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26 22:07      字数:5072
  他向他说道,“我现在已游历过,什么也看见过了,都没有意思,我只觉得
  很无聊。总的说来,我胸膛里带着你的这块石头,的确使我免受许多烦扰。
  我决不生气,也决不悲哀,但也决不感到快活。我好像只有一半是活的。你
  能不能使这颗石头的心稍微有感情些?不然的话——请您最好把原来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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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给我。二十五年来我带着这颗心惯了;虽然它有时候也乱跳动一下,但到
  底是一颗欢欣、活泼的心。”
  森林精灵狰狞地大笑起来。“有一天你死了,彼得·蒙克,”他说,“那
  时你自然不会还没有它;你会重新得到你那颗温柔、多情的心的,那时你就
  能感觉到是哀是乐了。不过今生今世它不能再成为你的东西了!是呀,彼得!
  你是出去游历过了,不过像你以前那样的生活,对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就
  在这森林里找个地方住下吧,造一所房子,娶房妻室,好好利用你的钱。你
  只缺少一样东西,就是工作。以前因为你懒惰,所以总是没有情绪,而现在
  你却把这些完全归罪于这颗无辜的心。”彼得认识到,在懒惰这一点上,米
  谢尔是说得对的,于是下定决心,非发财不可,而且要一天比一天发财。米
  谢尔又送了他十万古尔敦,把他当做好朋友打发走了。
  人们不久就在黑森林里有所风闻,说烧炭的彼得·蒙克,也。就是赌客
  彼得回来了,而且比以前阔气得多。人情世态现在都还是和从前一样。从前
  他扶着拐杖讨饭时,曾经被人赶出太阳酒馆的门;现在,当他在一个星期天
  下午第一次走进太阳酒馆的时候,大家都来和他握手,称赞他的马,询问他
  游历的情形;当他又和胖子埃泽希尔用硬洋赌起来时,他依旧受人万般奉承。
  但他现在不再从事玻璃手工业了,而是做木材生意,不过并非真正做,只是
  装装样子而已。他主要是做谷物生意和放高利贷。渐渐黑森林里半数的人都
  欠他的债。他放债非有十分利息不可,或许把谷物以三倍的价钱卖给不能马
  上付款的穷人。他和地方官现在有了密切的友谊;如果有人不能按期还清彼
  得·蒙克老爷的钱,地方官就骑着马,带着他的警吏,来评定房屋和财产的
  价格,马上卖掉,把一家子父母子女都赶到森林里去。这种情形起初很叫大
  财主彼得伤脑筋,因为那些可怜的被清算的人这时总是一群一群地围在他的
  大门口,男的请求他宽恕,女的极力想软化他那颗石头心,孩子们哭叫着要
  一小块面包,但当他弄到几只恶犬后,这种他所谓的猫叫就停止了。他打着
  口哨把恶犬撤出,这群乞儿就哭喊着飞跑开了。最使他伤脑筋的是一个“老
  婆子”。她不是别人,就是彼得的母亲蒙克太太。她的房屋、财产被人卖掉
  后、她就陷入了穷困、悲惨的境地;她儿子发财回来后,也不再照顾她。现
  在她也偶尔来到彼得的门口,扶着一根拐杖,老态龙钟,衰弱、憔悴。她不
  敢再走进彼得的门,因为他曾经把她赶出来过一次。但使她痛心的是:虽然
  她自己的儿子满可以供养她安闲终老,她却不得不靠别人的施舍过活。可是
  那颗冰冷的心,从来不受那苍白的熟习的面孔、那哀求的目光、那向他伸出
  的干瘦的手、那脆弱的身体所感动。每当星期天她来敲门时,他死绷着脸取
  出一个值六巴成的钱,用一张纸裹着,叫一个仆人递给她。他听见她那颤抖
  的声音在向他道谢,祝福他终身吉利,听见她咳嗽着离开大门口。但他什么
  也不在意,只是惋惜又白扔了六巴成。
  最后,彼得想结婚了。他知道,全黑森林里每一个当父亲的人都愿意把
  女儿嫁给他。但他选择得很苛刻,因为他要叫人家在这件事情上也称赞他有
  福气、有眼力。因此他骑着马走遍黑森林,这儿瞧瞧,那儿瞧瞧;但没有一
  个漂亮的黑森林姑娘,在他看来是够漂亮的。他找遍所有的跳舞厅,并未发
  现一个绝色女子。后来有一天,他听说全黑森林里最漂亮、最端庄的姑娘是
  一个穷人家的女儿,父亲是砍木材的;她过着清静的生活,替父亲料理家务,
  很能干,很勤快,从来不到跳舞厅去,甚至在圣灵降临节或教堂落成纪念节
  都不去。彼得听说黑森林里有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就决定向她求婚,于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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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出她的住址,骑着马来到她的茅舍里。美丽的丽斯贝特的父亲慌慌张张地
  把这个高贵的老爷招待进去。当他听说客人是大财主彼得老爷,并愿意当他
  的女婿时,更是惊恐万状。他觉得他的一切忧虑和贫困现在已有终结的一天
  了,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连美丽的丽斯贝特都没有问一声。这个善
  良的孩子是那么孝顺,竟服服贴贴地作了彼得·蒙克太太。
  可是,事情并不像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所想象的那么如意。她以为她很懂
  得料理家务,但她没有一件事能够称彼得老爷的心。她对于穷人很同情:她
  以为,既然丈夫很有钱,给一个可怜的叫化“婆一个分尼,或是给一个老年
  人一杯烧酒,并不是什么罪过的事。可是有一天,彼得老爷看见了这种情形,
  气得两只眼睛都冒了火,恶狠狠他说道:“为什么你把我的钱浪费在一班无
  懒和街头的流氓身上?你带了什么到我家里来了,可以让你挥霍的?用你老
  子那根讨饭的棍子,连一碗汤都烧不热,而你却像一位侯爵夫人似的乱扔钱。
  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可得请你尝尝我的拳头!”美丽的丽斯贝特很伤心,
  丈夫竟是这么狠毒,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起来。她常常希望能够回到父亲
  的草棚里去,这样比住在豪富的、可是既悭吝又狠毒的彼得家里好得多。唉,
  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心是大理石做的,既不会爱她,也不会爱任何人;要是
  她知道,她就不致于感到惊异了。现在,每当她坐在门口,看见一个乞丐从
  她面前走过,脱下帽子,求人施舍,她就紧紧闭上眼睛,免得看见那种惨状,
  她的手也握得更紧,免得不自觉地伸进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来。因为这个缘
  故,美丽的丽斯贝特在全森林里都受起责难来了,人们甚至说她比彼得·蒙
  克还俚吝。有一天,丽斯贝特又坐在大门口,一面纺纱,一面哼着小调,因
  为天气很晴朗,彼得老爷又骑马走过田野去了,她的心情很愉快。这时路上
  走来一个小老头儿,扛着一个又大又重的口袋。她老远就听见他喘息。丽斯
  贝特很怜悯地看着他,心里想道,一个这么年老的人,不该再叫他扛这么沉
  重的东西。
  这时候,那个小老头儿正喘着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当他走到丽斯贝特
  太太对面时,他几乎压倒在口袋下面了。“哦,请您大发慈悲,太太,给我
  一口水喝吧,”小老头儿说道,“我走不动了,非累死不可。”
  “您这么大年纪,不应当再扛这么重的东西。”丽斯贝特太太说。
  “是呀,可我穷得没办法,只好干这种差事来苟延残喘。”他回答说,
  “唉,像您这样的阔太太,哪里知道穷人的苦处,知道在这样的大热天,一
  杯凉水能令人多么爽快啊。”
  她听见老头儿这么说,赶紧跑进房里去,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把壶,装满
  了水。当她回到门外,离那矮小的人儿仅仅几步路,看见他非常凄惨、惟怀
  地坐在口袋上时,她心里深深感到怜悯。她考虑了一下,丈夫是不在家的,
  于是放下水壶,取了一个大酒杯,装满了酒,又放了一大块黑面包在酒杯上
  面,一齐拿给老头儿。“来吧,喝口酒比喝水好些,因为您的年纪已这么大
  了,”她说,“可别喝得太急呀,一边喝一边吃点面包吧。”
  小人惊异地注视着她,直到他的老眼里涌出了大颗的眼泪。他把酒喝了,
  说道:“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没看见几个人这样慈善,这样慷慨地周济
  别人,比得上您丽斯贝特太太的。不过您会因此终身得到幸福,好心是不会
  没有好报的。”
  “不,她马上就要得到好报!”一种可怕的声音叫道。他们回头一看,
  原来是彼得老爷,已经气得满脸像血一般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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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我贵重的酒你也倒给叫化子喝,我亲口用的杯子你也让街头的流
  氓沾唇?那就领你的好报吧!”丽斯贝特太太跪倒在他的脚下,请求他开恩
  恕罪;但那颗石头的心不知道什么是怜悯。他把手里拿着的鞭子掉过头来,
  用黑檀木柄狠狠打在她美丽的脑门上,她一口气上不来,倒在老头儿的胳臂
  里了。当他看见这种情形时,好像立刻感到后悔。他弯下身子,看看她还有
  没有气。可是小老头儿用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不必费心了,烧炭的彼得,
  这是黑森林里最美丽最可爱的花朵,可是被你摧残了,她再也不会开放了。”
  这时彼得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他说道:“原来是您呀,宝藏家先
  生,事情既已如此,也无法挽回,或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希望,您不致于
  向裁判所告我是杀人犯吧。”
  “你这恶棍!”小玻璃人说,“我若把你这行尸走肉的东西拉上绞刑架,
  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应当畏惧的不是尘世上的裁判所,而是另一些更森严的
  裁判所;因为你已经把你的灵魂出卖给魔鬼了。”
  “如果我出卖了我的心,”彼得叫道,“这是谁的过失?还不是由于你
  和你那骗人的财宝吗?你这恶鬼把我引到了毁灭的路上,迫使我寻求另一个
  人的帮助,一切的责任都在你身上。”他还没有说完,小玻璃人就膨胀起来,
  变得又高又宽,眼睛大得像汤碟,嘴巴像生着火的面包炉,闪出熊熊的火焰,
  彼得赶紧跪倒在地;他那颗石头心也保护不了他,他的四肢像柳条似的颤抖
  起来了。森林精灵用两只鹰爪抓住他的脖子,像风卷残叶一般提起他打了几
  个圈圈,然后将他惯倒在地,把他的每一根肋骨都摔裂了。“你这卑鄙的东
  西!”他叫道,声音大得像雷呜,“要是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弄得你粉身碎
  骨,因为你触犯了森林的主宰。但是这个死去的太太曾经给我饮食,为了她
  的缘故,我给你八天的期限。如果你不幡然改悔,我就来磨碎你这几根狗骨
  头,让你在重重的罪恶中送掉狗命。”
  到天晚的时候,才有几个过路的人发现财主彼得·蒙克躺在地上。他们
  把他翻过来,翻过去,想看看他是否还有气息。可是他们的尝试很久没有结
  果,最后,他们之中的一个走进房子里去,拿了一点水来洒在他的脸上,他
  才裸深吸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他睁开眼睛,向周围观望了好久,然后问起
  丽斯贝特太太来。可是谁也没有看见过她。他向这几个人道了谢,但慢走进
  自己的房子。他在各处寻找,但无论是地窖里或顶楼上,都没有丽斯贝特太
  太的踪影。他原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谁知竟是残酷的现实。现在,他一
  个人孤零零的,奇怪的思想就纷至沓来。他并不害怕什么,因为他的心是冷
  的。不过他一想到他女人的死,他自己的死亡便浮现在他的脑子里:当他离
  开这个世界时,他肩上的负担着将是多么沉重啊,沉重地负担着穷人们的眼
  泪,负担着千万声没有把他的心软化下来的咒骂,负担着被他纵狗咬过的不
  幸的人的哀吟,负担着他母亲的默默失望,负担着美丽、善良的丽斯贝特的
  鲜血。如果他的老丈人来问他:“我的女儿,你的女人哪里去了?”他能三
  番四次地推托吗,同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对那一切森林、一切海洋、
  一切山岳和人的生命的主宰,他又将怎样回答呀!
  他夜里做梦都不得安宁,时时有一阵甜蜜的声音把他唤醒:“彼得,弄
  一颗比较温暖的心吧!”他刚一醒来,赶快又闭上眼睛,因为听声音无疑是
  丽斯贝特太太在警告他。第二天,他到酒馆里去散心,遇到了胖子埃泽希尔。
  他挨着他坐下,他们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谈起来,晴朗的天气呀,战争呀,捐
  税呀,最后又谈到死,并说起各地方突然死人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