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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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779
不走了,我也不想走了哇!她真傻。
但是,不想走却又必须走。
第三卷第十二章 戈壁“疯”景线(2)
不过,新疆我还是来了。但是,不是为寻觅沙吾同的踪迹,而是为了我的老婆孩子的农业户口转商品粮户口。
这年春天,新疆克拉玛依油田一个老乡回菊乡探亲,对我说,白碱滩区采油六厂等几个单位正在筹建高中,解决子女就近上学问题,要招聘老师。条件是,三十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大学本科毕业。优惠条件是,给老婆、孩子等直系亲属解决“农转非”。这正说到我的要害处,我就缠着老乡打听联系办法。老乡说:“白硷滩可是茫茫戈壁,你没听《克拉玛依之歌》咋唱的:‘当年我赶着马群寻找草地,到这里我勒住马瞭望过你,茫茫的戈壁像无边的火海,我赶紧转过脸向别处走去……你没有草,没有水,鸟儿也不飞。’条件艰苦得很。”我说我不怕,只要能把老婆孩子户口转出农村,再苦我也去,当即给采油六厂招聘办公室发了封联系信。一个月后,回信来了。说我完全符合招聘条件,要求我赶紧做工作,让原单位向这里发来商调公函,行行商调。那个年月,是计划经济时代,没有人才自由流动啦,双向选择啦这回事,行政权力极大,谁都把住不放人,形成人才单位私有制,每一个单位的领导就是你头上的小老天爷,你想调动工作,离开他的掌握,那比登天还难。我们校长还算开明,说:“我理解你的家庭困难。我也是个一头沉,单职工。去到油田上,把老婆娃子换了户口,变成商品粮,这可是一个人这一辈子的大好事。可咱们学校没有人事权,人事上得找文教局。”看我心里不好受,他又鼓励我说:“你先去踩个路吧,行了,我也走。”我就去找局长。局长姓贺,土改时就当局长,威望、威严都让我胆怯,但是我还得找人家。校长给我出主意说:“找贺局头最好的时间是在早晨天不明时,局长跑完步回来。局长有高血压,多年来,坚持早晨五点起床,过湍江大桥到大堤上跑一个小时,这时你去找他,耽误了他锻炼身体,他最为气恼。等他跑完回来,心情正好时,向他说事,答应的比率最高。”我心里说,我就守株待兔吧!第二天早晨,天黑黑的,我就来到局长住的独家小院门外等他。谁想,我刚一踏上局长大门的台阶,还没有挨近那道铁栅栏,“哇呜”一声,一条黑影窜了上来。我吓得“妈”一声叫,欲退不及,摔倒在地。幸好,那条狗用一条铁链子拴着。它干叫着,就是咬不着我。我心里“咚咚”跳着,一身冷汗,发着抖,拐到墙角守着。心想,我他妈的干啥来了。正要走,忽然一声断喝:“谁?!”我又吓得叫了一声。是局长回来了。我赶忙颤着声音回答:“是我,夏德祥。”局长说:“我当是坏人。”又问:“黑洞洞的,你窝这儿干啥?”我嗫嚅着说:“有个事,我得向你汇报,想请领导表个态。”跟在局长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多说一句话,惹局长不愉快。到了局长院子里,局长立了一下,把花池浇了水,我赶忙巴结人家,去水压井上帮他压水提水。花浇完了。局长说:“我要吃饭啦!”分明撵我走。我不能走哇!我说:“你吃饭吧,我吃过了。”不再说第二句话,局长就叫老伴端了绿豆大米稀饭,拿了白面馍馍,剥开咸鸭蛋坐屋里吃起来,把我一个人凉在院子里,好像我不是个人,是一条狗。我只得磨磨蹭蹭进了屋,站着看局长吃饭,抽空吭吭哧哧把话说完了。局长说:“我早就听说有人不安心工作,想着就是你。还真是你!”把碗一放,很生气的样子,问:“你说说局里哪个地方亏了你?你的工资在你们那一批大学生中是最高的吧?咱们局里可是把你当人才重用哩。”我心想,什么人才,老婆娃子是农村户口,前一天我还在地里干活,累得歪倒在地头起不来,还有一点人才的味儿吗?现在成了人才了,狗屁!但是,在局长面前哪里敢露出半点情绪,我讨好地说:“我知道局长就像长辈一样,亲爹老子也不过这个样。只是,只是……研究一下,行不行,给个回答。我知道领导怕担把人放走的责任,如果不行,上报市里怎么样,让他们表态,你责任小一些。”我是想,齐秋月已经相当有身份了,报到市里,她就直接搭上腔了。齐秋月告诉我,老贺是老资格,同她老爹一个辈分,她不好直接找他放人,只要报到上边,她就可以说话了。她对我说:“什么人才外流,流到台湾,也是中国,还能帮助台湾解放出点力。”但是贺局长回答:“不予研究,也不上报。”斩钉截铁。无奈之下,我只得去找齐秋月。
齐秋月正在开会,约我晚上在菊潭大酒店见面再谈。
晚上,我如约走进她开的房间。她没有站起来,只轻启嘴唇笑了一下,尔后就迎着我的目光忧郁地看着我。她这天穿一件官场女性常见的茶色对襟布扣外套,显得干练、灵秀、清雅。我走到她坐的沙发前,她好像才醒悟过来一样忙站起来,握住我的手说:“知道你为上新疆一事心都急飞了,帮不上忙,真对不起你。”我说:“都怨我老婆是社员,生个儿子也是农村户口。”她轻声一笑,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说:“你有啥经不好念?”她茫然地看看我,摇了摇头,说:“再说吧。”我这才注意看她的眼睛,她那黑亮亮的眼睛汪了一潭水,有点忧伤,但更显风韵。我问:“今晚咋啦?你这么深沉。”她说:“是吗?我会深沉?”接着她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单独坐坐,在这里可以排除外界干扰。如果我这次真的上成了新疆,再找这样的机会,就不容易了。她又神秘地冲我一笑。我最怕她这女人味十足的笑,真是勾魂摄魄啊!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也不显老,还掐一指甲流水哩!”她嗔了我一眼,说:“是吗?我就喜欢你奉承,先是脚,后是手,这一回轮到对我整个一个人进行综合考评了。”很得意地扮了个少女相,“像个姑娘吗?老了,尤其是这里老得怕人。”她指指自己的心窝窝,说着话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生日蛋糕。“哎呀咋不早说,我也该送个礼物哩!”我说,不好意思地扭动着手指。她说:“你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擦着火柴点亮了蜡烛。火柴擦燃的气味,让我有一种温馨的家的感觉。我昏眩了。
“这些天,我很忙,知道你为应聘的事也忙。但是,我想你不会觉得我太俗气了吧,不会拒绝我什么吧?”我会拒绝她什么?她又要我帮什么忙?我是要她帮我的忙哩!我说:“你也不会拒绝我吧?”她笑了,说:“好,一言为定。谁也不拒绝谁!”烛光中,她脱去了罩衫,微微欠起身为我沏茶,我触电似的望见了她开胸不算太高的羊毛衫,粉白的脖颈上还别出心裁地缠着一条碎花丝巾,她说今天是她生日,她想把这个日子留给她和我。我的心就要蹦出胸膛了,天哪!今天是我生平中最好的一天了吧!我建议喝酒,喝红葡萄酒。
今天不会喝酒也得喝,好日子哩!
殷红的葡萄酒倒入酒杯,一杯一杯就进了干渴的胸膛。夜已深,我说了我调动的活动情况,起身告辞。她却握住了我的手,用那带电的眼睛告诉我:不要走。我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是指今晚不走,还是上新疆不要走。她看我迷惑地望着她,就又说:“不要走,陪我。”说着把身体靠近了,喘息着……
多少年啦!齐秋月留给我的激动人心的“诱惑”,今晚就能实现吗?她说:“你要问的我家难念的经就得从这儿开始给你说。”我不解地望着她。“真的。真的。”她又说。
天还不亮,我起身要走。她抱住我轻声细语地说:“坐到天亮吧,到我家,我给你做早餐。你吃了再走。”那天早晨,她为我做了一碗又香又辣的炸酱面。我风卷残云地吃着,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我津津有味的吃相,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说:“我愿意为一个心爱的男人做一辈子饭,就像伺候宠物一样。”我抬起头来,抹抹油光的嘴巴,问她:“你能为我做一辈子饭吗?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堂堂地方官呀!”她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她流泪了。她说,在市里,表面上风风光光,同一些高官贵人推杯交盏,但内心寂寞得很呀!她抚摸着我的手说:“羡慕你……”我说:“羡慕我?一头沉的单职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告诉我,她不希望我上新疆,一走,菊乡就没有说话的人了。看着女人那带有忧伤的眼睛,我点头答应了她。
不走了,我也不想走了哇!她真傻。
但是,不想走却又必须走。
第三卷第十二章 戈壁“疯”景线(3)
因为这些年同齐秋月的交往,王书记是有看法的,尤其是这几次同小齐幽会性质的见面,让王贵桥有所察觉。齐秋月他们就吵了一架又一架,吵架的结果,姓夏的必须离开菊乡。实际上是把我赶出了菊乡。
文教局贺局长直接通知我:一、支援边疆,安家落户。终生不得返回菊乡;二、顶替菊乡每四年一次的支边任务,永久性地听从菊乡支边调遣;三、全家迁出菊乡,不留后路。
我就是这样离开了老家。
到达新疆克拉玛依油田采油六厂,是一个下午。我们跳下汽车,正是一线采油工上四点班的高峰,马路上,采油工们穿着工作服,拎着饭盒成群结队往调度室停车场拥去。我正要问路,猛抬头,看见远处路边坐着一个人,披头散发,不知是男是女。身上穿着过大的工作服,缩着头,像整个人都装在工装里了,很像戏上的武大郎。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疯子,工装油腻腻的,像油房庄那些油匠。他眯着眼睛,似睡似醒的样子,吓死人了。王记香赶忙拉住儿子往一边躲。后来见走过去的采油工还同他说话,丢给他一块馕,撩给他一个包子,他都接了,摁嘴里就吃,又扭身就着旁边浇花浇树的水管喝上一口再吃,狼吞虎咽。“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王记香说,“谁家的人也不管他,搁这里丢人现眼。”看他不是那种武疯子,路过这人身边时,我就胆大了,认真扫了几眼,觉得面熟,他虽说蓬头垢面,但眉眼不丑,也不呲牙咧嘴,文文气气。脚上蹬着一双高筒皮靴,破破烂烂,像从垃圾堆里捡了来的,活脱脱一个油鬼子。这时有个女采油工从他身边路过,他眯着眼睛瞄了一下,笑了,又哭了,喃喃着说:“陈小焕,陈小焕。”采油工们就笑了,拍起了巴掌,乱起哄:“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预备——起!”他就真的唱起来,那女工说:“唱《卡秋莎》!”他也听话地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歌”无伦次,他是沙吾同。
他是齐秋月让我来新疆打探底细,而我听了王记香的话,不愿意打听的沙吾同。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一身冷汗,赶忙把王记香一拉,领着孩子离开这个疯子。我不敢认他,也不敢让他认出我来。要是露了相,他被抓走是小事,我也会被隔离审查。我同这里的各种关系还没有接上,老婆孩子的户口迁移、粮食关系还没有安上,一家都还是黑人,我出了事,他们喝西北风!
听给我们带路的小师傅说,这个疯子不打人不骂人,是文秀才。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谁也不知道他晚上睡在哪里,多半年了,不管刮风下雨,真难说清他怎么熬过来的。他说:“你还没有见,要是丫头们给他东西,比如给他衣服啦,帽子啦,他就会立起来,敬个礼,再喊声:‘坐下’,他才坐下。看样子当过教师,婚姻不幸,疯了。”听着小伙子这样说,我心里似乱箭穿过胸膛,一步也迈不动了。吃饭时,我不知道怎样咽下,我也不知道老婆孩子是怎样让人领到招待所安顿下来的。这时招待所小毛师傅来交代,晚上睡觉把门窗都要关好,气象预报二十四小时内有十级大风,还要降温。我就担心起沙吾同来。风能把他刮跑吗?冷了怎么办?我真想偷偷跑去看看他,陪着他度过这一夜。我想给王记香说出实情,又怕把她吓坏了。她同沙吾同见面也就那么几次,还没有留下印象,她没有认出他,现在给她说了,她会害怕呢?还是会阻拦我呢?正这样犹豫不决,听见小毛同谁在打招呼:“赵厂长,来看老乡啊!”领导来了,我忙坐起身要穿衣服。赵厂长按住我说:“别起来,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早点休息好。”就要走,我赶忙披衣而起,赵厂长扭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