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
江暖 更新:2021-02-26 22:18 字数:4777
蜕粢嗍值统粒崆岬匕参孔怒Z。
可是小卓想啊。沉和你知道吗,小卓多么希望能见到他的妈妈。他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他一直相信他的妈妈活着,并且总有一天会回来。他说给我,我并不相信。可是我敷衍他说,我会陪他一起等,等到妈妈回来……璟泣不成声。
璟,如果你是小卓,你在刚刚与丛微相认之后猝然离开,这算是一种恩赐吗?这有什么分别呢,这样的相认没有爱存在,它不过是一个真相。真相总是用来令活着的人生生受折磨的事情,比如你因为小卓孩子的事情受着自己良心的谴责。然而一个真相对于必定离开人间的人来说,还重要吗?死亡是一件很轻很凝重很空灵的事,我们应该让死去的人少背负一些东西上路。
怎样能让死者少背负一些东西?璟渐渐安静下来,茫然地问。
就像盖棺下葬一样,把那些和他息息有关的东西沉下去,埋起来,不再搅乱它们,不要再把死者搅入任何纷扰。然后等时间来把这块土地重新压平。听我说,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痛苦来自于什么?来自对死者的念念不忘。你的潜意识总是提醒自己,他对你曾重要,你不可以忘记他。因此你不肯把所有这些有关死者的,归入泥土。当再有什么事情触及他时,你就会把自己搅进去,甚至选择折磨自己,因为这样,你认为自己至少没有忘记他。可是这并非死者想要的——至少,如果是我要长长睡过去,我只是希望一切静下来,盖着的泥土被压平,再没有人动,令我觉得很安全。
璟觉得沉和说得非常正确。一直以来,她都在刺激自己即将麻痹的神经,因为她害怕就此忘记了曾经那么深楚的感情。可是这于她,是一场折磨,于死者,是一次打搅。
水仙已乘鲤鱼去50(1)
张悦然
璟还未来得及去好好地探望丛微,丛微的事便一石激掀起千层浪。大小报纸都是丛微的追踪报道,不断有人去精神病医院采访丛微,偷拍她的照片。照片上的丛微,正在目光呆滞地端着碗吃一碗米饭,她仍旧穿着那件灰色长褂子,头发凌乱枯黄。亦有她缩在墙角的,用她那惯常的惊恐目光,充满怨恨地看着镜头。他们亦从丛微房间的字纸篓里找到丛微写的凌乱片断,研究丛微残缺的记忆里是否有小卓等等。他们不断地论证,探讨着丛微的故事。比如丛微什么时候精神开始崩溃,而她的小说,是她在理性状态下完成的,还是或多或少的疯
癫中……他们频频去疗养院“造访”丛微,问长问短。丛微把门窗关好,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惊恐地大叫。他们中比较有耐心的,便会一直守在门口,而没有耐心的,甚至会粗暴地把门窗砸开,要求丛微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似乎确定丛微身边再无什么亲人,便这样残酷地欺负她。
每一天都有新的证据,都有新的发现。整个疗养院终日鸡犬不宁,成为好多小报记者的驻扎地。不仅丛微,其他精神病患者的生活亦受到极大影响,已经有几起精神病患者与记者发生打架斗殴事件……甚至有影视公司打算拍一部根据丛微的经历改编的电视剧,美其名曰:“反映一位女作家坎坷的情感与文学道路,重现其丰富、绚烂的精神世界。”他们为了得到逼真的效果,专门到丛微居住的疗养院取景。肤浅的女演员倦怠地依照导演的意思,“学习”着丛微的举止神情,不时抱怨导演要她“装疯卖傻”。小报记者之间的纠纷、剧组内部的矛盾、摄影记者间的竞争……此起彼伏,这疗养院一时之间变成了一个制造新闻的不停运转的机器。刚要平息,惟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们把小卓和陆逸寒的照片通过门缝和窗户塞进丛微的房间,问她是否认识这两个人,又告诉她,他们已经死去……这场别致的“认亲”活动令丛微登时崩溃。她大喊着冲出房间,抓伤了记者的脸。而这则新闻,又顺理成章地上了次日文娱新闻的头条。事情越闹越大,丛微成为了这一年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她的书被出版商一印再印,畅销程度远远超过从前任何一个时期。丛微的小说,丛微的传记,“揭露丛微事件中的X个疑点X个谜”,“探讨当代女作家感情生活”,“深入透析女作家孤独的海外生活”,“重现桃李街3号过去的二十年”……各种与丛微相关的书籍都在热销,后来甚至扩展到心理学领域,诸如“女性精神分析与著名案例”的书如果在封面上再印上一张丛微惊惶失措状的照片,亦能卖个不错的数量,而后来一些围绕“女性心理”开展的讲座也配合着心理学图书的销售,将这一股“心理学图书热”推向了高潮。对于年末惨淡的图书市场来说,与丛微有关的各种图书的热销不啻于一剂强心针。街头卖书的小商贩的推车上,亦充斥着许多个版本的丛微的盗版劣质书。他们会在你偶然瞥一眼他们的书时,适时地用热情洋溢的声音招呼你:
“买书吗,来看看吧,有丛微的……”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就连曼,之前亦是没有料到。
璟在这些日子看到一系列事件,令她开始懂得世间的炎凉,亦真切地看清了世人幸灾乐祸、损人利己的劣根。对于初涉社会的璟来说,这些也许来得太迅疾又太激烈。此前她似乎一直还沉湎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周围不过几个人,牵牵绊绊,不过是在计较爱多爱少,抑或为了别离伤悲不已。甚至与她的妈妈,璟亦觉得,那是一场有理有据的对峙,她们都会用直接的方式与对方交锋,没有那么多陷阱,没有那样险恶的用心……
璟和沉和又怎么能这样袖手旁观。他们几次去疗养院想要接走丛微,都遭到记者的堵截,尤其是璟的出现,令快要冷静下来的记者们又振奋起来,大家都开始猜测其中的“隐情”,更有活跃的小报做出“璟是丛微的私生女”的大胆推断。而医院方面,虽然对于这种无休无止的骚扰极度反感(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又是为该医院做了免费广告 ),可是由丛微的病情来看,医生认为她应该留在疗养院里。丛微的心灵到底受到多么大的创伤,恐怕谁也不知道。她从惊恐、挣扎、奋起反抗最终抵至一种格外安静的状态。但这表象的安静下面到底是怎样的呢,谁也无法知道。医生说,他必须等所有的记者都散去、丛微完全放下心来之后,才能为丛微做全面的检查,得出准确的诊断。然而要记者全部散去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现在丛微惟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沉和。惟有沉和,拨开围在门口的记者,独自进来看望她,和她说话,喂她吃饭;惟有沉和,忍无可忍地冲到疗养院的广播站,对着话筒与记者谈判;惟有沉和,不畏惧四处滋生的谣言和损毁,言辞激烈地痛斥记者的卑劣行径;惟有沉和,做着收效甚微的发动工作,希望更多的人可以理解丛微、关爱丛微……
璟并没有置身事外。可是现实决定了她不能在疗养院露面,如此只会招来更多的新闻和是非,为这场滑稽可笑的浪潮推波助澜。其实璟一直都在思索,她能够给丛微什么,抑或丛微最需要什么。家。是的,她想要给丛微一个温暖的家,这也许是对她受创的心灵最好的抚慰。桃李街3号。她在下一秒就想到了它。这里和家一直是连在一起的,对于她是这样,对于丛微亦是如此。璟相信灵魂是聚在一处的,她们一直都离不开这幢与她们命运相关的房子。她想,她倘若收回桃李街3号,便有了一个可以让丛微好好疗伤的好地方。丛微还可以与小颜一起住,多么好。她们都是小卓的亲人,应当住在一起,而受伤的人又最能懂得他人的悲伤,因此她们可以彼此治疗。璟想要买下这幢房子,她从房产经纪那里得知,曼的丈夫郑鹏生前已经将这房子抵押。然而桃李街3号早已因为这场声势浩大的“丛微事件”而变成了名宅,价格成倍上涨,令人咋舌。即便璟将自己出书存下的所有的钱都拿出,再加借款,离那所房主开出的高价相比,仍旧相去甚远。可是璟一定要得到它。它就是家。璟决定先出高价租下它来,日后再慢慢想办法。
水仙已乘鲤鱼去50(2)
张悦然
连载:水仙已乘鲤鱼去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作者:张悦然
十二月,璟以非常高的价格,租下了桃李街3号。璟去看房子;走在陌生的桃李街,环顾四周,这里的高楼大厦里尽是资金雄厚的金融机构,海外公司,这里每天都在变化,一个低矮简易围墙圈起的工地可能明天就变成一片由A座B座C座等等组成的新楼群。在这里,时间好像比别处快了许多倍。这条街从前的低矮建筑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私人住家多数也已经搬迁。只有桃李街3号,还孤单地伫立在这条街的东端,“像一头忧郁的小白象”,璟记得这是十二岁第一次来时,这幢房子给她的印象。说来有趣,不知这场丛微闹剧对于桃李街3号来
说,是不是因祸得福?这幢正随着它接近四十年的历史黯淡下去的小楼忽然变得著名,不仅身价飞升,并且逃过了被拆毁的命运。相反地,人们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它,盼望着多少年后丛微成为流传世代、声震海外的著名女作家,那么这幢房子便可以作为她的故居供世人参观。
可是桃李街3号却再无宁日。璟看到这已经很旧的二层小楼似乎就在这几年间变得黯淡了许多。花园里是空的——除了几架大个头的摄像机器,那是影视公司在为拍电视剧在这里取景。璟总是记得这里有很多花的样子。夜晚她和小卓从这里穿过的时候,觉得这儿简直是个深邃的大森林。
璟跟随房主穿过院子,来到小楼的门口。积雪是很多场大雪后积存下来的,混杂着黑色泥浆,踩上去深深浅浅,裤子上必然会被溅满泥点。房主为她打开门:她觉得非常暗,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关系——她注意到没有挂窗帘,大玻璃把这房子的五脏六腑暴露无遗。这样好像更符合一座具有观光价值的房子的模样。房中的家具几乎是被搬空了——楼主连忙解释说,并非他所为,是那搬走的女主人,把所有的家具拿去卖了。璟略略知道曼的境况,因此亦不奇怪。房主打开灯,灯是不亮的,吊灯灯罩被人拆走了,裸露的灯泡不知道坏了多久了。楼梯拐角在漏雨,房主连忙抱歉地说,他会派人来维修。
璟先去了厨房。冰箱竟然没有被变卖,璟猜想它一定是坏掉了。她走过去,看到白色冰箱上还贴着她和小卓粘上去的卡通贴画:带着魔术帽子的米老鼠挽着头上缠着粉红蝴蝶结的唐老鸭的手,笑呵呵地做出鞠躬谢幕的姿势。是该谢幕了。璟鼻子一酸,掉身离去。她想那房东一定很是稀奇,这姑娘竟然对着一只破烂不堪的冰箱红了眼眶。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把少女时代的多少个夜晚在这里用掉。多少个夜晚她和小卓在这里,在月光小船上假想一场势在必行的长大过程。
璟上楼。一切虽然破旧、残损,可是仍旧那么熟悉。她的房间家具还在,裸着的床垫上有一层厚厚的尘埃。算起来,她自十六岁去寄宿学校,就再也没有在这张床上睡过。那惟一一个回到这里并且以为一切都将重建的夜晚,她是与陆叔叔一起度过的。她轻轻走到曼和陆逸寒的睡房。这里曾是她懵懂的少女时代偶然开启的一扇窗。里面那缠绵而激烈的影像给了她最初的性幻想,亦成为很长一段时间里拘囿她的囹圄。她注意到这间屋子中的家具都在,除却曼的那只梳妆台。这很符合曼的作风——她的妈妈到哪里都会带着自己的梳妆台,璟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她惊讶于自己的发笑,她发现过往的事,即便那曾经不喜欢的,似乎亦变得如此值得怀念。
房东把钥匙交给璟,并保证,很快会让人来修理。他走后;璟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这里像是一幢古堡,过去发生过的事像是一桶油漆,已经重新粉刷了这里的每个角落。阴郁的记忆宛如墙壁上渗出的水,它们彼此作用,成为这里弥散着的特殊的空气。璟忽然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掩面痛哭。她仍旧抱有幻想,有一个人温存地抱住她。她不知道自己希望那个模糊的男人形象是谁。她不敢去想。可当她再次来到这里,她发现,放弃所有有关这里的回忆于她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她亦不知道,在一个氤氲着特殊空气的古堡里,重建这个词,是不是太难了一些。
此后的两周,璟开始对桃李街3号重新装修。时间太短,花朵是没法栽种了,她去花市买了水仙,夹竹桃,她讨厌观赏性夹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