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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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758
“看你那个啥样子!”她说:“样子不胜人家齐秋月,可人家齐秋月不伺候你,我会伺候你,给你洗衣服,拆洗被子,冬天还给你暖被窝儿。”我笑了说:“这是真的,尤其是暖被窝,还暖身子哩!你咋忘了这一大功!”她又来捶打我,说:“当女人头一条,就是这一功,哪个女人都会。”又说:“齐秋月给你暖过吗?”她前后不离齐秋月。我说:“别再胡扯了。齐秋月是谁?菊乡第一夫人,那是娘娘哩!”王记香就笑了,说:“这话里就有着心疼,起码是眼馋。只要眼馋,就说明没有得手。”
说起来,也真眼馋。当初在官路河滩,别的事不能干,搂她一下,在河里装作无意踩她一下呀,碰碰她的腿呀,也许她不会翻脸的,那就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现在,这样让王记香盘问,真冤枉啊!
就在这时候,齐秋月让老余给我捎来一封信,扯开一看,只一句话:“请抽空来见我。”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8)
我抽课外活动时间,到街上理了发,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到市委大院一把手家里来了。因为我没有同她约定准点,我到了她家门口,她没在家,然而她好像知道我会来,门上贴了张小纸条:“等我。青山水库有个材料等着研究,七点半准时回来。”看看表,才六点,我就又出了大门。心里一直在想着齐秋月这回叫我来有啥事情。猜不出名堂,又急于知道齐秋月的心思,就心急火燎地骑上车子沿着市委前边这条大街骑过去骑过来消磨时间,骑着车还在想着齐秋月。她对我太具有诱惑力了。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声话语,都能勾起我许多遐想。这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只可惜王记香挡住了我通向她那美丽殿堂的道路。我在她面前,只能放弃,不能有任何索取。
等到我再次回到齐秋月家中时,屋里已亮了灯。听见脚步声,门就无声地开了。是齐秋月,谁也没说话,好像我不是客人,而是外出回来的家人。进了屋,没来得及坐下,齐秋月就急急地说:“沙吾同出事了。你听说了没有?”原来如此,我心里就像喝了一碗醋,酸溜溜的难受。我“嗯”了一声,这与我的设想大相径庭。她见我没有太多的关心,淡淡地一笑,说:“都怨我,没有把他看管好。”我说:“他又不是三岁娃娃……”见她那像看透了我的内心隐秘的样子,我又说:“他不是三岁娃娃,还要大人监护?”齐秋月听我这口气,笑了,笑得“咯咯”响,就像在苇子坑我第一次见她那种笑。她说:“你们男人哪!都小家子气。”我说:“我现在是一头沉的单职工,家里还得我这半劳力回家挑茅缸、割麦、挖玉米秆、刨红薯、拔花柴。我找了个王记香,算是把我改造成社员了,哪有功夫想想别人。我小家子气,我想是小农意识了。”齐秋月撇着嘴,等我说完了,又是一声笑,说:“在苇子坑,你同我说不到三句话就把你那王记香先亮了出来,那个劲儿,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嫌弃人家了。”我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她说:“这里边就有思想问题了。我再见到王记香,先告一状,得把你看紧点。”说笑了一阵,她认真地说:“你是点子大王,沙吾同的事咋办?”我问:“青山上有没有黄世仁?” 她说:“这事谁能说得清。反正他们的矛头就是对准郑连三。郑连三又是主抓公检法,又是青山指挥长,从哪个角度讲,这事犯在他手里,治他个什么罪,反革命什么的,手马现到。”人家一个女子尚且这样顾惜昔日情谊,我一个大丈夫却是这样醋心大发,还在人家齐秋月这女人身上想入非非,不免有点惭愧。我说:“小齐,你真算个好人,好战友,好领导。”她说:“你做诗哩!还是唱颂歌?”白了我一眼。我只管说:“沙吾同能在你手下工作,出了事,住了监,能有你这样一个异性领导和朋友为他操心,也算是一种幸福。我将来有一天出了事,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福气。”她见我动了感情,说:“有,一定有。”我问:“谁?”她诡秘地一笑:“王记香。”我说:“那是妻子,不是朋友。”她问:“你需要吗?”我答:“当然需要。”她问:“我够格吗?”我说:“超标准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世上没有后悔药。”神色黯然,接着她说:“别逗了。现在还是得赶快打点主意救沙吾同吧!陈小焕已经不在人世了,留下一个小女孩,沙吾同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当叔叔阿姨的就是女孩子的亲人。”我说:“是。”她又说:“沙吾同也太不识时务了。现在是啥形势?他还搞什么串连发动那一套,不是往人家郑连三枪口上撞吗?还连带一大片年轻人跟着倒霉。”
我能有什么办法?齐秋月也太相信我的点子了。
我立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想起王贵桥,问:“那个人呢?他该有办法呀!”齐秋月说:“老王身体不好,组织上安排他到南方疗养去了。今天才走。”我让她仔仔细细谈谈沙吾同一案,看能上纲上线到多高的程度。她说:“说高,可以说是煽动反革命闹事,破坏农业学大寨,再加上他来青山前,同一个军婚的不正当交往,还有前几年批斗他时的那些问题,联系他的出身,阶级本质,一股脑儿捂他头上,定个啥罪都行。她又说:“相当初,搞‘四清’回来,别人拿我同郑连三那档子事,糊我大字报,还是在我舅那儿,找到陈小焕、沙吾同你们几个串连串连,才成立个组织,可如今我却当了官。你说说,我良心上安稳吗?你那个委员三挪两挪也黄了,就留下我在革委会,谁有了事,我能睡得着,吃得下吗?”算得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我也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说:“咱们得狡辩把案情尽量控制在就事论事的范围内。第一,有没有沙吾同亲笔签名的大字报,得有物证;第二,这是文革派性的复发;第三,这是民工对个别领导生活作风不严肃的一种告诫;第四,这是老百姓对领导带有关怀性质的一种告诫;第五,这是民工对个别领导生活作风糜烂的一种不指名的揭发和抗议;第六,这是毛主席提倡大鸣大放的自由,是人民民主权力的体现。”齐秋月听了我这么多“第”,说:“有道理。”我问:“最重要的,那天青山停工了没有?工程进度受影响了没有?”齐秋月答道:“没有。各种指标还有所增长。”我把桌子一拍:“这就好了,说破坏农业学大寨就没有根据了。再加上没有沙吾同亲笔写的大字报底稿,缺乏有力的物证,就不能判他重刑。”到了这时,齐秋月才脸露喜色。
沙吾同这次以煽动民工闹事,干扰农业学大寨运动大方向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他服刑期满,感到没脸面回沙家湾,就盲流上了新疆。
第三卷第十一章 黑道女孩(1)
陈小焕死里逃生,误入黑道,究竟是死是活?魔鬼城,老风口,大漠深处有“叔叔”……沙吾同八方寻梦,历尽惊险,究竟梦醒何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沙吾同上新疆是从我这儿出发的。
那天下午,我正在上课,教室外边有个人晃来晃去,戴着大口罩,头上压着顶破棉帽,身上一件蓝色棉大衣,整个一个人就裹在衣服里了。我就想起契科夫的《套中人》,提前几分钟结束了课,对他说:“是学生家长?”他说:“我找你。”声音很熟,到了住室他取了口罩,叫了一声:“夏老师!”我一下子呆住了。他是沙吾同。他脸颊又黑又瘦,胡子老长,眼睛有点忧郁,背有点驼,看了令人心疼。我说:“出来了?”又告诉他,齐秋月在他的案子上操了不少的心。他说:“见了她,替我谢谢她。”我说:“把齐秋月也叫来,咱们找个地方坐坐。”他说,不要张扬。他谁也没有脸见,他想上新疆,来借几个路费,不知道手头紧不紧。我苦笑了一下,说:“不瞒沙老师说,说紧,永远没有宽绰的时候。你是出远门,又是万二八千里去闯荡,再紧我也要给你筹点钱。”我到会计室预支了两个月工资,一百元,又到伙食团凑了三十斤粮票。我要送他去车站,他死活不让,把钱粮往口袋一塞,口罩一捂,棉帽一压,抓住我的手,说:“我,我混出个人样,再见江东父老。”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住监时,号子里有个从新疆遣返回来的盲流,说新疆阿勒泰一带有一股内地跑去的盲流,还有劳改场逃出来的右派,渐渐凑到一起,形成一股势力。“他们都是死里逃生,天不怕地不怕。好厉害呀!”那人告诉他,“有男有女,简直就是占山为王的刀客。”沙吾同听了,心里就想到陈小焕。那年他去领孩子,想到陈小焕坟上看看,监狱方面很是不耐烦。是不是陈小焕趁生小孩之机也跑到那杆旗下,他们没法交代。他就胡思乱想起来。于是他决心跑新疆一趟,找这股武装,大不了就当盲流,也不回来。
他没有太多的盘缠,得省着点,于是他一路扒车。不管是客车、货车,也不管是运马车运羊车,能上就上,赶下来了瞅住空子再上,饿了就讨着吃,到饭店里看谁那碗没有扒净,人一扭身他就端过来吃,累了随便一躺就睡。三十多天过去了,他终于到了新疆。转车到阿勒泰,已是冰天雪地了。新疆的冬天是不能风餐露宿的,那能把人冻成冰棍儿。他只得用箩卜刻了公章盖了介绍信,找旅店住下,暗暗打听那一股盲流的下落。忽然他想到,这股人马哪里敢闯进闹市,一定在那三不管的不毛之地或是边疆一带混日月。他在阿勒泰稍事停留,先选定了一条寻找小焕的路线,决定到大草原去。他不知道那儿有没有他要寻找的人,他只管用大衣把身子裹紧,在腰里勒了个带子,束紧了腰身,买了皮筒靴,大头帽子,把耳把儿拉下来捂上脸,就上路了。冰天雪地中,他上路了。
他怀抱一丝信念,他的陈小焕还活着,就凭着这一点信念的支撑,他走过一村又一村,走过兵团农场一个连队又一个连队,眼前的土地变得越来越荒凉,人烟越来越稀少,四野空旷,白雪皑皑,寒风阵阵,寂寥得令人恐惧,风声呜咽得令人心烦。一天傍晚,他已是数天啃冰雪,吃干馕,没有找到投宿地方,几乎晕倒在地,但他不能倒下,倒下了就意味着死亡。他听旅店的人说,在风雪中,再累再饿,也不能停下脚步,必须不停地走动,一停下来,四周弥漫的寒气就会立即把你变成一根冰棍。沙吾同实在走不动了。他实在累了,走路一步一个迾趄。忽然前边传来一声声狗叫。平时,他是最怕狗的,但是今天听见狗叫,他感到那是救星,就一步三晃地寻着吠声跑去,忽然几只狗也迎面向他扑来。沙吾同停下脚步,准备与这些救星搏斗。但他一步没有停稳,跌倒在地。这是一个军马场,幸好一个汉子喝住了狗,他得救了。那人警惕地盘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是收皮货的供销社采购员,那人看了他的萝卜头盖的证明,放心地把他让进屋来。原来这个军马场已经停牧,冬天只留下这个蒙古族看门人一家三口,军马早赶到别处去了。他这才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暖暖和和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主人问起皮货的收购价格时,他才说了实情。那个蒙古汉子听了,半天才说,是有这么一股人马,曾来这里筹办过粮草,他们的老窝在哪里,不知道,沙吾同问是否有女人,蒙古汉子回忆说:“当时是个黑夜,好像有个女人,昏迷着,他们只在这里停了一会儿,喝了奶茶,就走了。”说得太遥远了,太迷茫了。但是,有这么一股人马,而且还有女人,昏迷的女人,是不是陈小焕生了金丹后……这也许就是希望。按陈小焕的脾气,她只要有一线生路,她会走江湖,哪怕当江湖骗子。那个狱友告诉他的消息总算得到了证实。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拨人马还能活着吗?第二天,沙吾同又上路了。
新疆农×师医院。
妇产科病房里,一个女清洁工,正在拖地板时,忽然愣在那儿,拖把从手上掉了下来,直到啪的一声,她才惊醒。她向那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看了一眼,又悄悄挪动脚步,看到床头病员卡上的名字:陈小焕。然后装作整理床铺,把搭拉在床梆上的被单掖上去,凑近床头病人的耳边,急切而低声地喊:“陈小焕——”陈小焕因为胎儿横位,监狱医务室连夜把她转到这家医院,并派了一个看守在门口守着。这时,陈小焕微微睁开眼睛,对这个姑娘看了一下,认出来了,她竟是上北京串连时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