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换裁判      更新:2021-02-26 22:10      字数:4723
  。倒是三月尾上的春假定要请你来,在那时候我要在一处清静的幽居里迎我哥哥。正月和二月只有两个月呢,立刻便要过去的,寒假请你在冈山规矩地和友人们一同用功罢。到了三月请你快乐地闲耍呢。冬天冷,不好。但你那儿怕暖和些罢?请你不要见怪,的确那样时两来都好;但是你如果无论如何也有不能不来的要紧事情时那你也不要顾虑,请你来罢。但是没有要紧事情时,还是留在冈山用功读书于我哥哥要有益些。
  运动会的一幕真是不愉快呢。你的心我是知道的,实在说来,我就处在那样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怎样地不愉快,怎样地生气呢。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当局交涉,诘问他们的无责任,叫他们把龙旗撤换了,换成五色国旗呢?实在说来,我虽是日本的女儿,但我对于本国的人民竟有由衷嫌恶的时候。哥哥,那样的事情请你不要再介意了罢,我代替那些人们向我异国的哥哥陪罪,请容恕罢,你该肯容恕罢?
  哥哥无论有什么事情请你都不要遗弃我,请对我说罢。你不要把我当成异国的女儿呢。本来日本的人民实在还不够,他们不知道败北者的悲哀,一点也没有深刻的态度。对于强者虽高举赞赏的声音,对于弱者没有一点同情的眼泪。我自己对于本国人的轻佻也有不胜惊异的时候呢。
  去年青岛陷落的时候,我还在女学校里,那时的喧嚣真是有点样子了。但是我的心真是十分地黯淡,人愈乐愈闹的时候,我的心愈是沉重,连怎么也不能分晓的眼泪竟流了出来。战胜了的人不消说是欣喜的快乐,但是战败了的人,假使敌人愈强,不同时是愈为不安和悲哀和忿恨的念头所笼锁着吗?我是愿意充分地多多接战,并且愿意遇着充分的强敌而战充分的激战,在战中一点也不许有卑劣的行为,从头到尾要正正堂堂地充分地把强敌击破。我自己要战胜到底、最后要在费了一切的努力才刚好打倒了的强敌的尸上要追慕他,要叹息他的败北,而洒雪纯真的眼泪。自己就算战胜了,怎么便能够猖狂,高傲呢?但是世间的人必以为我这是矛盾,但是矛盾也不妨,我实在希望世间上的人,人人都真能够这样。假使我们真能追慕我们费力打倒了的强敌,悼惜他,想起他生前的美好的性格,为他举出赏赞的声音,又对于强敌的败北无限地惋惜,在他的尸首上雪以悼叹的眼泪,我看人世间真个是会成为更可高贵的罢。哥哥,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但是在现在的我国,这样的眼泪,怕连一滴也还不曾流过罢?
  不怕就能善战,就能破百万的敌兵,但决不便是勇士。善战的军士在我国里很不乏人,但是他们的心中能怀着这样悲壮的,深刻的,便对于自己的敌人也能无误地知其美点,加以赞赏尊敬,又能真诚地悼痛其死的高尚的“爱”的,怕连一个人也没有罢?
  这样的事情不怕就实在是难,实在是不可能呢!
  但是这不仅关于战争,我们的一生不就是一场战争吗?我们所处的这个人世不就是一个战场吗?在每天的战争中,这一切的事情不也就包含在里面了吗?我从前就怀着这样的思想,许多朋友替我取了些“社会主义者”或是“安那其”①的浑名,或者怕是罢?
  ①作者原注:Anarch(无政府主义者)之音译。
  而且在这样的喧嚣的时候,我总是怀着悲哀的情绪,总不能和许多友人一样喧嚣。哥哥,你听到我这样的一种矛盾的心理你怕也要惊异罢?但是我是这样的人,没有法子呢。哥哥,你假如受了我的传染,认真会成为倔强的人呢!你要当心呀!
  好生珍重,今晚上只能写这一点,请睡了。
  第二十六信  九日夜
  今晚去赴好久不到的祈祷会来,唱了赞美歌。但是我怎么也不能朗朗地如象往日一样歌唱。祈祷会完了,自己又把阔别了的《赞美歌集》拿出来读了一遍,一时觉得自己的家乡可恋,一时又觉得昔日的生活可怀。啊,我的哥哥呀!……风雨潇潇着的今夕,把倦于剧烈的劳动的身子靠在坐椅上在此沉思的时候,在我的心中这样高声地耳语着的是什么哟?啊,哥哥,我是再不能回到从前的美而单纯的心境了吗?自己的堕落真是着着地逼人,要怎样做才好,应该怎样做,我并不是不晓得呀,但是,哥哥,我就是做不出那样来了呢。在我是应该做的事情,我也失却了执行的勇气了。啊,软弱,软弱!以这样的心怎么能够自活,能够独立呢?啊,寄生虫!寄生虫!我是哥哥身上的寄生虫!哥哥,你不得不因为我的原故渐渐受苦吧?
  眼痛不能写,只写这点。
  第二十七信  十一月十日
  昨晚受苦梦缠绕,一夜不曾安睡,今晨抱着昏昏疲倦的头脑迟迟地出来上工,我的哥哥的信来了。我赶快到无人的空室里开来展读了。啊!……我怎样回答你的信呢?我是什么也不晓得了,什么也好,随你自由地去想象罢!哥哥,你怎么说出那样的活呢!啊啊,我是……也好,你还肯送相片给我,我真是欢喜。赶快赶快些到来呀!我是一日千秋地等待着。哥哥,你说的话我是一点也没有生气哟,倒是你不把一切事情向我说明,我反转有些放心不下的地方。并没有把我哥哥当成神人,当成圣人,并且我也希望你不要成为部样。时而有想错了的事情,时而有做错了的事情,我们都是人,谁又能够免掉呢?我是因为这样存心,所以有这许多愚劣得不堪的信我也寄给你,我不是把自己所想的事情丝毫不假遮饰地部写给了你吗?假使一言一字都要象你那样担心,我怎么还敢和你写信呢?哥哥,你为什么介意到那样的事情?你是不相信我罢?我在你眼中只反映成那样的女人吗?我也的确是悲哀,哥哥,你的确在怀疑我罢?怕是罢?象我这样的女人只好被人那样看承罢?
  但是哥哥,我是什么也没有介在意里哟。十月三日寄给我的信之前是九月二十九日,这两封信上都并没有写着别的什么。在这日期以外的信我没有收到。在这日期以外你还有信给我吗?啊,我反转有些不安起来了。
  眼睛总不容易好,真是窘人。但我哥哥太担心过余了,此刻别人都往食堂去了,我一人留在这里写信。哥哥,你为什么担心到这样的事情呢?彼此写些滑稽的话,写些张冠李戴的话,写些痴话,不反转有趣吗?假使你不偶尔这样一下,只是我一个人常常这样反复着,我怕给我哥哥写信了。
  哥哥,你的信上决没有写着什么使我失望的话,只要是我哥哥的信,就写着那样的事情我也真要感着幸福与欣慰,我平常是怎样地怎样地渴望着我哥哥的信的哟!哥哥,我有一个祈愿:请你把一切的心事都直率他说给我听罢,这是我第一项的要求。哥哥,我是依你为命的,你是忘记了吗?你的忧思不便是我的忧思,你的烦闷不便是我的烦闷吗?哥哥,我诚挚地祈愿你哟,你千切不要把我当成异国的女儿,我除你而外是什么也没有,亲也,兄弟也,国家也,……我的心在这样悲痛的恋爱里面是怎样苦恼着的哟,哥哥,你怕还不知道我的心罢?
  还想写的话很多,但没时间了,在此失礼了。请不要担心。请拼命地努力。
  相片——我是在等着等着等着……的哟!
  我最爱的哥哥。
  第二十八信  十日夜
  匆忙地赶着写好了的前一封信还没有寄出去,我等了又等的物件从我哥哥那儿寄来了。啊啊,哥哥,我在你的相片上是怎样亲了许多热烈的接吻呢!啊啊,哥哥,我……已经什么都写不出了。今晚上……今晚因为有种种要事,回到自己室里来是十二点半了。室里的人都安静地睡了,打了一点钟我才坐向书桌来给哥哥写信,我是太欢喜了,太欢喜了,觉得怎么也不能写了。并且你还送了许多书来,我到底真是喜欢,还是觉得对我哥哥不住呢?我现在的心中一点也不明白。
  再静镇一下之后再缓缓地写,今晚就只写这一点罢。
  哥哥你是太担心了,消瘦了哟!我担心得很,是什么地方不好吗?我自入秋以来,身子肥壮得什么似的了,哥哥,你是怎么的,反转……啊,是我这个寄生虫把哥哥的血液和营养都吸收了呀!太迟了,下次再写。
  第八节
  第二十九信  十一月?日
  ……(此处似有残缺。)
  哥哥,我把你时常揣在我温暖的柔软的胸怀里面,我在无人的地方便取出来,我是怎样地怎样地和你亲了许多狂热的接吻哟!哥哥,你怎么不答应我呢?你此刻在想什么?你怎么那样的冷静呢?啊啊,你的嘴唇是冰冷的呀!哥哥,啊,哥哥!
  我就寝的时候也把你抱在怀中,我把厚实的台纸都温暖透了。清晨最初把眼睁开的一瞬间,你的接吻是怎样地怎样地温甜的呀。我对着你这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涯的哥哥,时而又感受着无限的哀愁,万斜的热泪无端地从眼中涌出。啊啊,哥哥,你怎这么消瘦呢?你的苍白的脸上浮荡着的悲哀比从前更加深戚了。哥哥,你的悲哀怎么不使你妹子分受哟?你怎么那样深戚地烦闷着?你怎么又那样冷静地不说话呢?我凝视着你,久了就好象凝视着那稣的圣像一样,你的头上好象戴着了荆冠,啊啊,哥哥,我怕再凝视你了。哥哥,你的悲哀我也并不是全不晓得的。我也晓得只要我的存在是消灭了时,我哥哥的悲哀也可以减却无限。啊啊,哥哥,你恕我罢!你恕我罢!我是应该祈祷你的幸福的人,但我现在不能祈祷,(或者我将来也许有这样的机会到来罢?)啊啊,哥哥!……
  昨天我同室的一个女伴病了,回家去了。我回到室里来时,便把你的相片取出来供在案上,我有一个小小的花瓶,我摘了些迟开的蔷蔽来伴你。我这样静静地守对着你的时候,我真是幸福。我想起明年的春假来时——啊,真是长远呢。我到那时候该不会和这折下了的蔷蔽一样已经飘零了罢?我近来不知怎么,身子真不济事了。我每天每天倦于剧烈的劳动,稍微有些自己的时间时,这倦了的身子却不象自己的所有的一样。眼睛总不容易见好,我的脑子也在时常作痛了,我每晚上总爱做些怪梦。前天夜里我梦见我在大理石的池子里洗澡,池子里面是红色的葡萄酒呢,我正在惊疑的时候我的哥哥来了,我深深躲在池子里。池子里的葡萄酒浮起了血一样的腥臭。啊啊,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呢?
  哥哥,你相片上的题诗,我连有些字也还不能认识,意义我是全然不懂呢。“洗心久欲学枯禅”——哥哥,你是要做和尚吗?哥哥,你如要做和尚,我便要做尼姑。“摩顶不难追觳墨”是什么意思呢?啊,我应该学的事情很多,哥哥你要教我才行,你千切不要忘记了我,我是依你为生命的呢!
  ……(此处似有残缺。)
  哥哥寄来的Anderson的《无画画帖》,我对照着把第一夜读了,德文没有人教真不方便,但是意思勉强看懂了。那印度的处女的心真写得可怜。但是呢,我的哥哥,你是还活在世上的,我的灯是永远燃着的。
  眼痛实在难写,每回都是这样的乱笔,你恕我罢。信写好了,自行复读二遍,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连自己也有害羞的地方,我想不寄给你,但怕你担心,你恕我罢。
  第三十信  十一月十九夜
  ……(此处似有缺页。)
  学期看看又要终结了,你以后又是要忙的时候了。过了一岭又是一山,我们的生命还在继续着的时候,不断的苦难,毫无容赦地在前面等着我们,我一想到这些上来觉得真把人世厌倦了。我想往什么地方不通人迹的远隔着的海岛上去,我想没入于人间的乃至宇宙的一切存在都了无干涉的孤独里去。我的心怎这样地寂寥呢?哥哥,我想说的话很多,但总写不成器。今天晚上尤是寂寥,好象有什么悲惨的人世上的偶然事件要来逼迫着我的一样。
  在案上笑着的秋花凄切地凋零了。褪了色的花瓣徒然地散落在案上。啊,哥哥,我所爱好的秋天也迟暮了!我的二十岁的秋天!把一切事情都秘蕴在自己的胸中,什么人也不曾接触过的,我这个比较地单纯而坚实地造就出的心被你破了(不是,是我自己破了的),把处女的矜夸和幸福都为着可恋的你抛弃了的今年的秋天!啊啊,已经迟暮了!一想起来,完全和梦境一样。在泣倦于凋零之悲运的落叶之上,缓缓地滴落着的雨滴的声音,这怎么也好象在叹息我的身世的哀愁一样。
  靠在案上,把头低着,把目瞑着,不知几时世界已经成了昔日的欢乐的山野,被北国的红叶包拥着的美的山野。啊啊,但是,那欢乐的幻影终不能不被这冷酷的现实无端地侵残,就象这冷冷地迫人的秋夜沉默无涯地侵蚀着我的身心。啊啊,哥哥!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