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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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26 22:20 字数:4785
这都与那回看点天灯有关。我恨透了这个该点天灯的女人。我那时就想,要是逮住这个点天灯的女人,我要用锥子剜她,是她夺走了我的妈妈。我对三妈说:“是那贱女人惹的祸,长大了我要杀死她,替我妈妈报仇。”三妈说:“祥子是个有心娃儿。”
我找到这个点天灯女人的线索时,已经到了大跃进时代。
那时我已是高中学生了。学校也要大炼钢铁,要超英赶美,要一天等于二十年,要多快好省,要力争上游,就在学校西南角一块空地上垒小高炉。垒高炉,需要砖,校里就给我们下死任务,每人一百块砖,办法自己生,我们就乘夜间去挖墓扒砖。城周围的墓穴庙观,早让社员扒完了,我们就找来几把小推车,扭着屁股推几十里去山里找庙找坟园。那天,到了一座山跟前,天就大黑了,看到一个大坟园,就用镢头去刨,一镢头下去,声音发灵,就挖开。为了揭砖方便,男生就跳下墓坑,也不管踩在死人头上还是身上。因为,毛主席说,鬼不要怕,神不要怕,美帝国主义不要怕。有了毛主席撑腰,我们当然就不怕了。我抠住砖,一块一块f揭,递给女同学往车上装,抠完了,又在墓坑里摸,把那掉到底下的砖头再拣起来。正在这时,村里有人打着手电来了,女同学们跑了,我们几个刚从墓坑里跳上来的男同学,立即被社员们围住,骂我们挖坟掘墓,不积阴德,要遭报应。一个女人说:“这里埋的女人命真苦。活着遭恶霸沙一方糟蹋,点了天灯。后来又遭刀客抢,不知死哪儿了。又说是她后来也趟了刀客,解放初期被解放军剿匪打死了。哎,埋了个坟,又遭你们来掘坟。她的鬼魂在阴间也不得安宁了。”这我才知道,这个山坡就是当年我跟着妈妈和三妈看点天灯的地方。据他们说,那女人叫郑翠香,是贞德女中学生,被沙司令看上了,霸占为妾,女人不从。后来又说她偷人养汉,就点她天灯。那年她才十八岁。又说,那姑娘命大,有冤枉,惊动了天,大晴天下大雨。他们说,自那以后,这里的人们就没有安生过,年年闹鬼。这村里人早出晚归,或者正当午时回家,路过这个山口,总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这山上疯跑。有一天,这女鬼附了一个闺女的身,要银子钱,说要买砖盖房,她要住这里修行,云云。说得人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尔后不隔三月,她又附了一回女儿身,仍是要砖要银。村里找来道士驱鬼,就说了个破解的方法。要村里人们兑钱,给女人修个庙。后来,又有人说,阴阳两相反,鬼说的庙,就是墓,修行成了神仙才住庙。有理有据。村里遂有长者出面筹集款项,在这老坟边上给她修了个砖墓。其实墓里啥也没有,只有一块小石碑,上面镌刻着:冤女郑翠香之墓。山里人迷信,逼我们把砖卸下,还要我们把这座坟再修起来。不然,那冤魂又要在村里闹鬼了。尽管我们反复强调了“不怕鬼”和大炼钢铁的伟大意义,那几小车砖还是被他们强行推倒在墓坑里。
回校的路上,都很扫兴。而我却因为找到了这个我发誓要用刀剜的女人的下落,心里很畅快。当然,这个时候的我,不是那个趴在三妈怀里哭得哽咽的小孩了,而是高中生夏德祥。妈妈的死,不会把账再记在那个女人身上。现在想来,妈妈可能死于胃穿孔或者肠梗阻,与看女人点天灯无关。但是这个点天灯女人的身上,肯定有一个惊心动魄或是缠绵悱恻的故事。我想,这是一个好题材,至少可以写出一个不怕鬼的故事。为了进一步弄清楚这个点天灯女人的来龙去脉,第二天,我就去贞德女中调查,谁也没有想到,学校已经改成菊乡师范了,由于十多年人事变动,谁也不记得有郑翠香这个人。我多了个心眼,就去文化馆查看菊乡市志,倒是市志里在民国某年大事记里有一段记载:“四月,沙一方司令姨太太沙门郑氏翠香与人勾搭成奸,被处以火刑‘天灯’,遭土匪抢劫,发生火并,死伤多人,淫妇下落不明。”云云。
文化馆里当年参加编写市志的一个老人,正好是女中校长。她说,那女学生可能没死,是被土匪劫去做了压寨夫人,还是又与那个情人混到了一起,不知道。那土匪是男人引来的或是倾慕郑翠香的女色而来的,这也是个谜。
第一卷第一章 喝彩的女中学生(1)
女中学生郑翠香被逼无奈,打算向保安司令沙一方屈服,但她绝不把自己的头茬热身子交给他。她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破烂货,让他个老驴捡破烂……
菊乡保安司令沙一方要到贞德女中视察;女中上下都忙开了。女校长左维贞安排各位班主任领着学生把教室和清洁区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黑板报内容全换成欢迎沙司令光临之类的标语。又嘱咐严禁出现涉嫌政治的内容。但沙司令到了学校,黑板报瞅也不瞅;连左校长让人倒的一杯茶也没喝;就说要看打球。这菊乡人都知道;司令不会打球;却喜欢看打球。尤其是喜欢看女学生打篮球。左校长连忙安排一场球赛;让司令一饱眼福。司令止住了她;说今天我也上场,你也上场,就这样打一场;别开生面呀。你领女学生;我领司令部的参谋们。左校长是教会学校毕业的;对女学生向来约束很严;这一回竟要她领着一群女孩子同男兵们搁球场上挤来抗去;这成什么体统。但是司令说了;又不敢违抗。她只是轻飘飘地说:“这不合适吧?”司令哈哈一笑说:“有啥不合适的;蒋委员长还同女兵打球呢!”左校长心里那个别扭呀;没法说。她只得说:“我就免了吧;让体育老师领队。”沙司令说行;就领一干人马来到球场上。
往常司令来校,要么是集合学生训话,要么就是找左校长问事,今儿个竟是来打篮球,而且还搞这种男女混打,这可真算新鲜事。球赛开始,球场上就围了许多人。但是,沙司令的卫兵们往球场周围那么一放哨,人们都吓跑了。只留几个胆大一点的记分提茶倒水看衣服,搞服务,操场上难以见到几个女生。司令心里老大不愉快。球赛开始后,司令连军装也不脱,就那么胡乱挽起袖子。好在别人都为他让着路,他还当真投了几个球。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好球!”还拍了几下巴掌。司令抬眼一看,一个女学生,清秀、标致,个儿高挑,挺有几分俊气。司令一时高兴,又连连扔进球篮几个球。但是这个女孩子再也没有拍巴掌了。这先拍后不拍,就引起司令注意了。越注意,越发觉得这女孩子秀色可餐。打罢球,司令不回司令部,要吃饭。吃饱喝足了,司令不走,要住到学里。左校长一千个不愿意,嘴里也得说,太好了,沙司令住到敝校,就是敝校的光荣。沙司令安定下来以后,说要下午那个拍巴掌的女孩子来,他要同她谈谈打球。左校长说:“那太好了,只是——”沙司令是明白人,看出校长的心思,说:“只不过是男女授受不亲?”左校长说:“哪里,哪里。我的意思是,司令打球累了,早点休息为好。”沙司令的脸向下拉了好长,说:“蹦几下就累了,我是带兵的,还打仗不打?前些时在北山打老日,哪一天不转几个山头,不然咋能揍住老日屁股?”左校长说:“沙司令是抗日功臣,菊乡人有口皆碑。”沙司令不想听这半老徐娘啰嗦,摆摆手,说:“功臣没功劳,功劳不功臣,谁记住这些了。老蒋眼里根本就没咱这个功臣,咱只算是保了菊乡一方土地不遭劫掠而已。”左校长看沙司令有点不耐烦了,说:“沙司令还有什么吩咐?”沙司令说:“你也歇着吧,只把那个姑娘叫来就行。”左校长说:“好的,就来了。”但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左校长来到沙司令面前时,仍是她一个人。沙司令迫不及待地要同那女孩子见面,结果却还是这个半老徐娘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有些不愉快。在沙一方的生活中,往往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只言片语,他的部下就会尽职尽责地给他办理,以便投合他的心思,得到好处。有谁不巴结他!更不会有谁敢惹司令不愉快,甚至惹司令怨愤。惹了司令,司令一摆手,他的手下就会把那个讨人嫌的角色,拉到湍江河滩上让他吃花生米。可今天,这个女人这么不乖巧,简直就是可恶了。令沙司令感到可恶的人,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左校长给沙司令带来的是一封电报,女孩子的电报。女孩子是外省人,父母做生意来到菊乡,后来生意做赔了,就回了老家,她因为学习没毕业,没走。这一回是家里母亲病重,来电叫她速回。这个女学生留下电报给班主任,就走了,摸黑去赶火车。
沙司令静静地看了一阵左校长,什么话也不再说,径直从左校长身边走过,走到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就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扭回身来,对校长说他要训话。左校长不敢怠慢,赶快安排人点了气灯,挂到操场南边的台子上,又让体育老师集合全体师生员工。待人们都齐刷刷地坐在操场上时,沙司令换了便装,身着黑缎子夹袍,在副官陪同下从一辆车里钻了出来。左校长上前迎住,说:“沙司令请!”然后先一步走上台子,对着她的学生们说:“沙司令到,全体起立!”操场上上千个席地而坐的女学生,齐刷刷地站立了起来,庄重,肃静,连一声咳嗽也没有。这时就有一队散兵远远地围住了操场。左维贞校长知道这个沙司令要干什么,她简短地说了两句,就说:“现在由沙司令训话。”扭头对沙司令作了个手势,谦恭地说:“沙司令请。”
沙司令兼着贞德女中的校董,往常司令部抓了学生后,沙司令要在这儿训话,教导他的学生们要守规矩,尤其是咱们女学生,更要学好功课,保持操守,做中国当代新女性,为民主建政、和平建国出力,不要听从教唆,误入共产党的歧途。云云。可是今天,他要训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沙一方要当场检验那个女孩子在场不在场?他肯定想到她一定躲了,不会让他找着的;那么,他大约是想借别人之口给女孩子传几句厉害话,吓吓她,或是在他绝对权威受到挑战后来一个宣泄。也许是这后一种。
左校长猜得不错。
沙司令走到台子中央,脸孔对着台下看了半天,没说一句话,坐下去,又站了起来,两手按住桌子,“嗯”了一长声,把掖在黑缎夹袍里的手枪掏出来,“啪”的一声摆到桌子上,又坐了下去,呷了一口茶,才说:“同学们,今天,本校董看到这里有这么多新女性,好,很好,很好嘛。好就好在菊乡有这么多新女性。菊乡有了你们的带头,菊乡的女子就有了楷模。什么是楷模呢?什么是楷模呢?楷,就是写大字时,学生套在白纸下边的那个老师写的字帖。什么叫模?就是工人翻沙的模子,农民脱坯的坯模子。合起来就是榜样。你们要当榜样,要当好榜样。如果有哪个女孩子不想当榜样,不想当好榜样,那就不要来上学;上学了,如果不听指教,那就别说本校董不客气了。轻则开除,重则抓起来,判刑坐牢……”他讲完了,女学生们都吓出一身冷汗。
沙司令伸手一挥,几辆吉普车开过来了;有一辆开到台子边;沙司令坐进车里;向站在车边的女校长扬了扬手;车队就向贞德女中大门外的黑暗中开去。
被沙司令的车队抛下的一操场人呆了,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沙司令威风八面而来,学校里一时就像兵营,穿军装的往来如梭,走的时候却又这样火急火燎,而又阴阴森森。贞德女中的女子们本来就胆小,这样跌岩起伏的情节,反差实在太大,令贞德女中就像晴天头顶响了一个炸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一齐向女校长看。这个左校长见过大世面,是经过大事件的金陵女子师范大学毕业生。女校长很安然地用手拢了拢头发,说:“沙司令是军人,军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军人的职责就是保一方平安,有了军事行动,慢悠悠像咱们教书那么斯文,行吗?大家别风风雨雨地乱猜疑,真有什么也是我担着,没有你们的事。各人回去吧,班主任老师要把学生安顿好,早点熄灯。”
第二天、第三天,果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女中的老师们照常挟着书本上课,女学生们照样做完作业,就叽叽喳喳地戳着别人的鼻子,质问她有啥秘密。女中明文规定,在校期间,不许带男朋友进校缠绵,结了婚的,也不许在校过夜。彼此打探课外时间的“来龙去脉”就成了女孩子们挂在嘴边上的话题。
变故发生在半月后。
第一卷第一章 喝彩的女中学生(2)
那天,左维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