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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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755
了。” 沙吾同得到了青山“黄世仁”一案的一个线索,心里别说多高兴,出了门,就要去找齐秋月,他想同她商量一下,抓住这个线索做一篇“好文章”、“大文章”。路过滨河路,看见好多游玩的人,就把车子扎好,信步走上去,想亮上一腔。他好畅快啊!
滨河路又叫沿江大道。原来只有从菊乡戏校东面河堤到菊潭公园那一截路况比较好,如今向下延伸,改造后竟成了菊乡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大堤挨湍江一面,一道石块砌成的护坡,堤上垒有女儿墙,接着是以堤代路的人行道,人行道外侧又是一道倾斜的护坡,接着是一条绿化带,再挨着才是大道。绿化带里栽有垂柳,草坪上,每隔两百米大理石板铺出一方地面,大理石底座上, 立着一尊雕像,为十二生肖造型,个个栩栩如生。因此这条路又叫长寿路。每天早晨,这条路上尽是晨练的人们,有老年人,也有年轻人。这一天,因是星期天,半上午了还有三五成群的人在这里散步。有个老先生坐在女儿墙上闭目养神。当沙吾同走过他身旁时,他睁了一下眼睛,忽然扭过头说:“你是不是姓沙?”沙吾同正要问他怎么认识他,前边传来送殡的鼓乐声,车队近了,他惊得半天说不出话——王贵桥死了。他这几天泡在沙家湾,不想菊乡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沙吾同目送着车队走远,又抬眼望着远处天边一缕白云,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身子微弯着站在长寿路上,一动不动。忽然两眼发黑,就要栽倒,他伸手胡乱一抓,抓住一棵柳树的枝桠才立稳了。他定了定神,心里感到很沉重。天空倒是晴朗,一片云朵飘来又飘走了。散步的人们慢慢稀少了。沙吾同沿着十二生肖,走着,看着……
走到“龙”身边时,他苦笑地看了他的本命生肖。只见它张着大嘴,上下颚两边分别长出两颗尖尖的牙,舌头卷在嘴中,像在挑着一块骨头,头像狮子昂着,身子半蹲在后腿上,两条前腿前扑,又像跃起,扑向什么目标。可他这个“龙”已是五十多年过去,每当他要腾起,接着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当他就要路过“鸡”身边时,他想起女儿的属相,金丹虽然属“猴”不属“鸡”,但他还是不由得盯住“鸡”看了起来。如今在城市把那些不成器,不正经的女孩子叫做“鸡”,他的女儿是否就是这样在消耗自己的青春。女儿已是二十多了,也许已经成家,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但愿她幸福。想到这里,不觉泪流满面。如今五十多的人了,只身一人,形影相吊,难哪。他后悔打了女儿,那是他第一次打自己的女儿,这第一次竟把女儿推向了深渊,如今女儿又在哪里?死活不知。丹丹,爸爸心里疼啊,想起你,爸爸心疼啊!
沿着这条长寿路,他来回走着。走了几趟,还要走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秋天了,树叶随风飘飘落下,落到湍江水面,顺着水流往下飘着,有时还打着漩涡儿,水里有鱼……
第四卷第十七章 血脉——老同学三人行(3)
沙吾同说不清他对王贵桥的死,是怎么个感受。尽管他对王贵桥有恨在心,但是人死了,倒想起他的一些好处来,尤其是在天台寨,他为小焕母亲鸣枪致哀,想他也是“好人”。而他的夫人齐秋月,在他沙吾同混下水的日子里,没有歧视他,还说过不少温暖人心的话,做过不少替他分忧解难的事,这里边难免就没有王贵桥的意思。想着,就径直向王贵桥住的那个市委大院骑来。
齐秋月臂带黑纱,眼圈红肿,正送人出院门,看见了沙吾同,没有打招呼,只用眼睛看了一下,沙吾同就跟着她往屋里去。院内的假山上,喷泉已不喷水了,山上拴了几朵白花。进了门,正中一个镜框,挽了黑纱,王贵桥的相片,嵌在中央,微笑着。旁边坐着马福顺,立起身来同他握了手,才又坐下。沙吾同说:“王书记咋这么快就走了?”齐秋月哭了。马福顺说:“想起我跟着王书记在油房庄开油房搞地下工作的事,就在眼前,可……”说着掉了泪。马福顺已是白发老头儿,沙吾同看了,不免生出一丝怜悯,说:“老了,咱们都老了。”马福顺说:“你还不到说这话的时候,正年富力强,听说近来连续发表文章,轰动得很哩。”沙吾同说:“瞎传呗,写几句牢骚话罢了。”说着话,齐秋月把一个本子拿了过来,说:“沙老师,这些年,老王一直在写回忆录,他就是写着写着,突然倒下的。看这最后一页。”齐秋月指着让他俩看……
王贵桥把郑连三推上菊乡领导岗位以后,郑连三倒是经常来他这儿看看,说说情况,征求老领导意见。后来一忙就来得少了。有一天,王贵桥去市委找他,郑连三亲自给他倒杯水递过来,说:“王伯伯,我正要去向你请教哩!”王书记笑了,说向我请教啥?我听听。郑连三说你先喝茶,等了一会儿,他才说是关于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问题。他说:“这个问题我一直在关注着它的动向。我发现,它在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和内容。”王书记说:“你这一句话,我很赞成。”郑连三说:“应当说,在我们菊乡,在思想文化领域,是有一些资产阶级自由化苗头,不过——” 他看看王书记的脸色,迟疑不决了。王贵桥说:“说下去,咋又‘不过’起来?吞吞吐吐的。”郑连三说:“这是齐秋月抓的工作。”王书记说:“齐秋月抓的又咋的,有话就说,说!”郑连三说:“我同齐秋月交换过意见。比如说,沙家湾的沙吾同重新录用后,很猖狂,写了许多鼓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文章,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到处抨击菊乡大好的改革开放形势,把局部地区的问题扩大化,把现实的问题绝对化,孤立地看待我们改革开放政策和成果。实际上,他的许多言论都已经越过了‘允许’的界限。还有,他在大学讲台上,继续鼓吹大民主啦自由啦什么的,把人分为刁民良民两种,说什么中国共产党自从五十年代中期以来就没有真正实行社会主义,而是搞的封建社会主义。据此,他得出结论,所以才有了文化大革命,才有了邓小平的改革开放。你看看这种论调,这是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明褒暗贬。这些尚可以理解为学术研究。不能容忍的是,他又讲造反啦什么的,说刁民造反、良民保皇命,中国的希望,菊乡的希望不是寄托在良民身上,而是寄托在刁民身上。因为刁民敢于表达自己的自主意识,才能领导时代潮流向前。等等。这些论调其实是西方文化的糟粕,而他这个“文化精英”却奉若至宝,拿过来搀进一点中国封建主义文化内容,到处贩卖。这对菊乡乃至全国的稳定发展是不利的。何况他又打着为民请命、替老百姓代言的旗号,诱惑力就更大,对社会主义肌体的破坏性也就更严重。”
王书记听了,点点头说:“你长进多了。有你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我也受益匪浅。只是我想强调一点,这些文化思潮实际上是随着个体工商户的涌现和外资企业的涌入一同进来和膨胀起来的。还是导师们那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形式的多元化,带来了思想领域的多元化。就是这个道理。咱们要注意这一点,不过,就沙吾同来说,他的那些言论,除了受大气候变化的影响外,难免会掺有对你们郑家的恩怨,你处理这个问题时要慎重。要不,我先找沙吾同谈谈。他的‘刁民’、‘良民’之说恐怕就是冲着你来的,想削弱你的威信,这就牵扯到菊乡的大局,我就想提醒他这一点。”
王贵桥的想法,在齐秋月这里碰了钉子。齐秋月说:“以你那点马克思列宁主义水平,还想同沙吾同对话!人家是同高校老师和知名的专家学者对话的人了,在全国学术界知名度很高。再说,你不听郑连三的,能把年过差。他们两家的陈谷子烂芝麻,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看他沙家如今又‘发’了,他眼红哩。”王贵桥听着齐秋月“照你这么说,我算不识时务了。”齐秋月笑笑说:“如今在文化领域,一些文化精英一味鼓吹西方文明,什么萨特、尼采,又是存在主义,又是现代主义,又是自我中心说,又是地球是一个村说,等等,连我也搞不清有多少‘主义’多少‘说’,在这种多元化文化的鼓动下,一些年轻人就过上了‘新新人类’的新生活,他们美其名曰‘另类人生’,就像疯了一样。有些事,咱们连想也不敢想。前些时,菊乡妇女联合会和共青团菊乡团委联合在菊乡大学就一些大学生在校外租房同居一事搞了一个调查,问卷调查的结果,让我们看了瞠目结舌。大学生们说:‘现在这个社会,没有谁为了谁而保守自己的第一次,也没有谁会感谢你为了他而保守了第一次。’他们说:‘第一次算什么,每一个人都有权力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他(她)愿意献给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绝不会为了恪守祖训委屈自己,而去苦苦等待生命中的另一半。当我们还年轻的时候,就要尽情地去寻欢作乐,如果一个女孩子,到了大学毕业,还是处女身,那她就是出土文物。’你听听,思想都开放到这步田地了,你还要去找大学老师谈话,你不觉得没有自知之明吗!”王贵桥说:“那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严重污染,照你这么说,菊乡大学成了重灾区了。所以,你们要加大力度抵制,坚决抵制这种外来文化势力对我们传统文化和几千年来的文明、道德风尚、道德观念、道德规范的破坏。”齐秋月说:“你说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它就是了?你说抵制就抵制住了?”王贵桥说:“我说是,他就是。”齐秋月没再同他争论。老头子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扭过头对齐秋月说:“你是抓宣传的,就这样听之任之?”齐秋月看了他一眼,说:“我咋同你说哩!”他说:“我不信菊乡就这样让腐蚀了。菊乡大学不就是一个大学嘛!一个‘菊大’那样,菊乡的社会主义肌体就都会全部腐烂了!我不信。”他坚定地认为,城里遭受了污染,菊乡的广大农村会是一块社会主义净土,它不会,也绝不能让它受到污染。
王贵桥找到郑连三,说他要下去走走,搞个社会调查,中国的革命走的就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只要广大农村仍是一块社会主义纯净的土地,菊乡就有希望。郑连三同意老领导的意见,当下就叫秘书来给老领导派车,还要医院派个好医生跟着陪护。王贵桥谢绝了,他说:“这些年动不动就是大车小车,前呼后拥,老百姓就敬而远之了,真实情况摸不到手。这一回我想一个人下去走走。”郑连三笑了,说:“王书记要微服私访啊!”他找到齐秋月,说:“老领导要对咱们这一代领导集体的执政行为,搞民意调查了。”齐秋月说:“他就那么个拗劲儿,就让他去吧,他在家里也坐不住。”郑连三说:“王书记毕竟年事已高,他哪一天动身,你说一声,明里不派人保护他,暗地也要派人陪他,一旦有个不测,也好有个照应。”齐秋月说:“他知道了,还不把咱们骂死,说咱们对他不放心,监督他。”
王贵桥把他微服私访的第一站,定在他搞地下工作时当过油房掌柜的油房庄。
油房庄是我夏德祥的老家,村西的油房河是我小时候的快活河。
那一年,我八岁,赶上菊乡解放,学校放长假,我就同大一点的孩子们挎个草箩头到河上割草,热了就跳进河里洗澡。有时几个割草娃恶作剧,就偷地主家的西瓜吃。偷西瓜是王掌柜油房里的小油匠马氏教我们的。他先到瓜棚里,同看瓜老汉前三国后水浒的聊天,把老汉纠缠在瓜棚里。河岸上一个割草娃就装着割草,割着割着,看见一个熟了的,就用镰刀一勾,断了秧,他扒过来顺手一滚,大西瓜就滚到河岸下的潭里了,我们就抱到箩筐里,用草埋起来。等到每一个箩筐里都有一个了,就吹一声口哨,小油匠马氏也不聊天了,割草的也不割了,都下到河里,找个柳树林里一坐,美餐一顿。吃罢了,浑身清爽,就跳到潭里比赛游泳。那时的油房河,水清见底,后来我们上学,踩着河上的脚踏石,弯腰掬一捧水喝到嘴里,把手指塞进去,戳戳,学老师刷牙,然后吐一嘴牙花花到水里,看鱼儿成群结队来咬,我们再擤一抹鼻涕,尽力往上游一甩,小鱼儿又去抢,这个一扯,那个一拽,谁也咬不住。那情景好玩极了。有时正玩着,赶车的来了,只听喊叫:“闪开!闪开!”照牛屁股上抽上一鞭子,一阵“打打”、“咧咧”的吆喝,牛拉着车淌水而过,牛把儿就急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