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0      字数:4860
  王队长是眼皮软心肠热的人,听了他们叔姪二人和这个不懂事小兄弟的哭诉,说:“也是逼上梁山的受苦人……”当天夜里,亲自看管,故意放松警惕,制造机会,让他们逃走。可是郑翠香并不知道王队长的良苦用心,逃走时,她同她那先生竟打昏了队长,夺走了他的枪。王队长因此被关了禁闭。当郑翠香他们派人来动员他大伯离开武工队时,得知王队长因为她受到了连累,才悟出了其中的蹊跷。她马上聚集旧部,同这支武工队摆开了擂台,扬言要救王队长。这一“救”,王队长就被怀疑“通匪”而下了大牢。武工队指导员偷偷让郑运昌给她捎信,告诫她不要与共产党为敌,她说:“知恩不报;非君子也,我郑翠香绝不忘了王队长的恩。”又杀进天台寨,谁来了同谁对打,成了一支两不靠的别动队。
  她这一折腾,就把王队长闹得罪上加罪,被判了重刑。
  天台寨,传说是李自成兵败湖北九宫山后,他的后人为躲避官兵追剿退据藏身之地,位于菊乡乔端镇西北五十五公里的山上。郑翠香二次上山后,仍称香王,拒险自守。眼看菊乡解放快一年了,山上匪患未绝,一队解放军把天台寨团团围住,逼他们投降,但是郑翠香提出让共产党放了王队长,当时王队长已经押到外地服刑去了,她的要求难以答复,香王郑翠香就不投降,领着一帮人马在山上自种自吃,时不时偷偷摸摸下山打家劫舍一番。因路险林密,人地生疏,解放军不愿意为此再造成伤亡,况且又念起这个女人也是遭受恶霸迫害上山的,是同国民党反动派有着血海深仇的苦女子,就围而不打,让他们在山上很是逍遥了一段。沙一方父子被捕后,地方政府就把公审沙一方父子大会会场设在离天台寨不远的乔端镇。解放军领导和菊乡地方当局认为,也许凭这一点,郑翠香会缴械投诚,同共产党合作,携手剿灭流窜北山的沙一方残部。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给她郑翠香报仇雪恨造成一个绝好的机遇。
  沙一方是玩枪老手,当大会开到受迫害人诉苦时,趁那人手捣他鼻子之机,他装做晕倒的样子,身子站立不稳,后边那个持枪的战士是个新兵,上来扶他,他虽然手被反绑着,竟从身后抓过战士手中的枪,蹭住大腿,一个子弹上膛,背着身转圈子扫射。会场大乱,人们四散奔逃。台上台下解放军大喊叫人们卧倒,开枪还击,他儿子沙百建中弹倒地,沙一方跳下台子,混进人群向外逃去。
  这个恶贯满盈的反革命分子漏网,会对菊乡乃至全国的暗藏敌伪人员造成不良影响,他们会更加顽固,更加疯狂地进行破坏和反攻倒算。因此,上级严令,限期捉拿归案。
  就在这时,郑翠香派人给菊乡解放军警备司令部送来一封信,言说沙一方在他们手里,请解放军于某月某日在乔端河滩领人。解放军马上组成小分队,陪同地方民兵在乔端镇布防,派人同天台寨联系。但天台寨送来的是一具沙一方的尸体,并附一信。信上说,大恶霸沙一方因同香王郑翠香有着血海深仇,她已于今日早晨将其处死。望念起这种行为也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对天台寨所部兄弟,免于追究其已往所为。并望对当年因受她株连而进军房的王队长从宽释放。她将归顺政府,共造菊乡。云云。
  这对解放军真正有戏弄之嫌,解放军下令攻寨。但所到之处,没遇任何抵抗,天台寨所有枪支刀械均捆放于燃灯祖师庙前,惟庙中一老道替人把武器交于政府,并转交一诗,诗曰:逼上梁山一红颜,千难万苦谁人怜,王师安定菊乡日,家恨已消我归田。
  自此,郑翠香这个刀客从菊乡消失……
  第一卷第二章 俊秀刀客女(3)
  原来,公判沙一方父子那天,郑翠香早已得到消息,她乔装成农妇,带领几十个兄弟,混迹于老百姓之中,潜入会场,她要亲眼看看她的仇人的下场。如果有机会,她要亲手宰了这个恶魔,然后她就向政府投诚。谁会想到会场上出现异常。当沙一方跳下台子,眼看就要逃掉时,她和她的兄弟们上去把他打倒,拖入一条河沟,乘地形熟悉之便,穿树林,钻山洞,把他押向山寨。
  这天夜里,山寨一片灯火,香王坐在香王座上,令人把沙一方押来。沙一方手被倒剪,双脚也绑着绊脚绳,嘴里塞着破布,眼上蒙着黑布。几个人把他拉到香王厅的一根柱子上绑好,香王命令把他蒙眼布扯掉,嘴里塞的破布拽掉,再兜头给他一盆凉水,郑翠香说:“沙驴,看看这是啥地方?”
  沙一方是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人,看到这个场面,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那一头凉水还眯着他的眼睛,他眨巴了几下,笑了,说:“谢谢了,五姨太救了我。”
  郑翠香骂道:“放肆,老娘是你姑奶奶。”又令兜头给他一盆辣椒水:“让他醒醒!”辣椒水一下子窜入他的鼻孔、眼里,他鼻子里出不来气,眼里疼得睁不开。香王问:“说,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台寨。”他说。
  “再说!”
  他只得说:“这是你的香王寨。”
  “你知道我为啥把你弄到这儿?”
  “想让我同你携手同共产党干。”
  “是吗?”
  “如今你我都是共产党眼里的沙子。”
  香王笑了,说:“我管你国民党共产党,我只管让你知道,你也有今天!”又说,“几十年来,你糟害了一方土地,又糟蹋了多少女人,多少百姓让你杀害!共产党公审你,斗争你,枪毙你,那太便宜你了。”
  沙一方说:“那么你怎么炮制我?”
  “点天灯!”郑翠香说得一字一板。
  沙一方说:“你这个偷男人的娼妇!贱货!”他闭了眼睛,定了一会儿,“点老子天灯!你敢点老子天灯?”
  香王冷笑一声,说:“不敢点你天灯?你是东海龙王,点不着?!”把手一挥,让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命令他:“跪下!给老娘下跪。”
  沙一方不跪,说:“我跪天跪地跪父母,跪祖宗,跪领袖。不向女人下跪。”一个兄弟骂道:“跪你妈的领袖!”抽腿窝一脚,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但他却向外喊叫着:“列祖列宗,不孝子沙一方今日向你们在天之灵下跪,家败至此,国败至此,我沙某不忠不孝。”把头向地上猛磕,眼看额门上就要磕出血来,香王说:“磕死吧!”示意手下把他按住猛磕。沙一方反而不磕了,仰起带血的脸,说:“五姨太,给我一枪吧!我谢你了。”
  “好,那选个好日子再说吧,再怎么样你也是个司令,上路要排场一点哩。”
  三天后,香王在香王厅为沙一方摆了一桌子送行饭。郑翠香冷笑着问:“你想吃什么?一辈子吃喝玩乐,吃了太多的山珍海味,你拣没吃过的东西挑。”沙一方不吃也不吭。香王令撤下去,再换一桌。沙一方仍是不吃也不喝。香王说:“这些可是山里野味,你那府里少见。”沙一方的胳膊并没有绑,只是他的腿被捆绑在身边的石柱子上。但他却说:“我得你喂!”香王挟起一粒花生米往沙一方嘴里猛一塞,说:“我看你是欠吃花生米。”沙一方说:“等一会儿,活做好一点。如果没有炸花子儿,就把子弹放嘴里嗍一下,也行。”香王说:“依你。”命令把饭菜撤下,问:“有话说没有?”沙一方说:“我们沙家没想到败在你们郑家手里。”他说了他的儿子给郑运昌写信一事。他说,他同郑运昌说不定日,冤家路窄碰上了,给条生路,没有想到,我儿子沙百建写信向他问共产党的政策,郑家竟这样不仁不义,把他们出卖了。郑翠香说:“这是你们沙家气数尽了,怨不得我叔,也怨不得共产党。”沙一方长叹一声,说:“我又落到你手里,让你出这口恶气。不过,我沙家有后,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可别说你我沙郑两家,就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也难说谁赢最后一局。你说是吧?”香王说:“走你的吧,我要你沙家断子绝孙,三十年河东永远是河东。”沙一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那就走着瞧吧!”香王说:“你到阴间瞧吧!”沙一方说:“好,我在阴间等着你。”
  沙一方这才说要吃。香王问到底要吃什么,他说,吃火烧馍。这火烧馍是菊乡民间小吃,香王就叫人给他炕火烧馍。他又说要吃肉,香王说:“好,上肉,要肥肉。”端上来几碗肥肉,沙一方无所顾忌地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吃得很香。几个陪饭的又给他劝酒,他也不推不挡。
  “沙司令,喝!”
  “喝!”仰脖到了一盅。又一盅,又一盅。三盅下去,却也不知道,他说:“这酒同水一样,没劲。”
  “沙一方!你喊我一句娘,我就放了你。至于你能不能逃出共产党的手心,那是你的造化。我看你也算个英雄,在大兵压阵的情况下,绑着手,还能反手夺枪,有几分男人气概。自古英雄惜英雄,也是一大美谈。你叫一声娘!”
  “我知道,你冒着生命危险把我抢上山,就是为了赢我这一回。”
  “算你看得不错。”
  “这一回算你赢了。我叫。”
  香王说:“快叫,叫了,老娘给你盘缠,送你上路。”沙一方哈哈大笑,笑罢,叫:“我的婆娘——”
  香王骂道:“把他舌头下了!”就有一个女人拿来一把厨房扒肉的铁钩子。香王说:“钩——”几个男人把沙一方的胳膊往柱子上捆绑结实,把他的脖子一勒,沙一方的嘴就张开了。他扯着嗓子大叫:“孙儿吾同,报仇——”接着,舌头就吐了出来,有人用钩子一扒,往外一扯,扯了二寸来长。香王说:“叫啊!给脸不要脸,给命不要命。”命令把钩子取了,把他脖子也松了。“叫娘!”沙一方满嘴是血,缓了一口气,忍着痛,“呸”一声把一口血水吐在香王身上。郑翠香恼羞成怒,叫人又把他脖子勒紧,他嘴巴就又张开了,铁钩子钩住他的舌头一扯半尺长,再一扯,竟有一尺那么长。再一拉,断了,血从沙一方的嘴里流出,顺下巴往下滴。香王说:“你个老驴,想叫娘也不让你叫了。”沙一方已被折磨得疼痛难忍,只能“呜呜哇哇”地叫,像是在骂着脏话。香王郑翠香盯住他的眼,冷笑一声,问:“还有啥说?”沙一方眼瞪得眼球都鼓了出来。有人就要挖他眼。郑翠香说:“留着。咱们不能给解放军交去个破了相的沙一方。”看了沙一方一眼:“放他走吧!”
  沙一方被拉到山崖边,松了绑。他立了一阵儿,嘴里流着血,腿一哆嗦,倒下了,他就用手沾了鲜血在身边的石头上划了一句话:“吾孙沙吾同,定报血海仇!”香王见了,说:“你向共产党报仇吧!老娘给你留条命,还不知好歹。”踢了他一脚,“滚——”沙一方顺山坡滚了几滚,不动了。
  第一卷第二章 俊秀刀客女(4)
  沙一方的孙子沙吾同对祖父没有多少印象。他是跟着妈妈在老爹教书的中学里长大的。那是外省一所国立中学。爹是北京大学的毕业生,先在这里教国文,后来就当了校长。妈妈是北京音乐高等女子师范学校毕业的,教音乐。沙吾同从小就在妈妈的熏陶下,会按风琴。虽说还弹不了完整的曲子,但也能跟着妈妈唱“打倒列强,打到列强”什么的,摇头晃脑,很得意。后来又学会吹笛,拉二胡,俨然一个小音乐家。他们很少回菊乡老家,偶尔回去一趟,他也没能同爷爷呆多长时间,顶多问声安。爷爷令下人领他出去砸核桃吃,说吃核桃长大了,脑子里纹路多,聪明,能干大事,当大官。然后爷爷就忙他的公事去了。住个三五天,他们就坐车回校了。路上,妈妈说,应当劝劝他爷爷,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什么国民党共产党的,老百姓不管那么些,只看你干的事是好是坏。爹说:“能劝么?他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啊!”小吾同当然对大人的话听不懂。他对爷爷的印象就是长袍马褂,就是军装盒子炮,就是前呼后拥,就是摸着他的头笑眯眯。他对老家的印象,就是人来人往,就是前院后院,就是梧桐树,就是石条台阶,就是石狮子,就是厨房里好多女人做饭,好香好香。他最熟悉的是爹妈教书的学校,是球场上的你争我抢,是妈妈的风琴,是爹站在学生队列前的训话,是新年的联欢会,是校园里的男男女女,是男学生领他到小河里摸的螃蟹泥鳅,是女学生五月端阳给他缝的香布袋和带到他手脖上的五色线。啊!多么有趣的童年!可是有一天,学校放了假,学生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