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冷夏      更新:2021-02-26 22:12      字数:47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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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此,我实在应该号召各路导演们每逢中午一点,晚上七点来我家现场观摩,才能够见识到“天下狐狸,皆为饭来,地上破魂,皆为菜往”的真正盛景,才能深刻领会到什么叫做“人争一口饭,佛争一炷香”的至高真理,才能了解到“落花流水吃完也,天上人间”的古今盛衰盈缺。
  当罗伯特先生正在和我进行正常的社交寒暄之际,突然犀牛一唱天下白:“开饭了,上菜!”我把礼物望空中一丢,好功夫,不偏不倚落在五米开外的茶几上,然后罗伯特眼前一花,只见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除了他之外,全部堆在厨房门口,眼睛里的绿光照亮方圆两米。小破爬得最高,踩着我和南美的大好头颅,正在扬尘舞蹈,嘴里结结巴巴地报菜名:“小破,小破跳墙!”诸位,他不是发布三级危险警告威胁我们跑远一点,而是基于实际情况将佛跳墙改了名:佛跳不跳墙没见过,他倒是隔三岔五要跳一回的。
  辟尘以外层爆破风护体,好不容易将菜端上了桌子,罗伯特先生没有搞懂状况,慢条斯理系好餐巾,喝水漱口,笨笨地拿起筷子四下一张望,哎呀,只有小破啃着田鸡腿眉开眼笑,其他人呢?
  其他人烟尘滚滚地杀进了厨房,正为多出来的一个两面黄酥饼扭成一团麻花。两分钟后,情势突变,罗伯特猛然以人类不应该拥有的短跑速度冲进来,一头扎入战团,靠着他异军突起,攻其不备,居然从南美的嘴里硬生生夺下酥饼,一击得手,全身而退,欢天喜地地闪进客厅,刚刚坐下准备大吃,那只酥饼却突然从他嘴里掉了下来。
  他愕然地盯着我们家的楼梯口,状似痴呆,又似缅怀,激悦、痛楚、疑惑、感激、震惊、思念,统统交织在眼光里,仿佛一个初恋的少年,在望着他失散多年的意中人!
  不错,我的比喻是正确的!
  楼梯口出现的是史密斯太太。她身负丧女之痛,沉睡了整日,此时才蹒跚下楼。当她看到罗伯特,惊疑半刻,热泪夺眶而出,突然间两人同时启动,罗伯特高呼:“莉莉!”飞奔过去,恰在第二级楼梯对接成功,拥抱在一起——年轻人冲动不懂事,两个人站一级梯子怎么站得住,顿时一起摔下来。按道理说我们应该及时助他一臂之力,不过狄南美当机立断地号召了一声:“趁他分神,我们快吃!”所以大家都没空去捧他们这一出楼台会的场。
  他们滚在地上又哭又笑,一起问话又一起闭嘴,眼睛贴在对方鼻子上看都还嫌不够近,亲嘴亲了十七八个才停下来喘口气。罗伯特平时还挺像模像样的,现在只会喊:“天哪,天哪,耶稣基督爱我,上帝爱我。”辟尘喝着汤在一边观望,唏嘘地说:“真感人啊,真是太感人了。”南美含着一口八宝饭凑过去问:“怎么感人法,你什么时候那么多愁善感的?”辟尘指指那两个家伙身下,说:“喏,那块地毯今天蹭了灰,我本来准备拿去洗的,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
  等我们终于吃完,大家才有心情去把那两个人扶起来坐下,他们的手还紧紧扣在一起,互相看着,仿佛一秒钟都舍不得分开。年龄加起来有八十岁。为什么还痴缠成这样?
  再三催促,罗伯特才为我娓娓道来。莉莉是他十五岁时候的初恋情人,彼时在巴黎,和莉莉陷入情网不过四个月就被迫离开,联系断绝,后来百般寻访,仍然音信全无。罗伯特心如死灰,迁到本地买下大块土地独居,所住的房子也是模仿女友的家建的,聊以怀念。
  我和南美对望一眼,哦,哦,这样啊。
  他一边述说一边眼泪鼻涕齐下,激动起来,握住莉莉的手一迭声问:“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好苦!”
  史密斯太太脸上突然露出奇特的迷惘表情,她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
  罗伯特和莉莉一起驱车从我家离去。站在院子外面的我不由得发起呆来,发生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啊,怎么就和我扯上了呀?
  送客归来,辟尘开始每日的例行功课——哄小破去洗澡。预设台词一般是这样的:
  “小破,洗澡!”
  “不!”
  “小破,去洗澡吧!”
  “不去!”
  “小破乖乖哦,你去洗澡我给你做好吃的。”
  “吃饱了!”
  “去不去?”
  “不去!”
  到这里,紧接着就会响起呼呼啦啦的声音,那是辟尘丧失了耐心后用线状偏旋风强行脱小破的衣服,这一招我垂涎已久,它就是不教我,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坏事啊,我不过讨厌削苹果皮,想吃现成的而已。
  一旦小破的衣服被脱掉,他就会恼羞成怒,开始读辟尘的脑电波,并且大声念出来,可惜这个小子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太发达,经常瞪着辟尘半天,才无比用力地吼出一声:“萝卜!”
  辟尘就向我解释:“我琢磨着明天在后院种点萝卜呢,那块土不错。”
  要不就是:“水,水,水!”
  不用注解我都知道辟尘在想着待会搞卫生的事情。
  不过今天小破很争气,他在客厅里光着屁股跳上跳下,活像一只发条上得太足的运动人偶,一面念念有词地说:“老太婆,小孩子,小孩子,阿姨,阿姨。”
  我觑着辟尘:“你最近看什么电影了。”
  它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我脑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谁都可以不信,辟尘是绝对不会对我撒谎的。捞出一个渔网兜兜我站在客厅中间,等小破一落下,瞅准机会一兜把他捞过来,问他:“宝宝你说什么呀?”
  他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我:“爱丽思和刚才的阿姨在一起。”
  我如释重负:“爱丽思是阿姨的女儿啊,当然在一起。”
  他皱眉:“什么是女儿?”
  不好,要解释与破魂家族传承左右不相干的道德伦理与生物学问题,我赶紧跑掉,任辟尘拖小破去浴室。
  往常南美是要和辟尘联手去捉小破洗澡的,还顺便揩人家三岁小童男的油,把“老少皆宜童叟无欺”八字真言贯彻得十分彻底,今天却一反常态,坐在客厅角落,竟然是在思考!只见水晶球在她掌心上方悬浮,微微发光,球体里的影像飘忽不定,十分混沌。南美凝视着水晶球深处,神态凝重。
  看到眼睛都酸了,我点点南美:“有什么呀有什么呀,我瞧不见。”一向明鉴万里的老狐狸居然也糊涂:“奇怪了,反复看到的还是上次那个古堡,水晶球居然没有办法再深入了。难道有什么干扰?”她猜测,“史密斯?没道理,我应该感觉得到的,难道我吃太多垃圾食品以后功能退化了?”辟尘阴森森的声音立刻从遥远的浴室传来:“你说什么是垃圾食品?”
  南美噤若寒蝉,一会悄悄说:“猪哥,史密斯一定是有问题的。”
  这话不错。适才他们匆匆离去前,我试图告诉罗伯特,他家里的那位里奇太太不但做出来的东西可以吃死人,而且还真的会动手杀人,结果最应该帮我腔的受害者史密斯太太却不断以高分贝的重逢咏叹调和无限热吻来转移罗伯特的注意力,让我数度话死嘴边,郁闷不已。
  对南美的话大点其头,她受到肯定十分鼓舞,扳起手指准备和我细数子丑寅卯,突然两个人屁股一轻,得道升天一样被一阵风托起,呼的上楼转弯,一头栽进浴室,只见辟尘全身水淋淋地站在浴缸里,小破却坐在了洗手台上面,正满脸无辜地哼儿歌。看到我们,辟尘气急败坏地吼道:“快来帮忙,小子今天反了。”
  合我等三人之力,终于把今天格外叛逆的小破洗完澡。说来也奇怪,天天要他去洗澡都跟要杀他头一样,但只要一放进浴缸,他就立刻安静下来,一脸陶醉地泡在水里。和普通小孩一样地喜欢一边洗一边玩玩具,所以两米长一米三宽的浴缸浮满了形形色色的军舰、货轮、海盗骷髅船,飘扬各国旗帜,天下一家。惟一的特殊之处,就是这些船在水里泡久了可能有点不耐烦,有事没事会飞起来,在空中表演托马斯全旋。
  今天当值表演飞船体操技术的是导弹巡洋舰勇气号,只见它从水缸中徐徐上升,优雅地在半空中缓缓旋转三百六十度作为亮相,然后突然船头一提,飞速斜窜上天花板,临近高速撞墙的时候一个急刹,反身腾挪两周转体,又笔直下坠,速度之快,普通人压根看不到。我们三个各自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作为贵宾席,见状轰然叫好,纷纷鼓掌,献上飞吻,表示崇拜。小破在浴缸中咯咯发笑,得意得很。
  勇气号踌躇满志地在空中高视阔步,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偶尔会做出一些危险动作,例如飞快冲向放满各种洗发用品和婴儿护肤品的架子支撑部,在马上要撞上的时候一个急转弯掠开。说它危险,并不是害怕损失——江左司徒给的抚养费不少——而是那些东西一掉,就意味着辟尘的额外清洁工作立刻拉开序幕,今晚家里的蟑螂都没得安生了……
  他差不多玩够了,我们三人站起身来挽袖子,准备把他拖出来。此时那艘勇气号突然在空中凝住不动,仿佛在倾听什么,瞬间之后,小破在浴缸中发出清亮的一声长啸,所有玩具船都腾地升空,争先恐后,以万夫不当之勇统统向浴室窗户笔直驶去,一声裂响,玻璃碎落,隐约有金色长发飞扬而起,迅速闪过。我冲上去探头一看,外面清风白云,夜空琅琅,一无所有。但是去势最快的勇气号船舷上,分明夹住了一缕头发,金色,极为柔细。南美抱起小破问他:“刚刚是谁来了?”
  小破乖乖地裹在浴巾里面让辟尘给他擦水,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爱丽思。”一语惊人!还是辟尘镇定,抱起小破摇摇头:“世道变了啊,狗仔队的成分都这么复杂,罗伯特的手,爱丽思的头。”南美插一句:“猪哥,你身上什么地方是可以分体作战的?”
  我耸耸肩:“有待开发,喂,你别上来,我自己开发就行了。”
  正打闹,南美忽然脸色一变,跳起来就问:“几点了?”
  还不等我答话,她飞快向门口跑,我在后面喊:“喂——”
  她回头瞪我:“我要去布鲁塞尔的RAVE PARTY,回见——”
  这个“见”字语音未落,狐狸一头撞在门上,穿门术无效,一个大包从她头上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我忍住笑,平心静气地告诉她:“辟尘在门上包了超能防法术重尘罩。”
  丢给我一根狠狠的中指,南美悻悻开门闪了。我笑了半天,东抓抓,西挠挠,心里始终觉得安定不下来。算了,这多管闲事的脾气改不了,还是趁夜去罗伯特家再看看,也许可以发现点什么。
  第五章
  还隔得老远,一阵悠扬响亮的音乐声就传到耳朵里,我睁大眼睛,愕然停下脚步。
  古堡里王子在开舞会吗?窗户透出辉煌的光芒,大门洞开,隐约传出笑语与喧哗。
  从大门口进去大约是不行的,算了,爬吧,这行我也做熟了。
  上到三楼顶,那儿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黑着,应该是阁楼。我唱着“小小姑娘”的歌儿蹲到窗口观察一下,哎,金属网窗纱包得很严实呢。反正是做贼,我也就不客气了,运气将指尖切割力达到金刚石级别,我在金属线网上一横一竖划出两道大口子,好厚的封膜,居然令我的手指都有痛感。破口一开,一阵带着腥味的沉滞空气滚出来,砸在我的脸上,其杀伤力对普通人足以致命。要是辟尘来了,就会当场摸出一个扫把,兴高采烈地进去搞卫生。撑开金属网,窗户彻底露出来。我深深吸了口气,扑通跳了进去。
  好黑!
  我算见过一点世面,不然风风雨雨当猎人那么多年,要挂也挂了不少次了。当我静立在这阁楼中,感觉无限远旷,连呼吸都仿佛被巨大的寂静所稀释,没入虚空的时候,从前出生入死的预警直觉,悄悄回到了我身上。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提起,踏下。奇怪,我为什么要出汗?为什么明明踏在平地上,却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栗直觉?
  稳住身形,我凝神感觉四周。这里的空气不但味道奇怪,并且犹如实体一般有形有质,仿佛从某个地方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给我沉重的压迫感。
  我将右手中指放到嘴里轻轻一咬,一滴血珠悬在指尖上,微微发光,那鲜艳的红色光明来自生命本身的活力,可以照亮一切异世界的幽冥。
  我转了一圈,看我的周围。
  无穷无尽的黑与沉默,蜂拥积压,有低沉却暴烈的异样咆哮,来自无名之处。我眼前有沉沉雾气压迫,天哪,为什么这里会有时间旷野?难道有什么高级大法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