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804
  叔找到沙吾同说:“孙女丹丹小小年纪能考上大学,可不能耽误在家里。没有路费,亲戚邻居凑一点。枣树是祖业,能是卖的?”可沙吾同不想欠下人情,非卖不可,就让二叔找下家。广全二叔就和沙吾同到房后看枣树,他把把粗细,说:“搁先前生产队时,能打几挂车轱辘,值大钱。现时怕卖不上价,亏了。”沙吾同说:“年年能打两麻袋枣哩!”广全二叔看他卖树决心已定,就摇着头走了。
  听说要卖大枣树,金丹哭了,她对爸爸说:“学我不上了,咱不卖枣树!”沙吾同摸着女儿的头发,忍着泪水不让滴下来,说:“傻闺女,学咋能不上呢!上了大学,出来有了工作,爸爸就不用操你的心了。再说等你挣了大钱,不是可以买好多好多红枣回来哩!”女儿哭着说:“那也不卖。”
  这棵枣树有水桶粗细,从房后宅地边斜斜向里挺起,枝枝桠桠撑起三间房那么大一片绿阴,因此,沙吾同家的夏天就特别凉快。早些年,沙吾同在外上学,后来又工作在外,妈妈又是那样一个身份,这棵枣树就成了生产队的树。后来沙吾同回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又是低人一头,树上结的枣熟了,也是任谁家的小孩都可以爬上去,抱住树枝一摇,落下一地,拾了吃。后来,金丹大了,沙吾同一个人口粮两个人吃,每年都指望打两麻袋枣变钱,买高价粮来吃,才把枣树看严了。那日子难熬哪!到了后秋,沙吾同就同广全二叔说说情,一头挑着金丹,一头挑着被窝,走村串户卖唱混饭省口粮。才回来那几年,他为陈小焕申冤告状上省进京就是这样一路要饭去的。到了大地方,卖唱吃不开了,就把金丹围个暖和窝坐了,他给过路人钢笔上刻字刻画挣个毛二八分。而后他又硬着头皮找了齐秋月,齐秋月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见主管公检法的郑连三帮忙给女儿上户口,郑连三问:“你认为我能帮上忙,也是对我的信任,可是,难度很大。”一副官腔官调,沙吾同扭头便走。郑连三喊住他说:“陈小焕的案子,我也心里难受,但那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中央文革都惊动了,你还上窜下跳为她翻案,给菊乡大好革命形势抹黑。你要想给孩子上户口,那得等机会。但你得立个保证,不要上窜下跳了。”沙吾同说:“谢谢你。”走了。
  第三卷第十三章 沙家有女初长成(2)
  金丹慢慢懂事了。沙吾同就把金丹一个人丢在家里,让她看枣树。因为这一年枣子太稠,从院里向房上一望,那伸到前坡上的几枝,绿叶丛中,串串红玛瑙似的枣儿,煞是喜人,再等几天打下来,晒熟,到冬天卖了,就能给她扯灯芯绒做棉袄过年。金丹长这么大没有穿过好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给她改的。爸爸不会做针线,使针弄线有几次都扎破了手,爸爸把手放在嘴里吮吸,眼泪都掉下来了,金丹说:“爸爸疼吗?我疼了都不哭。”爸爸笑了,笑着笑着把金丹搂在怀里又哭了,说:“丹丹快长大呀!……”金丹长大了,能看家守户了,金丹搬个小板凳坐在房后枣树下看着那些走过的人,看见谁的眼神不对,她就一直盯住他,直到他拐过前边那个墙角,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放心。这是一条大路,赶集上店的人,骑车的,拉车的,挑担的,抱娃的,有认识她爸的,老远就说:“丹丹,你爸下地忘了带语录本,让我捎去,快回去拿来。”金丹说:“你骗人,想偷吃枣。”说着连凳子也不坐了,手里拿根竹竿站起来,在枣树下转了个圈儿。那人说:“你这妞儿不给拿,坏了大事你爸挨批斗可不埋怨咱。”说着就要走过去。金丹别的没听进去,爸爸有一本书,要真是那本书忘了,可别让爸爸作难受急。她对那两个人说:“你们说的是真的,骗人是小狗。”就回去找书,刚拐过墙角,只听谁喊:“打枣了!”她赶忙拐回来,骂他们是馋嘴猫,嘴上长疔,嗓子眼流花红脓……脚下一绊跌倒了,胳膊肘碰破了,流了血,她哭着爬地上,要他们养伤。正闹腾着,爸爸回来了,抱起她,问明白了,笑着说:“他们给你玩的。”说着领来人进了屋。后来才知道,是爸爸的朋友来帮助给她上户口的。那个起先逗她的叔叔,同爸爸说了会儿话,让爸爸写写,他拿起看了看,拿起笔也写一张纸,交给他爸爸说:“拿这到公社、县里去批吧!看看怎么样?”爸爸把那张纸迭好,拉开柜门抽屉放进去,对金丹说:“可不许动,这是给你上户口哩!”金丹问:“那我就不是黑人啦?”那两个人起身要走,爸爸忙拿了长钩子,要给人家打枣,带回去给孩子吃。叔叔看着金丹,问舍得舍不得?金丹看看爸爸,又看看这两个叔叔,说舍得,你们给我口粮。一句话说得大人们脸色都暗暗的。叔叔们走了。爸爸把他们送了老远,急急回来看丹丹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枣树,睡着了。把她喊醒,她迷迷糊糊问:“口粮背回来了?”爸爸把她抱回屋,悄声说:“这事出去可别乱讲,等上了户口,分了粮食,咱给丹丹包饺子吃。”
  到这一年年底,金丹还没口粮,爸爸也没有给她扯来灯芯绒棉袄。爸爸说:“大红枣用来换粮食了,有了粮食,丹丹吃了长高哩。”金丹眼里含着一汪泪水,点点头。
  现在大枣树卖了,为了给她弄路费和学费。
  沙金丹上大学临走前一天,杨兰五外爷也来给她送行。外爷把他给供销社搬煤攒下的一百元交给了她,她没有接,外爷生气了,说:“你出息了,再给外爷挣回来。不过挣回的不能还是一百元,那只是小出息,应当挣回来100万,才算大出息。”
  这时,已是改革开放后的第六个年头了。沙吾同笑笑说:“挣回100万元,盖座卧砖到顶的一个大宅院,外爷也来跟咱们一起住。”金丹说:“有了那么多钱,就盖大楼哩!”两个大人都笑了,说是哩,是哩,就记着砖瓦房,太没有雄心壮志了。沙吾同说:“还要留一间给你妈妈立个牌位,年来节到,也有个送香火的地方。”金丹说:“那就在顶楼,最高处,妈妈回来取钱顺手些。”说到这里,沙吾同无限感伤。
  金丹没有见过妈妈,她是从妈妈的相片上想像着妈妈的模样。爸爸说:“苇子坑你外婆家和咱们家都被抄了一遍又一遍,你妈相片就剩这几张,你拿一张在身边,也算妈妈陪着你了。”她挑了妈妈在菊潭公园同外婆、夏叔叔和婶婶王记香的合影照,端详了好一会儿,说:“我是不是像妈妈?”又问:“爸爸,你同妈妈就没有个合影?”这一问,爸爸叹了一口气,把闺女搂在怀里,哭了。父女俩正哭着说着,有汽车响,等了一会儿,人们闹声往这边传来,说话不及,听见齐秋月的声音,金丹赶忙躲到里间,把相片锁到抽屉里。
  齐秋月进来了,后边跟着马福顺,县、乡、村也分别来了几个头头。广全二叔慌慌张张赶了来,说:“沙吾同近来表现一直很好,土地联产责任制以来,交提留、公粮都很积极。在中学当民办教师表现也好。”齐秋月知道误会了,忙说:“别说那吓人话了,如今沙金丹考上首都音乐学院,分数又是全市前三名,咱市著名企业家马福顺同志提出对贫困生进行赞助,这是一件希望工程,市里很重视,咱们又都认得,马总经理就亲自来看望看望咱这好闺女。”她没说完,马福顺手从提包里取一叠钱,钱用一条红纸从中间裹着,很惹眼。有人宣布捐赠仪式开始,要人们到院里站成排。电台记者把录音话筒举了过来,电视台记者把摄像机镜头也对准了沙吾同,报社摄影记者也调好了焦距,齐秋月忽然问:“沙金丹在哪儿?快让沙金丹接钱。还要讲话哩!”
  金丹在里间啥都听到了,这时一掀门帘跳出来,正要伸手接钱,沙吾同把她的手挡了回去,说:“孩子上学的钱,我已凑够了。穷人的孩子好打发,粗茶淡饭,家做布衣就可以读大学了。钱多了会惹孩子变‘修’的。”
  齐秋月白了一眼沙吾同,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是困难户,偏要自己充胖子。再说啦,马福顺同志作为一个老熟人来给孩子送个红包,也是合乎情理的。这么多年啦,还这么固执,也该换换脑筋了。”沙吾同双手抱拳举过头顶,面向上边来的人,摇着,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光临寒舍,没有倒茶递烟,抱歉,抱歉。”
  马福顺很尴尬,拿钱的手抖动着,说:“我是孩子她老伯,孩子上学,也该来看看吧!”沙吾同面向他说:“我这里多谢了。”又抱拳。齐秋月说:“好,这希望工程捐款,你可以不受,我知道你这人的脾气。老王和我也凑了份子,这该接受吧!我总算是丹丹她老阿姨吧!”沙吾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我替金丹谢谢你这个好阿姨。”金丹也随着说:“谢谢阿姨。”
  那次王贵桥答应为沙金丹上户口的事因青山大字报事件而告吹了,沙吾同对此耿耿于怀。眼看着女儿渐渐长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沙吾同每到年底,就背上一把二胡走村串户卖唱,省口粮。晚上,父女俩就随便在哪个学校的前檐下铺条麻袋,盖上被子,父女两个搂着过夜。后来女儿大了,土地分到户了,沙吾同就在一个人的地上种粮两个人吃。一直到人口普查那年,沙金丹才算上了农村户口,不再是黑人,多分了一个人的地。今天,齐秋月提着王贵桥的名字,来显示“皇恩浩荡”,沙吾同当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说:“看我们沙家又出息了,都来凑热闹了,谁问问沙金丹咋长这么大……”
  齐秋月一行,悻悻地走了。
  青山水库因地质构造复杂,坝基清淤难度太大,拖拖拉拉搞了七八年,竣工时已到了1976年,原来为青山服务的一些附属工程,如水泥厂、纸袋厂、采石厂等划归第二轻工业局管理。又三年,经营不善,濒临破产,公开招标承包,马福顺乘机把这几个厂接过手来,遂成了百万富翁。到了1983年,他把工厂交儿子,他重返政界,成为远郊县科技副县长。如今又要同郑连三竞选市长。但他上边没有硬实的靠山,想为自己搞个形象工程,就向贫困学生捐资助学,不想在沙吾同这里最先碰了壁。
  夜里,父女俩久久不能入睡,女儿要出远门,当父亲的咋也不放心,她才十七岁啊,在如今这种世道,泥沙混杂,鱼龙相掺,一个小女孩子从山乡走入城市,稍不留意就会出事。他对金丹说:“下午你咋能伸手接钱哩?”金丹说:“他说是捐资助学。这些人有钱,不要白不要。再说,咱也真没钱啊,这四年下来,要好几千元哩,爸爸一月工资才5元,一年60元,咋能供养我大学毕业?”爸爸说:“咱还有一份庄稼哩。”金丹说:“我课余去打工吧,如今有好些女孩都下深圳打工了。为我上学,看爸爸卖树凑钱,我心里难受,我一定挣钱把枣树再赎回来。”爸爸说:“我知道你心疼这棵枣树。可是你想过没有,不栽枣树的人,吃不完的枣儿,才算有本事哩!”金丹说:“我记住爸爸的话。等我有了工作,爸爸不当这个民办教师了,我养爸爸,报孝心。”爸爸高兴地说:“爸爸盼着这一天哩。”
  第三卷第十三章 沙家有女初长成(3)
  这是初秋的夜晚,月明星稀,沙吾同把女儿安顿入睡了,一个人走出家门,久久地伫立着,他转向大西北的方向,看着天边的星星,心想不知哪颗星照在小焕的坟头,默默地向着小焕祷告:女儿我把她养大了,女儿争气,在全市近万名考生中,她名列第三,在乔端县排名第一,着实为咱们挣了面子,金丹的名声也轰动了十里八村。想着,他一个人坐在院里梧桐树下的捶布石上,捂着脸哭了。四周很静,秋虫唧唧,他艰难的日子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十七年啊!他变老了。按说,才四十出头的人正值人生盛年,可他饱经磨难,头发已全白了,像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肩膀一抽一抽,像要把这十多年的辛酸一下子哭出来。
  又有汽车声传来,停在院外,他走过去一看,还是马福顺,他一个人开车来的。沙吾同好生奇怪。马福顺说:“下午人太多,有些话不好说,屋里方便吗?”沙吾同看了看自己那三间房说:“有话就说吧!山里人嘴稳走不了话。再说,走话也走不到菊乡市里大人物的耳朵里。”马福顺还是小心,把沙吾同请上车,开到温凉河边,说:“在青山,你让他们抓了以后,把我也隔离审查了,说我同你走得近,是煽风点火人。惨极了……尔后,齐秋月说我是拥护农业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