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2-26 21:58      字数:4884
  一道清瘦的黑影尖锐地从楼梯口折下,那「喀、喀」声后,依稀还拖曳着迟缓的重物磨地声。
  四个喉结鼓鼓滑动,各自吞了一口口水。
  下楼的,是颖如。
  一个搅局者。
  一个突发奇想的临时演员。
  踩着高跟鞋,穿着淡蓝色的连身短裙,浓浓的咖啡香自她每一个清脆步伐的间隔中流动着,墨黑长发飘逸,使得颖如的小脸更加白皙滑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
  我的耳朵里似乎钻进一股轻轻柔柔、绵绵细细的声音,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但当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找不出那声音的源头,只觉得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一首魔幻的曲调,不知不觉化解了我心中得意洋洋的情绪,我想筑起心防,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古怪的调子哼唱。
  远远的,颖如在楼梯栏杆中,对着大家亲切一笑。
  美女的笑,当然带动四个紧绷的下巴机械摇晃,所有人都沈迷在曲子里。
  然后,我们看见她的左手拖着一只大黑色塑料袋,慢慢走下楼梯。
  诡异的是,那黑色塑料袋异常沉重,导致颖如没法子将它提起来,只是不在乎地拖动着,放任「它」在阶梯之间自然碰撞,发出咚咚声响。
  那咚咚声响一点也不好听,却奇特地「咚」在那绵绵悠长的音符中最适当的间隙,完全没有一点突兀,反而更添乐曲的哀愁气息。
  也因为太过沉重,使得地板、阶梯与黑色塑料袋之间的摩擦太大,塑料袋因此破出一条小缝,在楼梯与地上拖出一条难以形容的、苍劲有力的红色书法痕迹。
  呆呆的,我们四个人看着颖如从容从我们之间穿过,那优雅的姿态令我们不由得屏住气息。
  就在颖如的发丝掠过我鼻尖的瞬间,我才发觉那哀愁的曲子是从颖如的鼻子里,淡淡地咏吟出来的。
  直到颖如完全消失在转角,我们才慢慢从现实与超现实中的迷惘中渐渐苏醒。
  低头一看,那条夸张的红色液体痕迹并没有随着颖如的咏吟声渐渐消失,就这样一路拖划到走廊尽头,然后又咚咚咚咚地往二楼迈进。
  接着,我听见一楼的铁门打开,清脆的「喀、喀」声继续回荡在幽暗的午夜小巷里。
  吹笛人走进了山洞,巨石无声无息封住洞口。
  成千村童从此不见天日的恐怖童话。
  我眨眨眼,在昏黄的走廊上摇晃着。
  是幻觉吗?
  适才的歌声太美、太稀薄,我的脑袋里只依稀记得,那塑料袋的裂缝露出了半个人头,以及两只静静插在眼窝里的铅笔。
  久久,四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道何时无影无踪,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像丧失了很多应有的感觉?
  诸如兴奋、恐惧、战栗、呕吐、压迫、惶急之类的。
  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什么计划、预言、谎言,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虚无。
  「走吧?」许久,我打破僵局。
  老张默默点头,一口污浊的气悠长地呼出。
  没有多余的言辞,一切轻松起来。
  轻松起来,所以没有人急着朝原来的目的前进。
  「刚刚那首歌好美。」老张的眼神有些落寞。
  「嗯。」我同意。
  「有人知道那首歌的曲子吗?」柏彦问。
  「好像是Gloomy Sunday,黑色星期天?」郭力见多识广,想要多做解释,却欲言又止。
  然而,并没有人继续追问这首歌的来由。
  大家又开始静默。
  静默中,那首「黑色星期天」蔓爬在我脑中,轻轻缠住每一寸神经跟情感,就像浸泡在深蓝无际的大海,我只有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永无止尽的下沉中,颖如优雅的肢体律动,尸体咚咚,高跟鞋扣扣,浓郁的咖啡香,模糊的背影,两只插碎眼珠的铅笔。
  所有的乐曲元素天衣无缝共鸣着,持续不断。
  持续不断。
  不知道是谁先踏出第一步。
  总之,郭力拿起三分之一的令狐,柏彦也拿起三分之一,我也拿起三分之一,三人慢条斯理的走下楼,而老张也抱起英年早逝的塑料袋王小妹,四个凶手晃着晃着,无须多语。
  「臭死了,天啊,一群人大半夜倒什么垃圾?」
  陈小姐打开门,手里拿着空空的玻璃水壶。
  她看见正经过门口的我们,不禁皱起眉头埋怨。
  我们面面相觑,正准备继续走下楼时,我突然有点想杀了陈小姐。
  「哈咻。」
  我打了个喷嚏,左手拎着的塑料袋坠地。
  令狐的头颅从松脱的绑口中滚了出来。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滚到了陈小姐的脚边。
  陈小姐的瞳孔放大,丹田微微鼓起。
  陈小姐才正要扯开喉咙尖叫,郭力、柏彦、老张全冲上前去,六只手乱七八糟摀住陈小姐挣扎的口鼻。
  没有慌乱的失序,也没有粗重的喘息声。
  一下子,只有一下子,陈小姐手中的水壶完好无缺放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她。它。
  郭力将手中的两个大塑料袋放下,柏彦接过,一只手各抓两个。
  我拾起令狐顽皮捣蛋的脑袋,装进袋子里,重又仔细绑好。
  郭力扛起玲珑有致的陈小姐。
  大伙一齐走下楼,打开门,坐上车,发动。
  「去哪?」抱着塑料袋的老张问道,坐在我身边的他,浑然不知王小妹的长发已经杂乱地露出来了。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郭力转动方向盘,轻踏油门。
  没有人有异议,各自沈淀着。
  夜模模糊糊。
  楼,已不再扭曲。它跟安详的降E大调夜曲一样自在,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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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看过颖如。
  就像个幽灵似的,她一个人拖着尸体消失在凌晨两点半的小巷里。
  她的房间一直为她保留着。她有钥匙,随时可以回来。
  带新玩具回来也好,或是将已经发臭的粉红旅行袋、跟巨大的行李箱带走也好。
  这里永远属于妳。
  两天后,老张第一个搬走。
  他在客厅桌子上的纸条里说,他在菜市场里找到一间还算过得去的小雅房,这段期间感谢我们的照顾。
  他的纸条我吃下去了,代表这段深刻的友情与我永远同在。
  柏彦第二个搬走,搬走前他学会了抽烟,和叹气。
  一个人多愁善感,或愿意装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种成长。
  凭这点我祝福他。
  有一天中午,我还在那间常去的排骨便当店遇到正在点菜的柏彦,两人着实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觉真是不错。
  只是后来,我就没有见过柏彦了。
  郭力无所谓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这里,东西也少,我打算租约期满才帮他将房间清光。
  这段期间,我跟郭力一齐打发了前来询问的便利商店地区经理、学校老师、公司人事部经理、警察的公式询问,稀松平常。
  那个黑色的星期天之后,郭力留下了五十万,够意思。
  不过我没有把这堆钞票吃下去、让友情跟我永远存在,我打算拿来扩充设备,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听的更细、听的更广。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会玩得更有感觉。
  小套房出租,月租3000(诚可议),不限男女。
  附厨房、洗衣机、脱水机、共享冰箱、客厅、天台、升降梯、宽频网络。
  二十四小时内洽可。
  黑色星期天之后
  成迭的档案卷宗搁了一桌,焦黄的烟屁股跟槟榔渣堆满了烟灰缸,白板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红色的圈圈反复强调着不断格放后的致命创口,破破烂烂的证物鉴定报告跟法医报告紧紧捏在每个人的手里,有时无奈摔在桌上,有时被卷成干瘪的条状。
  专案侦缉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很疲累。
  「干!两个礼拜了!这家伙还是在胡扯!」两天三夜没睡的柯力文组长大拍桌子,为暮气沉沉的侦缉室注入一点力气。
  王乃强彷佛没有听到,手中的嫌犯自白书给他捏的孜孜作响,闭上眼睛,满下巴的灰白胡渣。
  「要是外面没盯的那么紧,用点手段,他什么都老老实实吐出来了,什么人权条款?都是狗屁。」我随口骂道。
  刑求是我的专长,刑求到嫌犯精神崩溃则是我的特色跟个人兴趣。要不是因为前年我不小心弄死了一个毒犯,现在早就升副组长了。
  「夏江平警官?既然不能用就别提,想点管用的办法,要不你这辈子别想翻过去!」柯组长瞪着我。
  我闭上嘴。
  上头给的破案期限即将在明天到期,但整个案子都陷入一团混乱,明天一早就必须去警政署向几个长官会报案情进度的柯组长心情糟透了,左撇子的他甚至把一边的头发都抓掉了,秃了半边。
  经过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逼问、侦讯、证据搜集、调查相关人证物证后,有三个同事累倒在医院,一个疯了,还有一个介于精神失常跟辞职的边缘。
  但案情仍旧要命的胶着。
  这件案子连上了各大媒体四天的头条,斗大殷红的报纸标题符咒般贴在每个项目小组组员的脑海里,电视记者天天都在做追踪报导、做专家访谈、做叩应综艺节目广征民意,以各种角度切入这个台湾犯罪史上最扭曲的一页。
  「台中东海别墅区连环谋杀案!十死四失踪!房东涉嫌重大!」
  「立法委员的失踪首级赫然出现在东别凶宅?」
  「东别肢解怪案,四重要关系人三死一行踪成谜?」
  「房东发誓:凶手除了自己,还有四人涉嫌共谋。」
  「东别灵异传说纷纭。法医:二十年来从没看过这种命案现场。」
  「警政署署长:本案不排除有其它共犯,还在调查中。」
  也因为前一阵子,坐在黑头车后座、被割去首级的国会立法委员的头颅,也同时在这栋凶宅找到,于是这件原本就十分血腥的案子理所当然更加受到多方的关注与压力,还扯上许多灵异玄说。
  听破门而入的同僚说,该立委的脑袋放在凶宅其中一房间的桌上,被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旅行袋装着。一打开,蛆在紫色的头上密密麻麻爬附着,令人欲呕的尸臭钻进众人的鼻孔里。
  媒体的八卦报导自然把握时机对案情加油添醋一番,「梅花瞳铃眼」、「台湾灵异事件记事簿」等犯罪情境剧也应运而生,社会大众在受不了恐怖新闻的连日轰炸后,一片假惺惺的大作反弹,学者与民众纷纷投书报纸,指责这样的深入报导太过强调命案的凶残与血腥,只会带给社会极负面的影响,若青少年有样学样的话岂不糟糕。
  太可笑了。
  任何人,只要翻过嫌犯长达八万五千字的自白书后,都会觉得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在这次刑案的报导上,实在是太幼稚、太扁平、太卡通了。
  「干脆把自白书整理一下,做个简单报告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刑求,自白书是有法律效力的,事情的真相如何就交给法官跟检察官去断定吧。」从美国FBI受训回来的新组员Sam头低低地提议。
  「自白书?乃强你说说看,你进重案组十七年,有看过哪一份自白书像这份异想天开的自言自语漏洞这么多?不合常理处四十七处?太过巧合处二十六处?你是去美国打炮的吗?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柯组长震怒,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
  Sam脸上愧疚、不敢抬头,但手指却在桌底比了个干。
  别说办案的经验,我在小说跟电影里都没看过这种事,要是我也不敢拿这份厚达两百多页的胡说八道在各级长官前朗诵。这辈子肯定升不上去!
  乃强依旧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脸上深陷进去的皱纹缓慢牵动着。
  墙上的钟:十一点十七分。
  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回去了。
  我起身,推开烟雾缭绕的侦缉室大门,走到走廊拨了通电话:「绮姗,看来今晚又回不去了,妳先睡吧,记得把门窗锁好,嗯,不要忘记挂上门后的铁链子。掰。」
  挂掉电话,我在走廊站着,闭目养神,回忆案情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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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前,永福国小的教务主任到派出所报案,说一个叫王芸可的三年级学生已经有一个礼拜都没去学校上课了,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到连络簿里的住址拜访家长,却被家长的房东告知王先生跟王芸可小妹妹在一周前的星期天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