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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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1 字数:4808
着这么些人都来挡枪口。”说话不及,退路就没有了,后坡竟响起了枪声,同学们又慌慌张张退了回来。王记香胆小,拉住我和大娘就往屋里躲。大娘这时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说:“谁也别怕。跟我来!”就像个指挥官。说着说着解放军的喊话声就传来了。赵先娥大娘对我说:“祖师爷屁股后面有一个地道,搬开大石板就是。通小湍河。你领着他们先走。”说着把我们领到庙里,指挥我们几个男人掀开了大石板。果然有一个洞。我正诧异,要问,大娘摆摆手说:“先走,有话以后说。”我们正一个一个往下跳,陈小焕和沙吾同也来了,大娘把小焕往洞里一推,小焕掉到我怀里,我问沙老师来了没有,小焕没顾上回答,就见大娘把守住洞口,说:“这里没有姓沙的份,你走,你远走高飞吧!”陈小焕从我怀里挣脱出来,扒住洞壁就上去了,同她妈吵道:“你太过分了!”然后又跳了上去,说:“走,一起远走高飞——”听见大娘在上边同他们吵叫,我们也一个一个又回到上边。这时赵先娥大娘正追着小焕在外边的雪地上撕扯,哭着,骂着,一塌糊涂。
一队军人已经控制着制高点,端着枪,虎视眈眈地面对着我们。有的,趴在大石头后面,架上机枪,枪口对着我们。沙吾同把陈小焕挡在身后,疯狂地笑了一阵,两手抱拳,扬了扬,对军人说:“同志们,看见了吧,我们赤手空拳。”他说:“十八年前,我那臭爷爷死在这里,今天我也会死在这里。这没有什么可怕,我家里没人了,我没有什么牵挂。只是她是我的学生,还有这些学生、亲人,都是因为我的株连,走到这一步,请你们不要为难了他们。我这里就先谢了。”一个负责干部走上前来,沙吾同对他说:“请你告诉郑连三,当年我爷爷杀死他们父母两条人命,逼走他姐当了刀客。尔后他叔郑运昌检举立功,抓了我爷我爹两人。去年我妈抵上一命,今日我再抵上一命。让他郑家彻底赢了这一回。”陈小焕说:“你说错了,怎么这样说,这能是你们两家的家仇私恨,这是真正的毛主席革命路线同冒牌的毛主席路线的殊死搏斗。这是最后的斗争——”说罢,她领头唱起了《国际歌》:“……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耐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这是最后的斗争……”歌声在山寨里回响着,持枪的军人也愣了,有的不由自主地随口应和着。还是那个领头的军人干部说:“请同学们谅解,是是非非不是我们定了的,我们只管执行任务。你是老师,那就还像个老师的样子,带个头,免得流血,请吧!”沙吾同回头向我和同学们扫了一眼,又看看陈小焕,说:“永远——”山风把他的话刮得支离破碎,他扭身跳向山崖。但是,他竟让赵先娥大娘拦住了,他说:“你——”赵先娥大娘一改往日那慈祥唯诺畏葸的农妇形象,像一个江湖女侠。把她女儿和沙吾同往身后一挡,走到军人面前,说:“谁也不许动,我有话说!”
第二卷第七章 风雪天台寨(5)
山寨很静,连一声咳嗽也没有,人们都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山谷刮过来的风,吹动着人们的衣襟,一掀一掀,吹动着女孩子们的头巾,一摆一摆。偶尔刮起一阵雪粒,打着人们的脸。
雪后初晴,阳光明媚,阳光洒在雪上,耀眼。
军人那个干部挥了挥手,军人就捅了上来。见是一个老大娘,停了下来,只听她说:“刚才这孩子说他爷爷沙一方死在这里,不错。但是,不是郑运昌领着解放军杀死的。是让山寨女寨主杀死的。她把他从解放军眼皮底下抢了出来,又亲手杀了他。为了什么,大家就该明白了。她就是被他霸占作小的五姨太,郑翠香。沙一方要把她点天灯的女人。那年她才十八岁,贞德女中学生。”
人们不再向前挪动,好像也不再是对垒作战的双方,而是开大会听老大娘作忆苦思甜报告。我看了一眼大娘,正奇怪她如何了解这些底细,她又说:“请你们坚持一会儿,再受一会儿冷。”她接着讲了郑翠香没廉没耻地活着,在山上称王称霸,就是为了报仇。她怀孕了,是赵大山的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就送给一个山下的穷教书先生。托付他们把她养大,他们赵家没人了,这虽说是个女娃儿,也是半条根呀!解放军打来了,他们弃寨逃走时,曾想把孩子接回来,但是兵慌马乱的,那教书先生也不知道跑哪儿了。后来,这个孩子就不知下落。她是个女人,孩子丢了,她那时就想死。后来她想起沙一方临死前说的话:“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沙家有后,定报大仇。”就活了下来,她也要有后,让他长大,到沙家湾看看,三十年河东让他永远转不成河西。
她说了那天一中的武斗,她发觉挨打的就是她女儿们的对立面郑连三,就偷偷放走了他,是她乘老余叫医生之机,开了门,把他放走的。“我不想让你们结怨太深。但是,你们还是势不两立。他郑连三今天为啥不来,也该让他听听,我为啥放他。可他——”
这是一个传奇故事,大娘又是一个古怪女人。我不由想起她那女八路的历史,她可能同那个郑翠香打过交道。或者说她就是郑翠香,但又觉得不像……
这些话,从这个普通农村妇女嘴里说出来,谁也不相信是真的,但她说的放走郑连三是真的。她把陈小焕拉到身边说:“妈妈为啥不让你跟沙吾同,你该懂了吧?!”陈小焕含着眼泪说:“我懂啥?”妈妈说:“坏透了顶的,大恶霸!他家——”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根子太坏。”
沙吾同说:“我知道我家庭出身不好,同小焕不般配。我不再为难她,也不叫大娘生气。我走,我走……”给大娘一跪:“大娘——”哭了。又站起来,面对来人站定,说:“来。我跟你们走!”
赵先娥又是一步上前,说:“慢着!”对小焕说:“当妈的不为难你。” 又对沙吾同说:“我把话说在前边。小焕要跟你,我不拦挡,你们远走高飞,永不见我!”沙吾同叫了一声:“大娘!”跪下了,陈小焕也叫了一声:“妈——”跟着沙吾同跪在老娘身边的雪地上。
大娘叫了一声:“天哪!”泣不成声。她哭着把沙吾同、陈小焕往那当官领队面前一推,说:“你如今官位在身,身不由己,你带走吧!”她背过身,掩面而哭。有人上来要给陈小焕沙吾同戴手铐,那当官领队摆摆手,拿手铐的人讪讪地立到一边,手铐的银白色链子,一晃一晃,映着白雪,映着阳光,一闪一闪。
小焕是大娘的心肝儿,小焕是大娘的精神支柱,小焕是大娘生活的希望。她走了,女儿跟沙家的后人走了。女儿走向监狱,走向政治上的毁灭。
大娘的信念大约彻底毁灭了,只听她不住声地高喊:“天哪!天哪!”刚才那身把洞口指挥若定,疾恶如仇的侠女形象不见了,那痛说郑沙两家恩怨情仇的形象不见了。我们见到的是一位母亲,是一位就要失去女儿的母亲,是一个萎靡不振,涕泪横流的可怜无助的母亲。她嘴唇哆哆嗦嗦,连连说着:“想不到这样啊!想不到这样啊!想不到……”浑身颤抖,我赶忙让王记香扶住他,可是王记香也浑身抖个不停。我赶忙脱了大衣披在大娘身上,她就扑在我的怀里,哭着,说着。我劝她:“这样也好,沙老师对小焕好,就是成份高了点。”她说:“小夏呀,小夏呀。”我说:“大娘有话就说,别憋在心里。你年纪大了,少操小焕的心,她也是有心劲的姑娘。”她说:“眼看小焕她……”大娘拐过来就骂沙吾同:“天打五雷劈的沙家,从老到小,没一个好东西。”骂了一阵,忽然说:“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真转过去了。转过去了,转过去了,郑连三,你要再转河东啊!”前言不搭后语。这时候,有人上来拉她,说她疯女人想煽风点火,想闹事,干扰大方向。她上去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那人就捂住脸叫了起来,马上围来了一队人,枪口就顶住了大娘的胸口,杨兰五大叔上前挡住说:“同志,她是妇道人家,不懂事理,请原谅,自古男不跟女斗。”那个领队的用手摆了一下,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他走上前来,面对赵大娘站定,说:“这位大娘,一起走吧!”大娘也上前一步,几乎就同那个干部脸挨脸了。她说:“倘若说我们犯的法天理难容,我这条老命全顶了。够不够?”笑笑,又说:“不够,再搭上他!”拉拉杨兰五大叔。赶他醒过神来,只见大娘的腰身一闪,没听见她喊了句啥话,她跳下了山崖。
陈小焕大叫:“妈——”就扑过来,被我一把抱住了。
杨兰五大叔爬在崖顶,大哭:“先娥呀,你咋这样走了哇!”
山下一片白雪。山涧,飘荡着岚气,什么也看不清。
人们站在山顶上,呼喊着……
陈小焕、王记香和几个女同学哭成了泪人儿。沙吾同向前挣扎着,头要向山寨上碰,被来人扯着胳膊动不得。他大声哭喊着:“领队的!给我一枪吧!给我一枪吧!”小焕扑在我怀里哭着说:“小夏哥,这可咋办,妈妈她——”一阵山风把她呛得说不出话,她咳了半天,又哭:“我不活啦!我不活啦!”
我这时忽然有一种大丈夫气概,对兰五大叔说:“大娘走了。小焕她马上也要被抓走,不如让他们俩……”大叔明白了,对我点了点头。我去给那个领队的负责人说了我的意见,他迟疑了一下,说:“好吧。不过,你得体谅我们,快一点。”
我让王记香扶住陈小焕和沙吾同一起面向兰五大叔站好。我说:“大叔,请你先节哀。”又对这两个年轻人说:“大娘已经走了,有大叔在。我当家,让你们举行个定婚礼。”吾同看看小焕,小焕走到山崖上,哭喊:“妈,妈!妈——”记香把她劝了过来,她仰起泪眼向我点点头。我就向着大山喊道:“大娘大叔,沙吾同、陈小焕向你们二老磕头了!”两人跪在雪地上向着大山磕了头,又向大叔磕了头。我喊:“向着北京,向毛主席致敬!”两人面向北京方向,举手敬礼。
礼毕。老少两代人搂在一起大哭,我们也不由自主地放声痛哭,我喊道:“大娘!我和记香也向你磕头了。你是好大娘啊!”
在省革命委员会召开的各地(市)“抓革命、促生产经验交流(汇报)会”上,王贵桥正要上台做“清除红造总派性势力干扰,建设红彤彤的新菊乡”的大会发言,郑连三把电话打到会场里,要找王贵桥,向他汇报陈小焕专案组的工作进展情况。当王贵桥一听说陈小焕、沙吾同这些坏头头就藏匿在天台寨时,他轻声一笑,夸奖郑连三说:“好!终于让你们捉住了狐狸尾巴。”又说:“天台寨,那过去是土匪刀客窝。他们藏到那里,正说明他们是一股反革命逆流,这是他们反革命面目的真正的彻底的大亮相。要立即采取行动。”郑连三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这一句话。”王贵桥说:“这会给咱们的大会发言增添最新的材料,爆炸性材料。咱们菊乡这一段工作省里领导本来就很满意,安排大会发言,你这一补充,材料就更生动了。”他就要放下听筒,忽然一个惊雷响在头顶,又好像菊乡的惊雷通过电话线击穿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瘫软了,拿电话的手差一点把听筒扔掉,他慌慌地问:“你说什么?赵先娥?是谁……谁……母亲?”当他彻底听清了郑连三的话,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赵先娥的原籍一定要搞清楚——你……你……在天台寨,寨,等……等着我。”
赵先娥是王贵桥妹妹的名字。
第二卷第七章 风雪天台寨(6)
革命委员会做出对陈小焕、沙吾同等坏头头进行通缉的决定,为了查出陈小焕走上反革命道路的阶级根源,以便尽快结案,连带对陈小焕的家庭成员也要进行调查,这就牵连出了陈小焕母亲赵先娥文革初期被批斗的事。郑连三主管公检法,一个指示下去,专案组会同苇子坑大队的有关人员,顺藤摸瓜又一次摸到了赵先娥夫妇给人家当女作婿的那个大山里。老太太早就去世了,有关赵先娥的身世,村里人说,老太太的丈夫是这里的老门老户。她的儿子参加了八路军,老爹被抓去,死在监狱里。她有个女儿,那时还小,逃出去找她哥,一去就没有了音信儿。快解放时,一个女人领着个男人回来了,说是老人的女儿女婿。这么多年,小女孩长成大人了,兵慌马乱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