种人选文科也许是合适一点的。”我喝下一口白开水,问B:“两个人如果一年里一直都不说话,会不会变成陌生人?”B没有响。我说:“喂?”B说:“你有没有别的原因?不要发傻,好不好?”我出起汗来了,皮肤湿叽叽的,自顾自说:“我以为只要一年中还能不停地说说话,一年后就不会变成陌生人了。”B生气地说:“解颐,如果我是你妈,我就要揍你。”我笑笑,眼睛看见写字台上贴的那张纸条。我对B说:“你知道吗?我在写字台上贴了一张写还有几天的条子。”B说:“离高考吗?”我笑道:“离高考还有300多天,我有屁的紧迫感。我写的是离开学还有几天。”B笑笑。我也笑笑。看她想得多远,一想就是高考。她是很聪明很成功的。而与此同时,我还在幻想选历史,幻想一回头就能和A说话——上课也可以,下课也可以,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我不幻想的话,我就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于是很快我们就变成陌生人了,陌生到即使在走道里碰上,也能连招呼都不打,板着脸老面皮地擦身而过。如果我去问A,A肯定说不会的不会的。可我知道他是哄人——他哄人早就成习惯了,我有什么不知道。
暑假一天天地过去,以暴力手段把我连推带搡逼到抉择跟前。如何?满意了?
刷好牙洗完脸,我叉腰立在被早升的太阳照得白花花的迷乱的玻璃窗前。我下决心要在这座城市里开始游荡了。还有四十天。我不仅游荡成性,还要游荡成精。
今天——某年某月某日——起,我开始艰苦卓绝的游荡。
我乘一辆又拥挤又堵车的公交车去市中心。既然要游荡,就要远离我家的所在地,否则有什么意思?不过车子实在是太挤太热了,等于免费招待桑那浴。我胸闷气短,流汗,腿酸,扇扇子扇到眼冒金星。而车子还在等待着下一个又下一个的绿灯。
车子停在一个站头上,许多人都在这里下,我就稀里糊涂也下车了。从车上跳到人行道上,回头看轰隆轰隆逃跑的那辆公交车,我发现它还蛮干净:玻璃亮亮的,因为空而更显得亮;车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或站或坐,有一个长发女人的头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我想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为什么下车?我是要到这附近的哪里去吗?不是?那我为什么不再多乘几站?这年头空的车很多吗?我气得跺脚。
不过,毕竟我是不打算再上一辆车了。我开始向前走去,一直走,走过整条马路,对路边的电脑公司、电话电信公司、中药店、音像店、出口转内销服装店不屑一顾。路边到处是大减价的招贴,冷气从店门口喷薄而出,绶带别在百货商厦门口的礼仪小姐胸前,又红又亮,好像舌头一直要舔到我身上来。许多人从我身边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