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819
  脸上,一阵融融春意令人顿觉柔润舒服。然而,沙金丹的神情很沮丧,她看着刘一兵像是从她这里挺起了被她压弯的腰身,炫耀性地昂首挺胸走过前面一道街角的样子,很想骂他几句粗话,她却没有骂出来……
  她想起她上学时爸爸在她的一篇日记后批的一句话:“一个人不管富贵与贫贱,都不能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你能做到吗?”在那一篇日记中,她写她梦见了妈妈,妈妈说,她已修行成了神仙在天台寨上住着。她醒后,还记着妈妈说的话:“你这个闺女可不要忘本,忘了老爹老娘啊……”她记得爸爸把日记本交给她时,脸色很阴暗,他伫立窗前,望着远处叠嶂的山峦,嘴里好像说着啥。金丹问:“爸爸,你怎么啦?”爸爸猛然醒悟过来,说:“没什么,爸爸这是住监养成的习惯。爸爸还一个人关过,爸爸怕时间长了就不会说话了,一个人经常默默自言自语。后来流浪大草原,也这样自己创设情景,说给你妈、你大妈她们听。”金丹听了,没有言语,懂事地往爸爸怀里靠了靠,说:“爸爸,我都十二岁了,你有啥也该给自己的闺女说说,不要窝在心里。”沙吾同眼里一阵潮湿,他忽然把金丹抱了起来,说:“抱不动了,抱不动了。”金丹从爸爸怀里挣脱下来,说:“让人见了笑话哩!这么大个闺女。”爸爸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忽然又严肃起来说:“丹丹,爸爸今天好高兴啊!你日记里的梦境,说明你妈成了神仙了。爸爸本不该迷信鬼神的,但你这个梦太离奇了。”他庄重地指着远处的山峦,说:“那个地方就是天台寨,你的梦是真的呢!”金丹虽然是山里女孩子,但从没有听说过天台寨这个名字,她也没有上过深山老林,连山寨是个什么模样,也没见过。听说真有个天台寨,她奇怪地瞪大了眼睛,问:“是我妈显灵了?”爸爸严肃地说:“是显灵了,你妈显灵了。”金丹觉得爸爸今天的情绪有点反常了,她说:“妈妈是个好人吧!好人才能修行成神仙。”沙吾同看了看女儿问:“你看爸爸像坏人吗?”金丹说:“爸爸是好人。”沙吾同说:“爸爸是好人,爸爸找的妈妈就肯定是好人,只是我们这些好人当时就像喝了迷魂汤一样闹了一场革命,闹成了十年浩劫。而你妈妈只闹了两年就让那场‘浩劫’把她先‘劫’走了。可悲极了,这人生啊!就是最难破的谜语。”
  一晃十二年过去了。爸爸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感慨人生……人啊,人,她在爸爸眼里,是不是也被什么“浩劫”劫走了,劫成了新的难破的谜语?
  刘一兵这小子专程来她沙金丹这里,找回了把她当做女人的平等性,和他男人的自尊走了,走远了。他给她留下的不仅仅是一腔怨愤甚至是仇恨,更多的是他作为一个小男人的这种心地与努力奋斗对她心灵的震撼。她开始对人生;对自己人生路上的坎坷有了一种迷茫的回顾;这种回顾使她有了一种回归精神家园的急切感,她想哭。
  第四卷女老板和她的打工仔(二)(5)
  想起父亲母亲、老周大妈和叶莲老师,沙金丹站在凉台上,迷茫地望着远方,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只一个劲地抽烟。她本抽烟不多,除了应酬场面逢场作戏才来上一根半根。今天,她一根接一根地抽,地板上已经扔了一地烟头,她也不觉得。夏吉利进屋来了,见她这样,悄悄来到凉台上陪她,立在她身边半个多小时,她也不知道。太阳落了,夜间的凉意已经袭上来了,夏吉利喊了她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说:“是你。”夏吉利说:“你看路灯都亮了,你还没吃晚饭。”她说:“是吗!我都立了这么久?”她告诉夏吉利,“我想上一趟新疆,在那里开辟一个新天地,就用妈妈的名字推出一个新品牌。然后,我回家看望父亲,父亲也许会原谅我的叛逆。”夏吉利要她说出她妈妈的临难地,他先去考察一下投资环境。金丹记得爸爸说过叫什么“沙庭”监狱,两个人翻开地图册,南疆北疆看遍,没有。
  第二天,沙金丹谱写了一首歌《我的故乡,温凉河》——献给爸爸、大妈和妈妈的在天之灵。她坐在窗下,怀抱琵琶望着远方,唱道:
  多么熟悉的身影,
  那是大妈扶我学步的挪动;
  多么苍凉的呼唤,
  那是爸爸唤女归家的深情;
  多么缥缈的思念,
  那是妈妈在天之灵伴我入梦。
  啊!我的故乡,温凉河,你为何呜咽,
  我的故乡,沙家湾,你可听见女儿的哭声?
  河水呜咽,诉不尽人生悲凉,
  山村沧桑,演绎多少历史悲痛。
  夏吉利进屋来了,拿一把吉他,为她伴奏,唱着唱着,沙金丹泣不成声……
  想家啊!漂泊在外的女儿能不想念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爸爸!想念那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老周大妈!但是,她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方式、人生哲学、道德规范、道德风尚、道德观念等等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爸爸和大妈他们所希望的。某种程度上,她是在蚕食着他们的人生信念,在毁灭爸爸他们那一代人的宗教般的信仰,她不知道她还要毁灭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当她同余老板成婚后,她不敢告诉爸爸和大妈,更不敢带回沙家湾。她只给爸爸寄过一回钱,要他和大妈过好一点,别委屈了自己,但倔犟的爸爸把钱又退了回来。汇款单上贴的退歀理由是“查无此人”。自此,她不敢再去给爸爸联系——她好像把爸爸“忘”了,也忘了那个“看谁笑到最后”的大竞赛……
  这一天,也就是她流泪谱写《我的故乡,温凉河》的这一天,沙金丹试探性地给苇子坑的外爷杨兰五寄了一万元,在附言栏写道:“给爸爸转去三千元,给大妈三千元。”半个月后,外爷来了个加急电报,说大妈已去世了,爸爸蹲监狱了……
  第四卷第十七章 血脉——老同学三人行(1)
  一个女人想实现她多年的心愿;却阴差阳错,抑郁而死……临死,嘱咐她的兄弟,别忘了沙家湾。于是,为这一句承诺,沙吾同又一次走进了人生的误区。
  沙金丹那一届学生毕业升学成绩好,升上重点大学的占全市的比例大大超过市重点中学菊乡一中,尤其沙吾同教的语文,平均成绩位居全市第一,沙金丹又是全市四十年来第一个考上首都音乐学院的艺术生,沙吾同名声大振,从一堆臭狗屎马上变成香药,市教委重新办了手续录用了他。他到省里教育学院强化三个月,马上被菊乡市第一中学要了去,担任高三两个班的语文,并且挂一个班的班主任。沙吾同重返一中,每次路过那棵文革初期把他吊起来批斗的弯腰榆树,不由感慨万千。他沙吾同又回来了,时隔多年,他沙吾同又回来了。
  郑连三这时已是市委副书记兼市长,他那护士老婆是菊乡一中校医,他经常到一中去“省亲”,每次回校也要到沙吾同住室去坐坐,说上一两句话。但沙吾同对郑连三也就是“哼啊”两句,揶揄说:“欢迎大领导深入民间体察民情。”郑连三就笑笑说:“来老同学这里熏陶熏陶。你现在是知识暴发户,同老同学说会儿话,就会受益匪浅。” 这个时候的沙吾同因为两篇论文《民族文化心态失衡的思考》、《民族文化心态失衡的再思考》发表在中央一级一家大报上,引起文化界强烈反响,一时间研究中西方文化碰撞的理论文章铺天盖地。邀请沙吾同参加理论研讨会的函件雪片般飞来,菊乡大学也请他做了报告,并且正与有关方面协商,准备调入菊乡大学,他沙吾同成了从菊乡升起的一颗文化新星了。他想他怕谁,他郑连三就是省长,又把他咋的!他言里总带着傲气和斯文。他说:“照你这么推理,你该是政治上暴发户了。从一个小开刀人,到一个地区的小老天爷。”说着话,拉开抽斗,取出一份农民负担监督卡,“你这个小老天爷看看,你们地方官的刀子磨得太快了吧,要给老百姓一点生息的余地!”接着沙吾同递上一纸沙家湾村农民负担的各种捐费清单。
  郑连三接过,很认真地看着。沙吾同问:“有何感想?”郑连三一笑说:“你先说说你的看法。”沙吾同说:“这是按照规定,上级认可的农民负担,已经人均近二百元了,如果把那些不上书的苛捐杂税,如会议补助费,参观考察费,助学捐、助困捐,招待费,企业附加税,教育工资费,两工补助费,民师工资等等再加上,农民还有活路没有?”郑连三说:“沙老师这种忧国忧民思想,如今难得。”校长几次向他使眼色,他视而不见,一句句刻薄的话语只管往外撂。他发泄怨气,也是在替民发言,为民请命哩!
  郑连三耐着性子把沙吾同又一番牢骚听完,笑了,说:“说得好,这么些年,我听到的都是颂歌。今天,沙老师从民间角度发出了争鸣之声,这对咱市反思改革开放的一些局部问题,有好处。希望有机会,沙老师到市里,给常委们做个辅导,帮助大家观察社会体恤民情,以便更好地为人民办好事,办实事。”握了握沙吾同的手,走了。临走,在校长室里,郑连三对校长说:“这个老同学,一辈子了,只要见了我,眼睛就发红,他是叫那个过去的仇结结死了。如今在你手下,他要好好干,是你的一个宝,但也是一只虎,他的有些言论就是虎啸雷霆,你要注意,免得在中学生中间散布。中学生正是长知识的时候,免疫能力又差,容易接受沙吾同的奇谈怪论。尤其是他又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蛊惑性更大。有机会提醒他一下,跟上形势嘛,是个人才,与形势顶着干,就成了蠢才了。”又说:“你这高中成了藏龙卧虎之地,太危险了,菊乡大学想要,放他出山吧!到那里都是大秀才,他会收敛些。”
  沙吾同就到了菊乡大学,担任中文写作课教师兼科研所副所长。沙家湾的人们听说沙吾同到了大学就像村里出了状元,也不知是多大的官,大小事情都来找他讨主意,在学校里,他也标榜自己,是农民出身的大学教授。其实,他录用转正以后,调来调去,在那里板凳也没暖热过,职称上还只是个中教二级,离教授的级别差几个台阶哩,可他并不感到口羞,他觉得他的水平在菊乡大学没有人超过了他。他说,只有他才是菊乡大学惟一的教授(瘦),越教越瘦。名义上玩笑,实际上炫耀,他是菊乡的“惟一”。
  总算又熬出了名堂,他想起了老周嫂子,他想她该来城里风光风光了,她为他,为他的金丹,吃了多少苦,背了多少黑锅,他该报答她。
  其实,在叶莲死后,他就下决心让老周嫂子来公社高中学校里住,打发金丹回去接她。金丹撅着嘴回来了,说:“大妈不来,说让你回去接。她要大摆气畅地走出沙家湾。”沙吾同回去了,嫂子笑了,说:“我给丹丹说着玩的,兄弟可当真了。”沙吾同说:“丹丹说她人儿小,大妈不给脸,撅着嘴哩!”老周嫂子笑得前仰后合,末了一脸正劲地说:“同子,说是说,笑是笑,嫂子也想了这些日子,我可不能黑馍占住篦儿,白馍没有处儿。”沙吾同说:“我偏爱吃你这黑窝窝。”嫂子打了他一下,说:“再说坏话,看我拧你嘴。”尔后他进了菊乡市里,更成了个人物了。嫂子越发说不配他了。嫂子说:“我都成了没牙的老太婆了,你找个年轻的城里人,也风流几年吧,看窝囊了多少年。”那一年,他接嫂子来城里镶牙,从咬牙印到试口,十几天。嫂子自己开了房间,住学校招待所,白天来屋里给他拆拆洗洗,晚上,又走了,不让他沾身。嫂子说:“不给你惹一点坏名声,你好‘纳新’。”沙吾同说:“看来嫂子不想侍候我了。”说得一脸真诚,嫂子才透了口,说:“要真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那就挑个好日子,还是那一句话,咱要排排场场走出沙家湾。”又说:“把来娃一家也搬这菊乡市里,赁个房,做生意。”沙吾同高兴地把嫂子一搂,说:“亲一口。”老周嫂子这时已五十多岁了,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利索。沙吾同看着嫂子眼角的皱纹说:“亲一口吧!咱们都老了,亲一口就少一口了。”嫂子嗔怪地说:“就几天,也等不及。这回咱们玩正经的,攒两天吧,到时,让你亲个够,怕是你又嫌老太婆没水色了。”说着扭头看看镜子,看着,看着,哭起来了。沙吾同见嫂子这么伤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嫂子别哭了了,兄弟知嫂子难,这就是让你幸福百年哩!”老周嫂子还坚持到招待所歇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