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747
  这些年冒出来的个体户对着干,坚持社会主义哩!邓小平有‘四个坚持’哩 !” 他问:“这搞经商,可不是举手喊口号,读毛主席语录。要步步离不开钱,处处离不开财。”她说:“贷款呗,那些个体户不都是贷款开的店。”又特别强调说:“你只要答应帮我干,下边的事我操心。”她问沙吾同:“你参加不参加?”沙吾同说:“不参加。”女人说:“你不参加也不行。”
  第三卷第十四章 她,证明自己给谁看(3)
  他说:“你别逼我,也别催我。这可是绝密,张扬不得。”叶莲说了声:“好,等着你觉悟。”走了。
  还别说,叶莲这个女人真有一股子愣劲,大中原公司第一个经济实体,沙吾同大酒店硬是开业了。名字毫不忌讳,直端端用了“沙吾同”三个字,真够张扬的。酒店建筑布局,就是一个旧社会的沙家大院,亏叶莲有心,竟在菊乡找到这样一个院落。酒店里的布置,一如沙家大院的客屋庭堂,每一个雅间分“斋”“阁”“闺”“居”“厅”“堂”“室”“屋”“间”“门”“坊”等等各起一个名号,名字也怪怪的,如“一方斋”、“吾同室”、“小焕阁”、“叶莲屋”、“湍江厅”等等。如果是人名,就依照这个人的生活年代、个人性格布置。是山水,就按山水的特点布置,形成多风格、多色彩的庭堂氛围。比如“一方斋”,就是旧社会的黑桃木八仙桌子,长条板凳。墙上挂的是虎啸山林国画。“小焕阁”就是毛泽东时代的气氛。正面墙上,是毛主席光辉画像,画像两边是一副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激。”墙上张贴着油画《毛主席去安源》。不止这些讲究,还讲究雅间个性化、性别化。“吾同室”,就是斯文,“叶莲屋”就是温馨。是山,就雄伟,张贴手书体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北国风光……”是水,就滋润,墙上挂一副画轴,是柳永词的意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更为有趣的是,在广播、电视、报刊杂志大讲高消费的今天,她在每一张桌子上还放有毛主席有关勤俭节约的最高指示牌。录音机里终天放着音乐,从旧社会沙一方搞菊乡自治时贞德女中校歌“伏牛山下,湍江之滨,优秀女儿走出一群新人”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到《白毛女》的“北风吹,雪花飘”,到《二狼山》的“解放军,铁打的汉”,再由《北京的金山上》到《我的中国心》,到《阿里山的姑娘》。反复无常的时代气息切换,与爱呀恨呀梦呀死呀的强烈反差,使得人们有一种新鲜感。于是,人们蜂拥而来。尤其是每天上午十点以前,所有员工一律身着绿色工装,臂戴公司红袖章,在大酒店外面的广场上,走着队形,喊着口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和店训:“发展经济,共同富裕。”队伍作操后,集体背诵《为人民服务》,然后由值班经理总结头一天好人好事,接着,男女双方互相拉歌或点歌,真叫人们感到新奇。十点整,升国旗,全体员工行注目礼,围观的群众就会和着员工共唱国歌。然后,升沙吾同大酒店店旗。然后,员工整队进入酒店,顾客拥入,营业开始。营业一段后,公司竟又张帖广告:本店拟收藏历史文物,凡捐赠文物一件,如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送的上印“赠给最可爱的人”的志愿军战士搪瓷缸,刘邓大军逐鹿中原时的文告,毛主席像章,长征串连纪念章,毛主席语录、传单等等,免费供餐一顿。云云。真够刺激的。
  由于创意独特,正好投合了人们在经济大潮中对精神家园的眷恋与缅怀,探寻与回归心理,一时间,顾客如云。一年下来,净赚40万元。叶莲自是高兴;马上拿出10万元对老革命和老三届的同学、红卫兵战友的亲属以扶贫名义进行了抚恤救济。同时,别出心裁地在迎门贴上一幅对联:想当年毛主席让我造反我造反,看如今邓小平叫咱发财咱发财。横批是:听党话,跟党走。然后,叶连又拿出20万元,扩大经营,办了水产养殖场、蔬菜大棚、副食品加工厂等产业,一时间叶莲现象成了菊乡的新闻话题。
  这一天,下着小雨,叶莲把沙吾同叫到酒店,开了“小焕阁”坐下。沙吾同想起小焕,不觉黯然神伤,说:“沙金丹他妈活到这个时候,她能拉起一个剧团……”叶莲从挎包里取出一叠钱说:“所以,对金丹我要特别关怀,这点钱让沙金丹买身衣裳。”说着眼泪涟涟,“我这第二层意思是我对顾问的报酬。没你当后盾撑腰,我哪能这么胆大。” 沙吾同把钱挡了回去,说:“这是你经营有道,与我何干何系?开始时我还拉后腿哩!要依了我,那会有今天的兴旺发达。”叶莲说:“这你就说远了,实际上是你们沙家这个招牌亮着哩,好多人还是冲着你沙家的名气来找回过去那种感觉的。”沙吾同说:“别提沙家,提多了郑连三能不上纲上线?”叶莲说:“我不管,我如今懂得了名声就是金钱,要开发。”斟满一盅酒,打开了窗户向外一扬,说:“小焕,地下有知,叶莲向你敬酒了。”说得沙吾同一阵心热,他伫立窗前,听着外边淅淅沥沥雨声,很久很久,没再说一句话。这时,一阵秋风吹来,把雨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叶莲把窗户关好,拉沙吾同坐到桌前,说:“沙老师,陪我喝两盅,咱发了,你沙吾同家的祖坟又该往上鼓鼓了。”又说:“咱穷老师也喝得起酒了。” 沙吾同不想喝,就用嘴抿了一下,看着叶莲喝,抿一下,再看着她喝。谁想叶莲这个女人竟一下子喝了多半瓶,沙吾同看着叶莲一脸桃花样,眼神也直勾勾的,知道她喝多了,用手把酒瓶拿过来,说:“别喝,你醉了。”叶莲说:“我会醉吗?笑话,哪能像你这斯文样儿,享不了这个福。真不清楚你那羊代办咋当上的,开的啥后门?不会喝酒,能不能经商,你说?”又喝,看着看着一瓶菊潭老窖咕嘟咕嘟都灌到了她肚里了,沙吾同就死劲挡住她。她把沙吾同的手拨拉开,又去开瓶,说:“咱有的是酒,茅台也喝得起,不过,咱不喝茅台,喝菊潭,爱菊乡,爱家乡……”说着说着一个趔趄,沙吾同赶忙扶住,她就趴到男人怀里哭开了,喃喃着说:“我得敬他一杯,你替他喝,你就是我的他呀……他叫张红卫,喝……”把酒瓶就往沙吾同嘴里倒。“你冤屈我了,你死得惨,就为了我……我,你死了。喝!”趴沙吾同怀里睡着了。
  沙吾同想起她提说的张红卫,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待叶莲安静下来了,他把她小心地移到沙发上,怕她滚下地,没敢走开,就坐在旁边,看着女人,心里说:“这是个重情义的女人,好女人啊!”又想起小焕,想起老周嫂子,又是一阵凄然。
  这一夜,他就这样陪着叶莲……天快明时,沙金丹来找他吃饭,一开门,见他爸这样,脸红了,说:“爸爸,我大妈可是……”叶老师醒了,把金丹往怀里一拉说:“咱酒店赚了钱,我高兴喝多了,你爸怕我出意外,守着我哩!”沙金丹是同爸爸一起进城来的,昨天晚上同叶老师住一房,叶老师一夜未回屋,小姑娘心里就犯嘀咕了。叶老师说着话,把一张票子往她手里一塞,说:“拿去买件‘的确良’,大了,也该打扮打扮了。” 金丹看看爸爸,爸爸说:“接住吧!不接叶老师可要生气啦。”又笑着说:“叶老师如今成了大老板了。”金丹说:“成了万元户了。”叶老师说:“叶老师挣钱是为争一口气,让人们看看我们老三届会喊口号也能干大事。所以老师不爱钱,挣了就花,花了再挣。”摸摸学生的脸蛋儿,“金丹长成漂亮丫头了,再一打扮,能赢一条街哩!”说得小姑娘红了脸,接了钱跑了。
  谁也没有想到,“沙吾同大酒店”的开办,竟打破了沙家湾十多年的平静,
  沙吾同酒店的开业,当然要惊动菊乡上层。在市委常委会上,有人认为,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开办沙吾同酒店本身无可厚非,问题是沙家这个招牌,是对过去那动乱岁月乃至旧社会的留恋,说得明白一点,这是沙一方这个反动派和沙吾同所谓的造反派阴魂不散的又一次显灵,这是应当引起我们菊乡各级党组织重视的问题。因此,对叶莲注册的沙吾同大酒店应当勒令停业,并要调查叶莲和沙吾同等人的非组织活动。否则,遗患无穷。
  另有人认为,明令取缔合法经营的商户,应当有法律依据。法律上没有哪一条规定招牌名字命名的禁区范围。如果这个沙吾同的招牌不能用,有为他反动家族张扬的嫌疑,那么这几年兴起的以西方化名字注册的工商户又怎么认识?如美国化的奥斯卡商场,英国化的伊丽沙白购物中心,还有日本的樱花娱乐城等等,难道说这是张扬了八国联军、日本鬼子?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又如如今皇上皇啦,蓝贵族啦,公主啦,太子啦,格格啦,等等,都堂而皇之地成了争相注册的商标和企业名号。如果把一个名号同一个时代一段历史联系起来横加引申联想,那不又成了望文生义的文字狱?作为一个党组织和一级政府,就“沙吾同”之名兴师动众地闹上一阵,搞个专案,那不叫人笑掉大牙,那绝不会有什么成果,那只会破坏菊乡这一方热土的稳定与繁荣。
  这个时候,王贵桥虽然没有退休,但因身体不好,一直退居二线,一线工作由郑连三主持。郑连三看着发言差不多了,扭头对王贵桥说了句什么,摊开本子,就他思考的几点看法做了总结。他说,在改革开放的大气候下,一切问题应以搞活经济为中心来审视,这是菊乡党组织、政府看待一切问题的战略眼光。因此,对待个体或合资工商户,不管打着什么招牌,只要它是合法经营的,都应当保护,只要它照章纳税,就应允许存在。如果上缴利税多,就要鼓励。如有规外行为,那当然要立即取缔。但那也应当由工商、税务、公安等职能部门去管理,而不应当由政府出面去取缔。如是那样,就显得我们神经过敏了。如若由此而在菊乡闹得满城风雨,弄得家喻户晓,人人自危,那就会给菊乡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抹黑,造成投资环境的恶化,从而吓走投资者,那才是我们应当注意的。因此,我认为,对于“沙吾同酒店”的经营,要采取‘允许发展、规范经营’的八字方针。他又特别提出,以竞争对竞争,是骡子是马,让它在商品经济大潮中遛遛去,优胜劣败。如若发展了,只要他沙吾同、叶莲能上缴利税,增加地方财政收入,我们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垮了,那是他们经营无能,与政府何干?他嘿嘿一笑,结束了这场争论。
  第三卷第十四章 她,证明自己给谁看(4)
  会后,郑连三带着工商、税务等有关部门的头头专程来沙吾同大酒店视察。他是拿了一张郑运昌上苏联时坐火车的车票来的。这车票几十年来,是他们一件避邪扶正的神物,传家宝。今天,他为了不至于在叶莲这里碰上不愉快,他知道,沙吾同胶嘴粘牙,叶莲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拿了这个历史文物,以便在感情上能同他们近乎一些。幸好,沙吾同根本就不在这里露面,他只是挂个虚幌子在这里。叶莲一听说来了郑连三,马上想起他批《向阳人家》那回事,怕是找茬来了,迎上来说:“什么风把菊乡的小老天爷吹到地上来了?”郑连三笑笑说:“不欢迎?”说着坐下,把他的随从都招来坐到一张桌上说:“找回一点感觉,找回一点感觉。”这时叶莲拎瓶茅台出来,说:“大领导驾到,应当高招待。”吩咐放录音,先放的是《我的中国心》,郑连三拍着桌子也唱了起来。唱完了,忽然说要到“一方斋”里坐,叶莲就把他们领到雅间,说:“在这里,可以受到提醒,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郑连三说:“是呀是呀。”站起来把墙上的《虎啸山林》看了一会儿,问叶莲,常来常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叶莲说:“什么人都有。领导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或是让通讯员下个通知,我们自己去,还劳领导亲临驾到!”郑连三说:“如今菊乡出了你这么个女能人,我不来深入一下,不是太官僚了?”说着笑着,叶莲说:“你这个菊乡小老天爷给别人下雨时,别忘了给这儿洒几滴雨点儿就行。”吩咐给领导添酒,郑连三说:“免了,自己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叶莲说着话,眼看酒足饭饱,他从口袋掏出车票说:“你不是收集文物吗?我大伯这张车票也算久经历史磨练了,算个纪念吧!只是太小了,不起眼。”叶莲说:“珍贵文物哩,它到过苏联,比咱们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