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772
  沙吾同迷迷糊糊的,又神经兮兮,哭哭笑笑。见他这个模样,生怕他老毛病再犯了。王记香也是热心肠人,就让我陪着沙吾同先回菊乡再说。回到菊乡,当然去见齐秋月。齐秋月说:“你们这观念咋就一点也没有转变过来,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还这样守旧?孩子们自己出去打江山,才算真本事。难道就国家分的工作才是工作?打工挣来的钱就是粪土,发臭,不能算钱?真是。亏你沙吾同还当过‘羊’代办。”但沙吾同说:“沙金丹是个女孩子,要是男孩子,哪怕他去给人家车站扛麻包,给工地拉沙子我也不心疼。”说的也是。齐秋月说:“金丹是学音乐的,打工也是在文化部门,或是有音乐细胞的人聚集的地方,我通过组织上找找看。只是具体在哪个城市搞不清,那就是大海捞针了。”沙吾同问:“咖啡厅、夜总会、大宾馆搞三陪的也属于文化上管吧!”齐秋月说:“慢慢找,别急出病了。急出病了谁心疼?”沙吾同也是找女心切,竟冒出一句:“你没有养过孩子,哪里知道丢了闺女,心里真是刀子搅啊!”一句话把个齐秋月说得脸红得像鸡冠。好则齐秋月当官时间长了,经受得了话,她轻声一笑,说:“说的也是。”
  正在这时,电话铃一个劲地响,齐秋月拿起电话,一听转身对我说:“你的,王记香。”我心里就骂:“又他妈小肚鸡肠了。”一接听,我也惊坐在地。我的儿子夏吉利也离家出走了。
  齐秋月见我这般没魂的样子,说:“男孩子闯天下,会更有作为。他们有专业,又不是去当苦力。”当即要来一辆车,送我回省城。她对秘书说:“这是郑州大学的夏教授,来菊乡联系办班。你一路上要把夏教授照顾好,不能有半点差错。有事及时联系。”
  我回到郑州大学,王记香哭得死去活来。我才知道,孩子是净人出走的,身上只背了一把电子琴。我成了第二个沙吾同,难受得要死……这事丢人,只有窝在心里呀!
  一个月后,沙吾同收到一封信。
  爸爸:
  你消消气。
  我走了,我想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去。到一个人们都不把脸当一回事的地方去,去过那没脸的生活。其实,爸爸,脸不就是一张皮吗!人们偏把这个地方的皮叫脸,给它一个专称,把别的地方的皮叫皮,说明了人们对脸的重视,因为重视,脸就成了一个人的招牌,如今时兴广告和包装,其实脸的本质就是人的包装布或者说广告也无不对。广告和华丽的包装,甚至别出心裁的包装设计,就是为了把货卖出去。人的脸如果别出心裁的漂亮也不是为了更抢手吗!现代社会交往需要这种门面效应,感谢爸妈给了我一张漂亮的脸蛋,这是一份高价待沽的商品,我用脸面去同别人交易,这是天经地义的。请爸爸想一想,有人用头脑思考,然后写成书卖钱。头脑是什么,是个器官,他的手也是身上的一个器官,他用他的器官卖钱,我用我的器官卖钱,这不是一回事吗?为什么他的行为人们说是对的,我的行为人们看了嗤之以鼻,这不是叫人不可思议了吗?我要当今社会让人自由自在的根本——钱,这有什么错?如今有了钱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正像你们那一代人信奉“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枪杆子里边出政权”,现在我坚信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没钱的苦处我尝够了。而今,有人喜欢我这张脸,这是可持续发展的能源,我为啥不加以开发呢?如今大叫改革开放,人们都是在胡说八道,只有改革了旧观念,开放了自身的一切,社会才会有真正的进步。
  爸爸,莫管我,我会过得愉快的。请爸爸保重自己。
  女儿:金丹
  ×月×日
  信上没有地址,从邮戳上看,是南方。沙吾同看完这封信,气得浑身发抖。尔后,他给我来了一封信,说:“随她去吧,没廉耻的东西!”又劝我和王记香:“想开些,保重自己。”
  第三卷第十四章 她,证明自己给谁看(1)
  一个女人想干一番大事业来证明自己,却投水自尽了……她是证明自己给沙吾同看吗?难说。不过,她确实在沙吾同身上奢望过,消耗过……
  沙吾同这新一次教书生涯是从民办教师开始的。那时,金丹还在上小学。他先在大队的小学“戴帽”初中教语文,一学期下来,大队说他表现不错,给他长了工分,他一天能挣10分,他很满意。这年夏天,公社召开学校管理经验交流会,他给学校写了一份发言材料,为学校的工作吹了喇叭,校长发言后,受到好评,材料上报到县;尔后又报市里。特别是他提出的“狠抓一个动力——讲政治学习”、“狠抓一个落实——讲教学质量”、“狠抓一个关键——讲团结进步”,这“三讲”讲出了当时学校的新面貌,公社授意,大队又给他长了工分,12分。秋天,他就被公社戴帽高中挖了去。
  说是高中,其实原本是个庙,叫白马庙,文革前是公社中心小学,辅导区所在地,文革中先是办了初中,尔后又上一层楼,再摞了一个帽子办高中。说规模,一届只有两个高中班。但沙吾同满意了,除了大队照记工分外,每月有5元补贴,他同金丹父女两人自炊自食也算不错了。他很感激公社的重用,工作很是努力。傍晚,他领着女儿到山坡走走,向着西天,看看落日,默默祷念着小焕的亡灵。夜里他独对油灯批改作文,备课,感到生活还算充实。有时夜深人静,万籁俱静,他右手一支醮水笔,左手掌心里捂着一杯热茶,笔尖在作文本上刷刷飞动,热茶冒出的热气顺着他的脸颊和头发,袅袅上升,盘旋飘散。这时,他抬起头,揉揉眼,对窗思考,就会看到窗纸上摇晃着树枝枝丫投过来的黑影。虽然说想起这间房里曾经吊死过人,闹过鬼,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他扭头看看女儿甜睡的脸庞,就会想起小焕,小焕虽然埋在大西北了,但她会来到这里陪伴着他们父女俩。想到小焕,又想起老周嫂子。他到这个中学后,嫂子来过几次,给金丹把棉袄拆洗好,或是蒸了馍送了来,吃了饭就回了。临走,嘱咐他,有合适的,成个家。沙吾同笑笑,当着金丹的面,没说啥。回校的路上,金丹说:“我来娃哥一成家就分开过了,大妈一个人烧锅燎灶,让大妈搬学校里来吧!我住宿舍。”沙吾同笑笑说:“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金丹就不吭声了。等了一会儿,金丹又说:“俺们叶老师,对我很关心,好几回打听我大妈是谁?”沙吾同感慨地说:“你大妈,难得的好人。没有你大妈,你怕是难以长大。”金丹说:“我知道。”等了一会儿,金丹又说:“叶老师也是好人,都给过我几身衣裳。”沙吾同看看女儿,说:“咱欠她们的情义太多了,怨只怨你是个没娘的孩子。”金丹说:“爸爸是爹也是娘——”说得沙吾同一阵凄然,说:“你妈要活着,一定是个好娘!”这一说,金丹哭了,喊了声:“爸——”就扑到大人怀里,喃喃着:“爸爸就是娘,娘——”沙吾同也流泪了,泪水滴在女儿的脸上。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哟!看你们父女俩,这是为的哪端?”沙吾同一扭头,金丹的班主任叶老师立在面前。沙吾同笑笑说:“沙金丹舍不得她大妈走,伤心哩!”叶老师把金丹拉过去,给她擦着泪说:“孩子也该有个妈了。”沙吾同苦苦一笑,没说话。
  叶老师就是那个曾动员我夏德祥起来当中国的马雅可夫斯基的师范校学生叶莲。她后来为了一出小戏《向阳人家》挨了一顿批。小戏是齐秋月授意编写的。写一个大队支部书记,文革初期,被贴了大字报,受了冲击,文革后期让他重新站出来主持工作,他老伴说啥也不让他干,说他忘了大字报咋写他,批斗会咋批他。把他锁到家里不让他去参加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老支书是长工出身,阶级觉悟高,就同老伴忆苦思甜。说旧社会,你是地主家的丫寰,我是人家的长工,咱们受的阶级剥削、压迫你就忘了?你一次给地主婆送水,走到一面镜子前,向里看了一眼,想看自己的头发梳得光不光,不留神,把茶碗没有放稳,打破了,你被地主婆揪住头发就打。解放后,这面镜子当作胜利果实分给咱家,终天放在桌子上,你每天对着镜子梳头,怎么就不通过这面镜子经常提醒自己别忘本哩!大字报糊到咱大门上,那是贫下中农和革命群众给咱们送来的一面毛泽东思想大镜子。这面镜子能照出咱们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在带领大家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上有没有偏差。我门应当正确认识,贫下中农提了咱意见是帮助咱看清缺点,改正错误,更好地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的。你怎么就为了大字报拉我干革命的后腿!老伴在老支书的教育下,认识了错误,打开大门,陪着男人去参加大队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全剧歌颂了老支书这个老革命深明大义和虚怀若谷的革命胸怀。这出戏在当时一大批老干部站出来工作的形势下,对人们正确对待群众运动的冲击,有一定的教育意义。叶莲写好后,把剧本送给齐秋月把关,齐秋月对《向阳人家》大加赞扬,尔后交给剧团排练。谁会想到,郑连三看了市剧团的演出,提出了问题。他说,无产阶级文艺要塑造“高、大、全”的无产阶级英雄人物。这戏的主人公,也是所谓的英雄人物,是老支书,既然有人贴他大字报,大字报还糊得堵住了大门,就说明这个支书有严重的缺点错误,甚至于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歌颂他,不就是歌颂走资派,为走资派评功摆好。歌颂走资派,为走资派评功摆好,这不等于说文化大革命贴大字报是胡闹吗!文化大革命搞糟了吗!这是否定文化大革命,是明目张胆的翻文化大革命的案。退一步说,不把“纲、线”上这么高,这种创作手法也违背了革命样板戏三突出的创作原则。这事不是孤立的,是同社会上一股右倾翻案风一脉相承的。云云。戏就这样这枪毙了。接着是找这个戏的炮制者和黑后台。矛头显然向着齐秋月。叶莲说戏是她编写的,与任何人无关,把一切责任都揽了。那时叶莲正要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这一子就算黄了,她就下来教书了,挂个副教导主任,兼初中部一个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课。她因为是师范学校毕业,没上过大学,又是六五级学生,在师范也没有学几天就闹革命了,学业底子薄,教学有点吃力,她经常来沙吾同屋里请教。几乎一天三晌坐在沙金丹床上,看着沙吾同问这问那,很是大方,毫无忌讳,从不避嫌。她是女生辅导员,每天晚上查罢女生宿舍,走过沙吾同窗前,也要敲一下后窗,问:“沙先生,睡了?”她不叫他沙老师,偏叫先生,含有戏谑亲近之意。沙吾同怕惹下闭言碎语,有时听见她脚步声,怕她深夜来坐,影响不好,就把身子探过去,隔着窗户,小声说:“睡了,睡了。”其实他在改作文。她生气地绕到门前,推门而入,问:“你这是啥意思?烦我了?”沙吾同给她倒杯热茶,递给她,说:“先暖暖手,再消消气。”苦笑着坐到金丹睡的床沿上,把桌前的大椅子腾开,把她让到正位。叶莲就直直地看着沙吾同,很大胆,倒把个男人看得别过脸去。她说:“沙金丹,这么大了,还同你住一屋,不合适,女孩子没有娘照料,不行,明天让她搬我那儿,同我住一起。”沙吾同忙说:“不啦,不啦,金丹十几年没离开我一步,离开了,我会睡不着。”叶莲说:“女孩子这么大了,女娃娃的事也该来了,你这个当爹的,该有所避讳了。”说得合情合理,金丹第二天就搬到叶老师家去。把金丹安顿睡下,她又来到沙吾同这里,把沙吾同批改的学生作文看了几本,说:“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下的批语也有刀有刃的。”他这几年生怕自己再出个啥事,那就苦了女儿了。女老师抿嘴一笑,说:“你吓掉魂了。现在改革开放了,看你那个慌劲儿!”沙吾同看看夜深了,催她说:“休息吧!明天上午都有课哩!”女老师翻了他一眼,不情愿地站起来,说:“撵人了。”走了。
  沙吾同倒了水洗洗脚,把煤炉火封好,过来收拾办公桌时,发现桌上丢有一封信,是叶莲的,沙吾同的心咚咚地跳了。这个女人呐……
  叶莲人比沙吾同小四五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三十岁的样子,身材匀称,小巧玲珑,还像个小姑娘。她眼不大,但美若丹凤,黑白分明,晶莹透亮,眼角微微挑起,眉似远山一抹,还有那轮廓分明的嘴唇,嘴角也向上挑起,这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