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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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0 字数:4807
据说,郑翠香要点天灯的事,通报给她的老爹老娘,爹妈来到菊乡,一边骂女儿败坏门风,一边求司令开恩,念小女无知,给司令作牛作马,留她一条小命。可怜翠香一双父母领着翠香的小弟,在司令公馆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沙司令才出来见了他们。沙一方先向他们下了一跪,让人把他们搀起,又拱手作揖,说:“我向二位高堂谢罪了。”俨然一个知书达礼之士,又回头招手,让随从递上来一个红包:“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算我替翠香孝敬老人了。”说罢,上车走了。两个老人以为女儿有救,就找客栈住下,等着见女儿一面,把她领回家住一段再说。谁想不到三天,却等来了点天灯的消息。在客栈里,两个老人哭得死去活来,眼看当娘的就要昏死过去,忽然一群士兵冲进客栈,要抓郑氏夫妇。老板娘是好心人,马上拦住问个究竟,才知是有人劫了法场,司令传话要拿郑翠香爹妈是问,说是郑翠香的爹妈串通了土匪。也是老板娘心善,赶紧把小孩揽到怀里,说是娘家小侄儿,捂住嘴不让他叫喊,说,别怕,别怕,大姑在这儿。及至这群人拥着翠香爹妈走了,老板娘才松了手。这小孩子挣扯着要爹要妈,老板娘又把他拉住,哄着说:“娃呀,你爹妈去去就回来,你别闹,让人听见了,把你拉走,就没有命了。”又捂他的嘴。当天夜里,她就把这个小孩儿哄着骗着送到她娘家躲起来。郑翠香父母被沙一方杀害后,老板娘一副热肠侠胆,马上给郑家老家送去一封书信,说郑家还有一个根苗在菊乡,让快来人领走,要让沙恶霸听到了风声,就会斩草除根,连他们也没命了。
郑翠香“点天灯”后没出三个月,菊乡大街上来了个开刀人,郑翠香的小弟跟在这人后边。这开刀人,是旧社会菊乡的一种行当,又叫吃红饭的,介于讨饭的叫花子和土匪刀客之间的中性“职业”。他不偷不抢,也不舞刀弄棒,只不过是手提大刀,到了一家店铺前,就用大刀的刀面,拍着额门,拍得乌紫乌紫,然后用刀一拉,血流满脸。做生意的人,很是忌讳“出血”,没有等到他出血,就抓把铜钱,把他打发走了。解放后,我在老家县城上中学,是1955年前后吧,在大街上,我还见过这种开刀的。那是个初春,下罢雨,太阳暖洋洋地照着,是个午后,一街鸭子泥,我穿双木腿泥屐,到街上揭纸订大字本。正走着,猛抬头,吓了一跳,迎面一个瘦猴样的汉子,一脸血污,左胳膊上搭着褡裢和衣服,右手提着月牙刀,额门上乌紫乌紫,已经拉一道血印。我想这就是人们说的开刀人了,跟了半条街,想看他拉开额门流血的样子。到了一家药店,老板没在家,伙计们谁也不敢当家,他就站在石板台阶上,高声叫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没人出来搭腔,他喊:“赵公元帅来来来,三阳开泰开开开,四季发财发发发,东西南北好运来。”他说了很长很长的俗套,硬是没人给他抓票子。他就又叫了:“见红运,发红财,大人不给小人怪……”只听“啪啪啪啪”,那大刀当真搁额门上拍开了,眼看就要用刀拉,店里就有人急忙给他递过来一把票子,把他打发了。他把大刀往胳膊弯里一拦,腾开手,把钱接了,往褡裢里一丢,就到另一家去了。那年我也只不过十四五岁,总想看个热闹,就那样跟了半下午,闹了个旷课两节,到底也没有见他在额门上拉一刀。
第一卷第一章 喝彩的女中学生(5)
郑翠香的小弟弟跟的这个人是一个壮汉,虽说一脸血污,但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他光着上身,把搭裢和衣服一甩背在身上,下身一条黑色灯笼裤,一条发黑的白布腰带随意一束,右手把个月牙刀棱着刀背扛在这边肩上,那刀刃就擦着耳轮儿,他也不怕割着耳朵,看了令人胆战心惊,他却全然不知。这一老一少每到一个店铺,大人就让小孩子先唱。小孩子就唱:“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大人就手握大刀在额门上拍,有时候,小孩子也用一把小刀在额门上拍,叫着:“一拍一,家家喜,二拍二,家家富,三拍三,钱来添,四拍四,穿绸子,五拍五,好仕途,六拍六,人高寿,七拍七,我作揖,八拍八,快快发,九拍九,我不走,十拍十,赏小儿。”往往拍不到十,人们就心疼得不得了,掏钱来赏了。
这个开刀的,就是郑家老大,叫郑运昌,从小不务正业,倒是会一套拳脚,老父就给他分了房产,让他另过,把生意留给老二郑运起。老大几年过去,把那点钱财地亩踢腾光了,屁股一拍,走了江湖。这一回,听说二弟遭了这么大的难,这还了得,就提了一把大刀,来菊乡瞅机会找仇人算账。可沙一方哪里是他这个跑单帮的能接近的。他领着小侄子在菊乡窜了几个月,才打探出八月二十一这天,沙一方要回家为他老娘过寿。郑运昌把小侄子安顿个地方藏好,花了钱,托人照料着,他早早来到沙家湾。先看好地势,退路,单等寿宴开始时,郑运昌长衫打扮,戴着礼帽,拉着文明棍,二饼眼镜,前来祝寿。通报进去,沙一方不认识,看名片,川陕泰运商行,倒是有点来头,就出来了。见了来人,正拱手相谢,那汉子一把匕首就刺了过来。也是沙一方命不该死,那匕首刺偏了,再加上沙一方拱着手,那一刀从沙一方的膀子上刺了过去,只不过把衣服挑了个洞。郑运昌被抓住了。
郑运昌也真算一条汉子,被沙司令手下押向公堂时,面不改色,气不发喘。沙司令坐在太师椅上,点着水烟袋,把长长的纸枚儿弹了几下,纸灰落在一个景德镇产的瓷烟灰缸里,又把水烟袋吸得咕噜了一阵,问:“大侠贵姓高名?为何同我这么大仇气?”郑运昌说:“少废话,要杀要剐,干脆点。刀砍,老子把脖子伸给你,枪崩,老子把心窝对着你。”沙一方嘿嘿一笑,说:“算一条汉子,自古英雄惜英雄。我放了你,跟我沙某人干,咋样?”郑运昌说:“那我杀你不是更顺当么!”沙一方说:“你不会的。除非你是共产党,江湖好汉都是讲仁讲义的。”郑运昌说:“我要不是江湖好汉呢?”沙一方走过来,把个郑运昌看了个仔细,说:“看样子你也不算个共产党,共产党动不动就是主义,解放穷苦人啦什么的。你充其量就是个职业杀手。”郑运昌说:“那我要是共产党呢?”沙司令哈哈笑了一阵,说:“想当共产党,怕是人家不要你。”郑运昌“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沙一方。沙一方说:“说说看,老板一颗人头给你多少钱?我这个头又值多少钱?”两人都不再说话了。郑运昌没有必要同这个杀人魔王啰嗦,沙司令呢,是想看看这个阶下囚的反应。沙一方说:“人头没有拿到,交不上差,钱一共多少,我给你垫上,咋样?”郑运昌说:“白刃红血,雪白无情,老子的心是买不走的。”沙一方又是一笑,说:“那么你是共产党?”郑运昌心里转了转,是共党要犯,他沙一方就不敢轻易杀他,那他就有不死的余地,也就还会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哈哈大笑一阵,说:“不亏是司令,同共产党打过交道。”沙一方说:“那共产党还搞这偷偷摸摸的勾当?共产党是鼓捣穷鬼造反的,你不是。”郑运昌说:“我的朋友是共产党,十年前死在你手里。这几个月一直给我托梦,让我替他报仇,今天就是他遇难十周年,我要用你的头祭奠他哩。明白了吧!”他哈哈大笑。但是郑运昌的话,看着看着露了馅,沙一方说:“别装了,你是另有图谋。”这时有人认出郑运昌是那个开刀讨饭的叫花子。沙一方说:“不!他们这种人,装傻瓜也好,讨饭也好,都是身份掩护。”又对郑运昌说:“我没有说错吧!”郑运昌说:“算你有眼有珠。”沙一方说:“看你是条汉子,我今天不杀你,也不打你。因为今天是我老娘八十大寿,老娘吃斋念佛修练多年,不容易,不能因为我欠下的恩怨,毁了她一世所积的功德。我不管你是江湖上的朋友,还是共产党,我也给自己留条后路。是共产党,今后如若真成了气候,也望遮个阴凉,给个庇护。是江湖兄弟,今后狭路相逢,也望网开一面。”郑运昌哈哈一笑,说:“别说好听话了,你们这种人家,还修什么德,积什么善。说留条后路,倒是实话。”沙一方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壮士,后会有期。”转身走了。郑运昌说:“一言为定。”沙一方说:“驷马难追。”
郑运昌真的被放了。但是他走到那儿,都有尾巴跟着。沙一方这个老儿,真把他当成共产党了,要通过他郑运昌放长线钓大鱼了。他也不走远,就在附近转悠,仍然伺机报仇。这样转悠了一二年,适逢菊乡解放,郑运昌就领着小侄子参加了革命。后来因为带着个孩子不方便,他又行走江湖惯了,没有随大部队南下过江,就留地方上搞农会,搞土改。因为同沙家有着深仇大恨,就落户沙家湾,分了沙家的房和地,娶了个寡妇,就是那个老板娘,过起了日子。
沙家湾就有了第一家外来户。
第一卷第二章 俊秀刀客女(1)
天台寨老大抢了郑翠香,死于非命;女人竟成了天台寨大把式。她率领众弟兄向解放军投诚,却被关进了黑屋。一个男人救了她,她感激他,却把他感激成了“通匪”罪,下了大牢。
女人召集旧部,重上山寨,从解放军眼皮底下抢走了仇人沙一方,残酷地折磨他后,她神秘失踪。
屋里的情形很狼藉,送来的饭菜七零八落地搁在地上,一口也没有动,都凉了,女人要绝食了。天台寨老大,弟兄们叫他大把式进来了,进门的时候,坐在地上的女人略睁了一下眼睛,扫了他一下,可大把式看到的却是闭着眼睛紧闭着双唇的女人。一盏马灯,从房梁上悬下来,离她的头不远,灯光亮亮地照着她的脸,那张脸枯黄而又憔悴。老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好像看到了什么,他的浑身就像被什么东西点着火一样,感到自己就要疯了,他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女人面前。
“大妹子,我对不起你!”
女人睁开眼睛,狐疑地看着这个男人。
老大避开女人的眼睛,看着地下,又说:“我也没有办法呀,见了你……那个时候,也只有那样了。”
女人说:“你们把赵大山立马找来见我!让他来!”
男人扑闪了几下眼睛,说:“他让沙一方的人撵上了,打死了。那是他的命。”女人说:“不是!他背着我,你从背后打了他黑枪。”男人说:“上有天,下有地,我发誓。”女人别过脸去,闭上眼睛。男人抬起头,看见那张凄楚美丽的脸上滚下了一串泪珠。他说:“我该死,本是朋友,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女人突然说:“你杀死赵大山,就为我这个身子吧?”男人愣了一下,说:“不——”女人说:“你不个啥!天知地知,你心里明白。”大把式说:“你冤枉我了……”女人不以为然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说:“大妹子,我也是没有法子呀,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见了你,我不知道我该咋办?咋办……”他竟然给女人磕了一个响头。女人站起来欠了欠身子,忽然一大口带血的浓痰吐在大把式的脸上。痰从老大的脸上慢慢流下来,流到嘴唇边上,他也不擦。“有气你就出吧!有恨你就骂吧!只是你不要作贱自己。大妹子,算我求你了。”
女人不再理他,只是闭着眼睛。“大妹子,”大把式又叫,“我是为了你好……”他又给她跪下了。女人说:“好,好!”她忽然笑了,凄凉,冷艳,无奈,尔后又哭了。“就为了我这个身子?”她忽然说,“我这个身子就抵得上好几条人命?”
“大妹子,不瞒你说,大妹子抵得上千军万马!”
女人冷笑一声,然后就解开了上衣,她说:“我给你,给你这个把我看成千军万马的男人。”
男人惊呆了……他叫了一声:“大妹子——”就扑了上去,但随着女人一声大叫,女人扭身把他晃到了一边,接着女人就“呜呜”哭了起来。老大一个冷惊,扭头一看,迅即抓住放在身边的枪,黑森森的枪口就对准了推门进来的人。
老大说:“老三,你不该看到这些。”
老三说:“大哥,可我已经看到了这些,咋办?”
老大说:“抹去!”
老三说:“眼里抹了,可心里抹不掉啊!大哥——我闻见腥了,就也沾沾边吧!”
老大就说:“那大哥就对不起你了。你还有啥话要留个婶娘的,就说吧!”
老三说:“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