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26 21:52 字数:4878
月懒洋洋拿起刀,随随便便将肉摔在案板上,随随便便一砍,绝对是不多不少刚刚好,再漫不经心切个十余下,些许声音也无,也不见如何动作,那碟中就装了一整碟薄如纸透如镜的切片,如上好的瓷器,整整齐齐排放着,都让人疑心如果掉在地上,会有极清脆的“哗啦”声。
那刀功,啧啧,纯青得和太白老儿炼丹炉里的火一样。
让人一见之下食指大动。
让我一见之下爪子乱动
话到这里,可能有人要问了,他们都有活干,那你在干啥呢?
我在吃呀,没看见吗,可忙着呢。
当然我也不会搁下吹笛。我常常选深夜里爬到屋顶上吹曲子,夜里真寂寞啊,满天的星星都躲得没了影子,神仙也没有,妖怪也没有,不过杏花巷附近的街坊邻居都说,不知道哪里,每天晚上都杀鸡杀个没停,那鸡叫得可惨烈了,吵得人觉也睡不好。后来就搬走了很多人,生意也冷清了,明月还愁过一阵子,我还和她半夜出去找过,可是方圆百里并没有什么人在晚上杀鸡。
除此之外,日子倒过得很安逸。
【三】知音(1) 初来人间时才起秋风,满山红叶瑟瑟,后来枯草粘霜,再后来下了雪,满天满地的白,人人都穿得像个大肉包子。外面结了冰,地上很滑,很多人都是走三步退两步,有聪明人就干脆倒着走 啊我说的是我自己,我倒无恙,不过好多人被我撞倒,鼻青脸肿地追着我喊打喊杀,十分之小气。
转眼冬去春来,昆明湖上化了冰,不知怎么回事,束腰的腰带竟然紧了很多,衣裳也短小了,捉襟见肘,好在我这一身衣裳本来就是龙皮所化,大小变幻随心所欲,否则置装费必然不菲。
昆明湖的水绿得像碧玉,我想下去游个泳什么的,说不定能够挣脱封印。但是湖水奇凉,竟让我打了十来个喷嚏,最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没现出龙形。我终于放下了回东海的念想,毕竟,我并不想做第一条被淹死的龙。
春色青青,窗外的柳树都发了芽,这一天明月早早打烊,同我商量说:“阿牛(自我在卤味店住下以后,她已经不再称呼我公子,这一点让我异常惆怅),冬天过完了,我觉得你该出去找个活干了。”
我眨巴着眼睛道:“不能留在店里帮忙么?”
明月摊一摊手,异常为难:“你能干点啥呢?”
她说的是一个事实。
其实小二走后我就动过这个心思,比如说起初我试着洗碟子,可是碟子沾了水就滑不溜丢,刚摞上一碟,就听见哗啦啦一阵脆响,一地惨白的碎片,然后抬头看见明月的面色,和瓷片一样惨白,而且支离破碎。
也试着擦过桌子,不过因为速度太慢(其实是追求完美),被客人撵开了;也送过酒,不过那酒太香,到半路就没了;还杀过猪,不过那猪太没灵性,见了本君不跪下来仰着脖子等我杀,反倒是尖叫着边跑边淌了一路的血
总之我试过各种工作,皆不如意,后来我终于怒了,咬牙切齿地要替明月切卤片,但是明月不干了,她说我万一切伤了自己的手,她还得去请大夫,就算我不弄伤自己,也还怕我弄坏她的刀。
我有这么没用么?
无情的生活啊,怪不得有个老喝酒欠账的李姓诗人就发出“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慨叹 当然了,一醒不就得付账了么?
我低声下气地问明月:“那么你觉得,我应该干点啥呢?”
“你喜欢干什么呢?”她问我。
“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我反问。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毅然应道:“是,只要能挣到银子,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定帮你。”
这句话让我沉默许久。
因为我本来想告诉她,我的志向是做一个合格的纨绔,没事时候吹几声笛,饿了来几碟卤肉,别忘了多加点胡椒,三两竹叶青正好,再闲的时候,身边围一群人,如众星捧月,听谁痛诉下家史,顺便骂骂阴险的白帝 虽然他说是我爹陷害我,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他是我爹呀,是我亲爹啊,我 总得找一个替罪羊来诅咒一下吧。
不然我还不给活活憋屈死?
但是明月这句话的前提 能挣到银子,这就让我否决了这些想法,很显然,纨绔是以花掉银子为人生目标,而不是挣到银子。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做什么呢?我茫然地想,茫然地看着她,良久方才问:“那么明月,你喜欢做什么呢?”
“我么 ”明月沉吟片刻,忽然袖中刀光一闪,速度之快让我疑心她原是做杀手出身 只有传说中杀手出刀才这样快,这样狠,这样悄无声息让人毫无防备吧,不过照明月的说法,我这是去茶楼酒肆听评书听多了听魔怔了 话说那刀光一闪之下,桌子悄无声息地失去了一只角,明月左手握木料,右手使刀,刀如雨下,闪啊闪地照花了我的眼睛,也照花了她的容颜。
应该说,明月虽然取了这么拉风的名字,但其实并没有皎洁如明月的容色,她是个姿色平常的小姑娘,且不拿月中嫦娥来比,就是我东海那些虾丫头蟹小姐的,也都还比不上。但是这时候,她专心致志地对付她的刀,眉目都浸在刀光里,染了刀的锋利,忽然就生出耀眼的光华,她的眼睛忽然黑得惊人,如夜色茫茫,她的浓眉里忽然生出一股英气,她面如敷粉,
唇红若朱,简直就好像仕女图中走出的 侠女。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当然,心不跳的话我早就轮回转世了 但是这一跳跳得那样险,就仿佛哪个神仙(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爹,我亲爹!)又在背后使坏了,挖了个坑等着我往里跳,这样古怪的感觉,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被陷害成瘾了
一念才了,刀光就已经不见了,明月的手心里开了一朵洁白的花。
奇怪,明明是油腻腻的桌子一角,桌子是旧红色的,这一角也应该是旧红色的,可是现今盛放在明月手心里的花,无论怎么瞧,都是极洁白的一朵花,白得像雪,像云,像哪吒脚下盛开的那些莲,清而不妖,丽而不素,明艳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却听明月说道:“这就是我喜欢做的事呀。”
这句话将我拉回现实:原来明月的爱好是做木工啊。
我挑一挑眉,道:“可是平日里,你就只能拿这把刀切肉呢。”当然,她雕这朵花时那样的专注,与平日切肉时懒洋洋的姿态,是全然不一样的。可是不能否认,她每日里切得最多的还是肉,卤肉。
真浪费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刀工啊。
明月闻言,略微惆怅地蹙了眉,许久,方才低声道:“那是因为,我在躲一个人。”
我赫地站起,脱口道:“小二么?他又来偷肉了?”
明月一愣,随即笑而摆手,将我按坐,道:“自然不是 你且坐下,这事儿与你不相干。”
“怎么会与我不相干!”我激动地挣脱她的手 一个标准的纨绔,必然是以惩奸除恶为己任的,更何况事情涉及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会不相干呢?”
明月难得地沉默了一下,灯火好像把她的脸烫红了,但又迅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她说:“我不是说我的事和你不相干,而是说,和今天咱们说的事不相干,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喜欢做什么事。”
“我喜欢 其实我喜欢音乐。”
“哦?”明月接口道,“你擅长什么乐器,箜篌、琵琶、胡琴还是洞箫,又或者羯鼓?”
“ 都不是,是横笛。”她说的都是眼下流行的几样乐器,我却有些懊恼,懊恼她竟然猜不中。虽然我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但是我喜欢的,还是横笛啊。
“倒和八仙中吕老道长喜好一样。”她微微笑了一下,我赶紧制止她:“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千万莫让吕洞宾听到了。你不知道么,他老人家最忌讳人家说他老,上一次有条蛇说他人老成精,他立马就塞人家一颗七情六欲丹吃,让她深深记得别人救她的恩情,现在那条蛇还在满世界转悠着找恩人呢 其实牛鼻子早就使坏让人家投胎转世不知道多少回了。”停一停,又不满地道,“而且你记错了,擅长乐器的不是吕洞宾,是韩湘子。韩湘子的洞箫吹得极好,长相么,也比吕洞宾好看得多;吕洞宾只有在下凡哄小姑娘的时候才装作会吹笛子会作诗,其实他的法器是剑。”
“又胡说八道,倒像你都认识这些仙长似的。”明月一如既往地把我的这些话当作是胡说八道,不过好在,她也没有再提吕洞宾年老色衰这档子事了,转过话题道,“既然你喜欢,不妨吹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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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一条极谦虚的小龙,并不大喜欢在凡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不过既然是明月亲口相邀,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于是微笑道:“明月,你有所不知,如果是在青天白日或是杏花烟雨里,应于河边柳下,看流水滔滔而逝,持一支竹质短笛,慢悠悠地吹春日之好;如果是在塞外风沙里,应取羌笛为器,在玉门关前,吹一曲秦声而尽;又如果是两军对垒的阵上,则应用铜笛,铜质钝厚,吹之有金戈之声,烽火之气;而如今我手持玉笛,又是清风朗月,则宜幽,宜远,应选一空旷之处,花静,月明,仰则见天之杳远,俯而视地之寥阔,而后知星垂平野,月涌大江,有细草微风可闻,有危樯独舟助兴 咳、咳,这里地方窄小,施展不开,不如我们到 屋顶上去?”
明月应了声。
我正要转身去找平日上房用的梯子,忽然脚下
一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忽然就到了屋顶上。我摸摸头,再一次觉得,明月是那种大隐隐于市的杀手 一一个喜欢做木匠活的杀手,一个可以把卤味肉做得活色生香的杀手,该是怎样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人啊。
定定心,我从袖中抽出玉笛,深吸了一口气,平视远方,呼出第一个音
声音渐渐渺远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吹了多久,一曲尽时,发现屋顶上、院子里落了不少的鸟,也有老鼠和蟑螂之类的爬虫,四脚朝天,抽搐着,翻着白眼,或者干脆就再不动弹,也许是欢喜得昏迷了过去。
月亮也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夜很幽,很寂,风很轻很轻地吹过我们的肩头。
良久,方才听见明月抚掌道:“好曲!”
我大喜,笑问:“好在哪里?”
明月颇为为难,嗫嚅着道:“我倒不懂得音律,但是这一曲中,仿佛有沙鸥行于海上,飘飘然,醺醺然,天地虽然大,却并没有谁比它更欢喜更快活更自在。”
一语落,我惊得连玉笛都失手掉了下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知音啊!
我囚牛在天上地下海中陆地走了一遭,什么神仙没见过,什么妖怪没见过,什么禽兽没有过,无论是神仙也好,妖怪也好,飞禽也罢,走兽也罢,哪个听了我的笛声不是欢喜得昏过去,就是表示再也消受不起,从来就没有谁,能够道破我曲中真意。
我活了整整四千零八岁,竟是一个知音都没有,这天地间,好生寂寞。
原以为是被老爹和白帝陛下陷害,失足人间,到此方知,这哪是陷害,分明是成全!果然是我东海最英明神武最风流倜傥最 (词到用时方恨少)的父王啊。我一面感慨,一面手足并用,费劲地从屋顶上爬下去,虽然我不能够现出龙形,不能够使用神通,也失去了许多做纨绔的资本,可是 我竟然还觉得欢喜,欢喜得一不小心 就从梯子上滚了下去。
明月赶忙奔至我身边,问我如何,我还在张着嘴傻笑,说了一句:“高山流水啊 高山流水。”
俞伯牙要到钟子期不幸挂掉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摔琴以悼之,自此终身不再言琴,而我囚牛何幸,竟然能有知音朝夕相伴,美中不足的是,她竟然不懂音律 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摇头晃脑想了一通,正在措辞如何才能劝服明月跟我学曲,却听明月道:“我原本以为,既然你喜欢吹笛,就想让你去大街上卖唱来着,如今看来 阿牛大哥,你应该去梨园啊。”边说边欢快地低头去拾那一地傻鸟,“明天咱们店里可以加餐了 ”
我心里琢磨着,七丫头下凡还能被皇帝看上,混个美人妃子什么的当当,我作为东海长子下到凡间来,只能一路沿街卖唱,端个破碗,向过路的大爷大婶点头哈腰:“各位听了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让老爹看到了,会不会吐血三升,或者直接买块豆腐撞死?
好在明月最终没这么干。
我拍拍胸口,暗道一声“好险!”又拉住明月的袖子问:“什么是梨园?”
【四】梨园(1) “梨园是给皇帝种梨子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