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0      字数:4790
  有趣的童年!可是有一天,学校放了假,学生回了家,学校里开来了头戴红五角星的解放军。解放了,学校又开学了,爹还当校长,妈妈还当她的音乐老师。所变的是,妈妈教学生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是妈妈领着学生演戏,演《白毛女》,演《血泪仇》。沙吾同在戏里就串个小孩子过过唱戏瘾。就在这时,有一天晚上,沙吾同跟随大人唱罢戏回来,屋里坐着一个人,爹同他小声说着话。那人一顶破草帽压在头上,遮着脸,穿得破破烂烂,像叫花子。他们进门的时候,那人往里间屋钻了过去,等他和妈妈坐定了,才走出来,把吾同拉了过去,说:“来让爷爷看看。”吾同才认出是爷爷。可是爷爷没有了长袍马褂,没有了礼帽文明棍,没有了皮带盒子炮,没有了高声大气。有的只是贼眉鼠眼,有的只是低声下气长吁短叹,有的只是……吾同不明白爷爷为啥现在这个模样,他说:“爷爷,你的盒子炮呢?”爷爷一听,沉默了一会儿,说:“丢了。”妈妈赶忙把吾同拉了过去,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多嘴,快去睡觉。”爷爷就在学校住了下来。不过,很少出门,常常是到了晚上才出去走走。
  有一天夜里,吾同让吵闹声惊醒,屋里来了许多当兵的,把爷爷和爹爹都抓走了。
  原来,爹听爷爷说过,当初放郑运昌时,爷爷曾经给郑运昌留过一句话,爹就偷偷给郑运昌写了一封信,说他老爹就住在他这儿,时间长了,纸终归包不住火,问可不可以用钱买条人命,他家藏有金条,愿意捐献给政府。他想让在沙家湾出头露面的郑运昌探个实底。
  这时的郑运昌已经入了党,已经有了阶级觉悟,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名战士,他当然不会把当年那一句江湖上的承诺当做一回事。他马上把这个恶贯满盈的沙一方司令的藏身之地报告了上级。
  沙吾同随妈妈也被遣返回老家,原因是他们窝藏反革命,知情不报。路上,妈妈告诉他,爹坐牢了,爷爷也坐牢了。
  这时的沙家大院,老爷子、老太太早就死了。沙一方的几房太太,也都是短命鬼,只有四姨太太跟了他十年,算是时间长一点,可是菊乡临近解放时,她看沙家气数已尽,就跟个唱独角戏的跑了。沙吾同跟着妈妈回老家时,沙家大院里已经住上了好多家翻身农民,他们就在靠山边的一座三间房里安身,母子俩相依为命,算是撑着沙家的门楼。
  这年春天,吾同九岁吧,妈妈常常魂不守舍地哭。这天竟是哭了一整天。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有人进屋来,看妈妈哭,半天没有说话,也长吁短叹的,后来才吭吭叽叽地说:“人……你看咋个入……入土?”妈妈领着沙吾同到了门外,见地上放着一个高梁箔子,卷了一个人,一头伸出一双大脚,箔子底下有些血迹。妈妈一下子哭断了气,被人们七手八脚抬回屋里,男人们就把那个高梁捆儿抬走了。半夜,妈妈哭着说:“你爹他没有干坏事,他是护你爷才那样啊!”又哭道,“你爹不该给那个龟儿子写信,打听政策,共产党能宽大你爷么?那龟儿子把他们报告了啊!”又说,你爹教书一辈子,连个鸡都没有杀过,好人没有好报。那个龟儿子不得好死!
  又过了半个多月,爷爷也这样抬回来了,人们把他同爹埋到了一起。
  这以后的一天下午,妈妈领着沙吾同到坟上烧纸上香,妈妈坐在坟前哭得死去活来,吾同也哭。哭了一阵,吾同愣头愣脑地问,报告咱们的那人是谁,叫个啥。“我长大了,杀死他!”他说。妈妈用手在他手心里划了几划,沙吾同看明白了,郑运昌,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一卷第三章 寡妇门前(1)
  一个男人不知道怎样上女人的热身子,沙一方的儿媳妇,寡妇马玉华教他成了男人,而她却成了破鞋。但是她硬是不把女人的热身子交给她家的仇人,乡农会主任,郑翠香的大伯郑运昌。于是;她遭到报复性的蹂躏、折磨。
  那时,沙吾同的妈妈还算年轻,才三十多一点。爹爹死后,妈妈又生了个妹妹,妈妈随着沙吾同的名字叫妹妹吾仙。一个女人带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要奶一个吃奶的孩子,那日子该是咋过的。妈妈自小上学,不会做针线,也没有下过地,这时就靠土改时留下的几亩岗坡地过日子,要多难有多难。难了,妈妈就坐爹坟上哭,妈哭,儿子也哭,小女孩也哭,哭着哭着,吾同像长高了一样,对妈妈说:“妈,咱们不哭啦,我长大了就要杀那个郑运昌。”妈妈吓得赶忙捂他的嘴,骂他再说嘴上长疔。“这话能是嘴上挂的?!”在回家路上,妈说:“那句话是刻在心上的。打也打不出来。”回到家里,妈妈把妹妹哄睡了,就开始学纺花,学做针线。夜深了,外边有夜猫叫,妈妈害怕,吾同就说:“我不睡,给你做伴。”听着娃娃懂事的话语,当妈的流泪了。
  吾同上学了,但他经常被同学们当成坏蛋欺负。有一天,他捂着头回来了,血顺着指缝往外流。原来放学时,几个小孩子趁他不注意,把他双手背起,拽根红薯秧捆了起来,说他爷娘老子都是反动派,同美帝国主义老蒋是一条根上的。他们拉着他,像枪毙犯人一样,按他跪在一堵沟崖上,一个小家伙用一根棍子当枪,对着他的后脑勺“叭”的响了一枪,把他从崖上推了下去。他头碰在一块石头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大哭起来,没有爹的孩子可怜呐!一个叫齐秋月的女孩子把他送回来,给他妈学说了一遍,妈妈把孩子搂住,说学咱们不上了,妈教你字。
  那个拿枪崩他的男孩子,叫郑连三,是郑运昌的侄子,郑翠香的弟弟。
  他们两家有仇啊!
  那日子回想起来,沙吾同能哭上三天三夜。
  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谁会想到,妹妹一岁时得了羊癫风。妈妈到处讨呀借的,欠了不知道多少债,也没有把妹妹治好,这时她会跑了,一次犯病,大人没在身边,她竟掉水坑里淹死了。妹妹死后,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妈妈就领着吾同讨饭。在讨饭的路上,总有一个人远远地跟着他们娘儿俩。他们走快了,他也走快了,他们走慢了,他也走慢了,可就是不走近一点,让人害怕,又不知是谁,干什么的。有一天,妈妈说拼上了,坐下等他,问他为啥老跟着他们,是不是农会派来监督他们的。可那人也坐下不走了。就这样走了一天又一天,那人也就跟了一天又一天。这天,实在走不动了,想坐下歇一会儿,忽然间,沙吾同觉得身后有响动,一扭头,妈呀!沟那边有一条狼,正往这边走过来,眼看就到了身边,妈妈吓得动也不会动了,她把吾同搂在怀里,却不知道跑。那只狼看了他们一会儿,一个箭步扑了上来,妈妈大叫:“救命啊!”就在狼向他们扑来时,那个人跑来了,他手持扁担,一扁担打在狼腿上,又一下,打在狼的头上,狼嗥叫一声,跑了。他又撵了几步,赶忙过来看妈妈, 妈妈已吓昏了过去。他好一阵折腾,妈妈才醒了过来。原来,他是沙家近门一个叔叔,叫沙百安。他小时候,沙家大院开办新学堂,四邻八居免费,他来沙家院里凑了几天热闹,同沙吾同他爹沙百建一起读:“来,来,来,大家来上学”、“人,一个人,手,两只手。”长大了一点,能干活了,给沙家当割草娃,尔后就给沙家扛长工,现在分了沙家房子,就住在沙家大院,屋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他确实是农会派来监督他们的。他说:“这正好,我能保护你们娘儿俩。这不是,就使上劲了。看多险哪!嫂子你有啥难处,给兄弟言一声,都是沙字疙瘩上发的芽,别张不开口。”妈妈哭得像个泪人,说不成话。他又说,这吾同可是大哥的一条根呐,可不能出个啥差错。说到妈妈的伤心处儿,妈妈哭得更厉害了。
  百安叔叔说:“回家吧,还是那句话,有啥难处说一声,别的没有,一把力气倒有。”说着话把几张票子塞到吾同手里,“不多,也是个意思吧。当初老掌柜活着,在外边干啥坏人坏事,咱们不知道,可对咱们庄户人,没有多亏待着。”又四下看了看,“这话搁村里谁敢说?”
  妈妈把那几张票子从吾同手里拿过来,又还给百安叔叔,说:“我谢大兄弟了,这钱不能要。”百安叔叔说:“你们到外边伸手要,我这自己人的钱,就不能收?太外气了。”又把钱塞给了沙吾同,朝前走了。走了老远,又回头说:“回家吧!你个妇道人家搁外边跑,不好。”
  妈妈搂住吾同哭了一会儿,怕狼再来,只得回家。
  沙家大院,一扇门进去,有几落几进几十间。前有天井, 后有小院,前边有厢,后边有楼,所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个门里住有长幼老少贵贱尊卑上百人。现在,沙家大院已分给十多家翻身农民居住,只有沙吾同母子俩住着一座破房。说是一座,其实只有三间破瓦房,没有院子,只有一圈向日葵秆儿围了个院墙。农会规定,晚上不得插门闭户,要随时接受农会的监督。这样沙吾同娘儿俩就等于睡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厅广众之中。每天夜里,妈妈很晚很晚不敢睡觉,外边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赶忙把沙吾同摇醒,搂怀里给她壮胆。沙吾同大了一点,就懂事地睡到床外边,保护着妈。
  妈是个读书人,真难为妈妈过这样的日子。
  一天夜里,刮个小风,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啪啪啪啪,妈妈以为是风刮大了,门被刮开了,起来去关门。谁会想到,她刚跳下床,一个黑影扑向妈妈。妈妈来不及叫出声,嘴让捂住了,有一只手就撕扯妈妈的衣裤。妈妈拼命挣扎,又怕把儿子踢腾醒了,看见这种丑恶。想喊叫,又怕外人听见,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在黑暗中,她奋力挣扎,推压在身上的男人,咬他的肩膀,用手抓他的脸,又把两腿弓起,顶他的腰,都无济于事,她没有一点力气了,浑身瘫软下来,她哭了,她求他:“求你了,孩子小,改天换个处儿吧!”那人说:“不行,就现在。”她死死绞着两条腿,拖延着,拖延着。她不知道她在等着什么,她在等着儿子醒来救他的妈妈么?她又害怕儿子醒来。儿子已经懂点事了,他不该看到妈妈被别人这样。可是儿子有力气,小伙子不吃十年闲饭,他有力量把这个魔鬼从妈妈身上推开,他有力气搬一块石头砸这个男人的头,掂起切面刀砍这个男人的背。她应该喊叫,就叫醒儿子……可是她叫不出来,她害怕惊动自己的儿子,他不能让儿子砸这个男人的头,砍这个男人的背,因为他们是大地主,大恶霸,谁也不会向着他家说话。最好的办法是把这个男人推开,推下身来,但她的儿子能推得动这个男人吗?正在这时,门口又闪进一个黑影,那人一把扯住这个男人的腿,扯下了她的身。来人低声骂道:“你是哪个狗东西,咱们今儿不问,你给我滚!”他踢了那黑影一脚,那人抱住头跑了。
  来人是沙百安叔叔。妈妈扯过衣服盖住身子,捂着脸哭得好伤心。沙吾同已经醒了,哭着说怕,百安叔说:“别怕,有安叔。”又对妈妈说:“嫂子,别那么老实,晚上把门栓插好。农会净他妈放屁,不让插门闭户,那不明摆着欺负人?住个玉米笼,也要弄捆玉米秆挡住门口哩!”又对吾同说:“你也大了,睡觉机灵点,你妈是个妇道人家,胆小,这屋里全靠你娃子当顶门杠哩!”妈妈已是泣不成声,她说:“我……谢大兄弟了。”就要下跪,百安叔忙用手挡住,说:“谢啥,我就怕有人起坏心眼,晚上也听着哩,出身不好也是个人,不是骡子马。”他又骂了几句粗话,走了。妈妈抱住沙吾同,哭着,再也不敢入睡。
  妈妈叫玉华,姓马。按菊乡风俗,村里人长辈叫她马姐儿,平辈中年长于她丈夫的也叫她马姐儿,年幼的则叫她马姐嫂子。虽说沙一方活着时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村里人对马玉华母子也没有太多为难。就是分了他家家产的十几家住在沙家大院的人家,也没有对他家另眼相看,看他们母女可怜,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过来相帮。别看农会上叫他们划清界限,监督什么的,老百姓不管那么些事,把他们母子只当做可怜人家看待。就此而已。沙百安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因他是沙吾同家近门近支,走动上就格外勤一些。沙家老掌柜在世时霸道,曾将他家一块河滩地千方百计霸占去作他家祖坟,从老一辈上就结了怨,但是到了他这一辈,他从给沙家大院当割草娃开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