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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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773
进到里间,等了一会儿不见沙吾同有啥动静,她轻声说:“同子兄弟,我知道我没文化,又比你大,不配你,我……我不说憋得慌啊!”说着哭了。这时,金丹发了癔症,她忙用手拍着,说:“丹丹睡,丹丹睡……”沙吾同一掀门帘进来了,女人一把抱住他说:“你好好想想,嫂子心里明白,别委屈了兄弟。”沙吾同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心里小焕留给他的内容太多了,一时半时,新的内容填不进去。嫂子这几年来,对于他不仅仅是嫂嫂,还是姐姐,对丹丹,不是大妈,而是亲妈。如果嫂子真的嫁到离这儿十里八里,他的丹丹就会哭着跟了去的,他也会失魂落魄。他对女人说:“让我做个准备吧,咱们穷,也有个穷准备吧!”又叹口气说:“你知道我这身份,得把气运到才行。否则,人家可该说是阶段斗争新动向啦,大恶霸地主的孙子向贫下中农腐蚀啦怎么怎么的。大话一大堆,吓也能把你吓死。”女人一听这话,一下子扑过来,说:“好人,好人,有你这几句话就行了。”又急切地说:“别大恶霸大地主的,我情愿跟个大恶霸大地主——别准备吧!今晚咱们两家就合成一家吧!”就出去拴了大门小门,回来坐在床沿上,把头歪在沙吾同肩上,说:“下雨了。”沙吾同不知所以地问:“下雨了?”她又答:“下雨了。”沙吾同一扭身把女人一抱:“嫂子,你就是丹丹她亲妈!”忽然又仰起头说:“小焕,小焕,丹丹有了亲妈,你安息吧!安息吧!安息吧!”他喃喃着,泪流满面。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在这个雨夜里,结合了,他们是流着眼泪结合的。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4)
有了第一次的门户开放,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天上午,沙吾同正要出工摘棉花,大队派人来叫他,他背起金丹就走,路过代销点,金丹要吃糖,就把她留在那儿,沙吾同交代说:“吃糖牙要豁,长大了丑,不要吃了。”又对来娃说:“别老惯着她。”就走了。来到大队院子,就见气氛不对,刚要转身,从两边小屋里窜出几个彪形大汉,喝令他跪下,他不跪,上来就扭过他的胳膊,把他捆得结结实实,押到办公室里。屋里坐有公安局、武装部、公社几方面的人。一个挎盒子枪的武装干部问他:“你知道你犯了什么法?”他明白他同老周嫂子的事败露了。原商量等来娃成家了,他们再办自己的事,谁防这么快就出了事。那人问他,他一声不吭。公安局那个人好像见过面,他走到跟前看了看沙吾同,笑了,挖苦地说:“还记得‘11·2’事件吧!你带学生下乡串连的事吧!逼死革命干部,那是毛主席亲自接见过的劳动英雄郑运昌。当时就应当抓你住监,你那时自称是受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迫害的革命造反派,谁也不敢碰你,红得发紫了。红造总垮台后,应当判你,结果把你宽大了,可你不思悔改。你这个害人虫,早就在扫除之列。这次,你破坏军婚毁我长城,你还能有啥说的?”沙吾同沉默,“说!”几个大汉吼道,上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他“啊呀”了一声,想爬起,无奈手被捆着,用不上劲,挺了几下,又躺倒了。公社的干部、大队革委主任马上出来制止说:“要用文斗,不用武斗。”公安局干部手一挥,说:“带走!”一辆警车刚才不知停在哪儿,现在开了过来。人们正要把他往车上推,一声:“住手!”老周嫂子闯了过来,她拦住正要被带上车的沙吾同,说:“先问清,他犯了啥大法。”大队干部忙拉住这个女人,说:“他糟灭了你,他毁我长城破坏军婚,你应当揭发批判他。”女人马上转向他,说:“自古以来,捉奸捉双,逮贼抓赃,你们谁捉住了,现在这样糟灭我,说,谁说的让他王八蛋出来,不出来,老娘就不知道了?为来娃代销点的事,他同子二爹帮了忙,挤了人家,你们就来报复了。这样来报复,要抓他,先抓我,我到公社、县里、市里大街上喊去。”武装干部上来吓唬她:“他破坏军婚有罪,你不守妇道也犯法,你以为不敢抓你!”女人马上转向她:“我算他妈的什么军婚,我男人在哪儿?走,我找他个死男人,十七八年没有信,是死我要见尸,活要见人,问他这个军人还要我不要,不要,休了,我再找男人,死了,我也要嫁人,我这军婚算啥长城,长城上没有男人还算他妈的长城?”看看惹着了马蜂窝,上边来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广全二叔跑着来了,赶忙拉她回去,她一挣反而跳上汽车,坐那儿,喊叫着说:“我找守长城的男人。”一拼到底的架式。这时,来娃抱着金丹也来了,金丹哭着搂住大人的腿,说:“我怕,我怕。”沙吾同手不能动弹,只说:“别怕,爸在这儿。”眼泪顺脸向下流。这时老周嫂子弯腰把孩子抱过去,说:“别怕,大妈抱着你去找大官说理!”又对来娃骂道:“娘养你这个瞎眼的东西,你都不知道,为你那个代销点,人家眼里仇恨得滴血水啊!变着法子来收拾你二爹!你娃有种,找他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枉你二爹疼你一场,为你娃子跑腿受累,还遭人暗算!你要报仇!”县里干部看这事后边还有这么多话,不敢贸然行事,到屋里商量了一会儿,由公社治安员出来宣布:这件事派性干扰太大,不算完,沙吾同暂时由沙广全同志领回生产队进行再教育,待调查以后严肃处理。
这天夜里,老周嫂子大摇大摆地卷了被子放到碾盘上,找了广全二叔,说她今夜要真毁一下长城,跟沙吾同合户共铺。沙广全二叔吓得连忙把来娃喊回来,劝他妈回去。他又连哄带劝说:“你这样闹是往脸上贴金吗?来娃大了要说人哩,影响多不好。”沙吾同也出来,对老周嫂子作了一个揖,说:“嫂子,算我求你,回去吧,让人笑话……”金丹跑过去,对大妈说:“走,大妈,我让你来俺家,烙油旋馍吃!”一句话把大家说笑了,大妈照她头上拍了一下,骂道:“嘴馋,馋死了你……”跟着来娃回去了。
沙吾同回到屋里,把头埋进被子里,想死。
过了几天,沙吾同去牛屋往外出粪,刚到牛屋门口,他抬眼看见谁在牛屋门上用粉笔写道:
一寺对一庵,
一庙对一观。
寡妇对鳏汉,
阴阳要对端。
互通有和无,
三八二十三。
看着看着沙吾同的脸像猪肝一样,广全二叔麻利地喊叫人们快干活。沙吾同到外边把挑筐倒罢,直直腰,掏手巾擦汗,转眼又见旁边保管室门上还有张没头帖子:“三八二十三,人人说我憨,我叫沙吾同,地主要翻天。”沙广全也看见了,赶忙去撕了。沙吾同回到干活场,人们都闷着头干活。沙吾同推说金丹快醒了,请假先回去,进了门,他把自己的脸扇了几下,抱住金丹就哭。金丹迷迷糊糊醒了,见爸爸哭,也哭,喃喃着说:“我怕,我怕,我要大妈,我要大妈……”门外身影一晃,老周嫂子,金丹她大妈真的来了。她把金丹抱起来,对沙吾同说:“亏你是个男人,寺对庵,庙对观,管他哩,三八二十三,糊里糊涂才过日子哩!”
沙吾同正要下决心同老周嫂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上边来了一道通知:在三天内,沙吾同务必到青山水库民工团总部报到,在劳动中斗私批修,改造世界观,重做新人。
沙吾同找来一辆独轮小车,一边筐里围个被窝,坐着金丹,一边筐里放着换洗衣服,做活工具,推着上了山。
沙吾同没有推过小车,走不多远就摔了个大跟斗,金丹头碰破了,孩子哭得伤心,说:“爸爸,咱不上青山,不上青山。”沙吾同把她眼泪擦擦,说:“青山有白馍吃。”哄她不哭,继续推着走。俗话说:推小车,不用学,只要屁股扭得活。沙吾同也学会扭屁股了。扭着扭着,金丹还是哭。他索性丢了车把,抱起女儿,搂着一起哭。他一个大男人竟在这个盘山路上,哭出了声……
沙吾同推着独轮小车到达青山水库正是第二天上午,刚拐过山角就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为首的看来是个领导,正在检查工作。沙吾同放下车把,从筐沿上拉过毛巾擦汗。忽然之间,看见那人是郑连三,他赶忙把擦汗的毛巾摁脸上擦来擦去,只露半个脸孔不愿让他认出。待人群远了他才把毛巾拿开。不想,他还是让郑连三认出来了。下午,他刚刚报了到,民工团的秘书就告诉他:“指挥部通知你到指挥长办公室去。”他只得硬着头皮去见他。一进去,齐秋月也在坐。齐秋月还算客气,倒杯水递过来,拉过金丹问叫什么名字呀,多大啦,挺亲热的。郑连三坐着没有动,像个有身份的人了,半天才说:“上午就看到了你,省里领导来视察工作,顾不上招呼你。现在我正式告诉你,在这里可要变安分点,你为陈小焕鸣冤叫屈的信件,都转到我手里了,治你个反革命翻案罪是绰绰有余的。地方上治不了你,咱工地有的是办法。”齐秋月凑上来说:“你在老家的问题都反映到市革委了,常委会上,郑主任把你要到这里,其实对你有好处,要像在老家那样长期下去,后果严重不说,也破坏了一方稳定。你们县里、公社、大队、小队都对你有意见,直说了吧,恨之入骨,多次反映让上边去工作组。这次你又鼓捣一个军人妻子大闹大队革委会,影响极坏。沙吾同,你咋就不想想……”郑连三说:“道理人家比咱懂,长篇大论咱们菊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可立足点错了嘛,一切就错了。”二人一唱一和,说了半天,沙吾同问:“我该走了吧?”齐秋月嗔怪地瞟了他一眼:“你要听不进去,吃亏了可别说我们手下不留情。”沙吾同拉过金丹要走,说:“谢谢领导指正。”这时齐秋月说:“工作嘛,咱工地上也不缺你这个半劳力,让你去推车担挑,糟蹋了你这个圣人。你留政工组,动动笔,也好照看小孩。”沙吾同说:“不怕我塞进反革命黑货色。”郑连三说:“有胆量同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硬碰硬的人不是没有,但下场都是可悲的。”齐秋月看他牙口太硬,怕说多了他再捞出什么稀的稠的,赶忙刹住话头说:“郑主任,没别的事,人我就领走了。”郑主任点点头,他就被齐秋月领着出了指挥部。半路上,齐秋月说:“你还是这个牛劲,还要吃大亏的。你出了事,孩子咋办?就不想想,当爹的人了。”齐秋月有点旧情故谊,沙吾同心里有点暖意,他说:“这种小人得志,看那个样子,不是那时的郑连三了。”齐秋月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过他还是讲点老同学情义。公安局、武装部真想收拾你,有你十个八个也抓罢了,理由嘛,还不是人说的。他没有点头,把你要到这里,就是一恩,话茬硬了一点,那种场合,他那种身份,也只能这样。”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5)
沙吾同叫齐秋月领着,顺着半山腰转来转去,领到一个响着锣鼓的地方,原来是青山宣传队在排节目。她把一个负责人叫了出来,介绍说:“这位是沙吾同老师,这位是丁建设,宣传队创作组组长。”丁建设握住沙吾同的手说:“久闻大名,菊乡一枝金笔嘛。”沙吾同苦苦一笑,没说什么,齐秋月交代说:“人是政工组的,在那里出头露面多了不合适,就寄放在宣传队,也可以当你们业务上的指导老师。另外,带有小孩,给他一个人安排个地方。”齐秋月走了。
宣传队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村里二十来户人家,这里一家,那里两家,点缀在半山坡上,从演员们住处到排练场,约有里把地。所谓排练场,其实是面向东南的打麦场,场边有几棵柿树,因社员们都迁到别的地方,柿树就归演员们管了。沙吾同领着丹丹就住在场上边一间屋子里,是以前生产队的保管室。东头一间,丁建设住,西头一间就安排给沙吾同,后来沙吾同嫌演员们对台词、背台词时,金丹去混人家,就搬到更上一点的破草房里。据说是大队看林场的老汉住的,老汉得病死了,几天没人知道,臭气随风熏人,才发现的。宣传队来了,谁也不敢住,沙吾同说他属大龙命相硬,不怕,就领着丹丹住那儿了,一天三顿饭下去吃,远了一点,可安静多了。这间屋说是草房,还不如说是牲口棚。墙是土打的,不知多少年了,风吹雨淋,里外都掉得疤疤瘌瘌的,有的地方就透气了。那天夜里,沙吾同睡到半夜,听到头顶处的墙上扑通扑通响,打个手电起来一看,他支床的地方原来是锅灶出烟口,里边堵一顶破草帽,草帽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