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6 21:43 字数: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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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莎莎上吊自杀,周汉臣把她救了下来。她躺在那里气息奄奄,上吊的绳子被扔在一边。周汉臣让女生把肖莎莎抬回宿舍。他告诉大家要安慰她。当个工读学校老师真不容易。虽然是夜晚,我也能看见周汉臣眼里布满血丝。他太辛苦了。他看到人群中的我,别有深意。他一定听到是我传达了他的呼喊。
我在他需要的时候总是出现。
今天中午,太阳笑得很奇怪。周汉臣和眉子从外面回来。周汉臣的裤子湿漉漉的,他一定上码头看船去了。眉子肯定是硬跟着去了。这几个女生成天围着周汉臣给他添麻烦,真不知道体谅人。周汉臣看见我笑了笑,那目光又别有深意。他一定觉出我在体谅他。
我要雪里送炭,绝不做赶不走的苍蝇。
周汉臣进校门时,马小峰正踩着凳子抄黑板报。周汉臣站住看了看,夸奖道:马小峰的字越写越帅了。马小峰拿着粉笔转回头,受宠地一笑。这黑小子写得更有劲了。戴良才又拿着一张报纸跑过来,问周汉臣今天念什么文章。周汉臣指点了,又说道:你这两天念得非常好,乍一听和播音员差不多。戴良才瘦马一样立在那里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马小峰站在凳子上扭回头来看,那目光不怎么样。都想在周老师面前争宠,别人看不清,我看得清。
周老师在鼓励他们进步。
几个女生又围过来和周汉臣老师说话。像一群小喜鹊在窝里探出头,叽叽喳喳争着向喜鹊妈妈喜鹊爸爸要食吃。周汉臣隔着人群看了看我。我转身走了。我知道周汉臣又看出我在体谅他。我不给他添负担。
中午应该让周老师休息一会儿,他们全不知道。
今天太阳落山又红又肿。赵大鹰不知为什么和白雪公主大吵起来。
这个座山雕平时冠冕堂皇挺有派头的,今天扯起脖子嚷:周汉臣周汉臣,都拿他的唾沫星子当令箭。我是校文革主任,我说了不算数?白雪公主像一束靠边的窗帘挺安静地站在那儿解释着什么。赵大鹰涨红了脸,挥胳膊嚷道:够了够了,我们不要老爷子,我们自己能做主!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火。他不是周老师的得力臂膀吗?
白雪公主像根黄豆芽一样飘走了。
赵大鹰冲她背影嚷道:快去打小报告,快去,晚了别人就占先了。
白雪公主回头默默看了他一眼,走了。
白雪公主,你确实是从小死了亲妈后妈养的,在家受惯了气;可是周老师又不是你的七个小矮人,也不是你的白马王子,你老缠着他干什么?听说白雪公主还偷偷去给周汉臣洗衣服,连裤衩都偷出来洗了。这也太不像话了。这给周汉臣老师造成什么坏影响。
晚上熄灯前,又看见周老师催促大家熄灯睡觉。
他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在体谅他。我很高兴,就跑回来写日记。我明天一定要找机会和他个别谈谈。
读者一定发现,以上几篇日记对前面几个人物的某些陈述做了印证,但是白雪公主为周汉臣洗裤衩的说法又增添了事情的复杂性。这些郝芳的日记是被作家何方修改过的,何方是“净化”了几十年前的日记呢,还是“发挥”了几十年前的日记呢?
郝芳二十多年前对调查组的陈述就给调查组搞清真相添了乱,现在作家何方拿出的日记会不会继续添乱呢?
作者很谨慎地问:二十多年前,周汉臣案件调查组找你调查,你还记得当时的陈述吗?
昨日的郝芳今天的何方回答道:我那时精神有点不正常,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对那段精神失常的事最不愿回忆。我知道你看到调查记录了,白纸黑字我也没法收回。你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吧,用不着照顾我。
作者问:你现在对周汉臣是什么看法呢?
昨日的郝芳今天的何方回答:是我永生的梦。是我的山。
作者理解了一会儿,又问:把周汉臣说成流氓分子,你当时是什么观点?
昨日的郝芳今天的何方回答:你不是有调查组的全部记录吗,现在又有我的日记,就不用我说了。我当时对调查组讲,要了解真相,就要多调查一些人。特别要找到当时荆山岛工读学校的一个实习老师,他叫江生。他其实是我们学生和周汉臣之间的桥梁。一方面,他是周汉臣的助手;另一方面,他年轻刚毕业,和我们学生混成一片。在周汉臣被迫害致死的事件中,他的作用其实比我们任何一个学生都大。
江生说,他对不起周汉臣
中国六十年代动乱那一年,江生刚刚被分配到荆山岛工读学校实习。
动乱一开始,学校的几个领导都被大陆来的人揪跑了。他这个无名小辈就成了拿着学校仓库钥匙东张西望的小保管。周汉臣来了,他便跟着周汉臣跑前跑后,成了周汉臣的助手 。要说这个助手有时和勤务官差不多,经常见他在周汉臣身边团团转。学生们当然也都叫他江老师,但是周汉臣太高大了,学生们都围着这棵大树活动。对江生的尊重是对周汉臣尊重的延伸。
调查组根据调查得知,开始闹事的那天,男女学生串连了一晚上。周汉臣那天不太舒服,没有起来巡夜。学生们就把巡夜的江生拉进了他们的大串连中。根据不同人的描述,江生那天晚上一开始异常惊愕,后来也试图劝说同学们并为周汉臣做解释。但是他结结巴巴没说几句话,脸就涨得通红。学生们逼他表态,是当周汉臣的保皇派,还是和学生们一起当造反派?那个席卷的浪潮似乎不由得江生再做什么辩护。他木呆呆地看着学生一屋子一屋子的闹嚷嚷地跑来跑去。群兽着了火一样骚乱起来,他这只大不了多少也并非领袖的野兽只能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据有些同学说,天亮贴打倒反革命流氓分子周汉臣大标语大字报时,江生愣愣地站在那里观看。据有些同学说,他缄默不言地打开库房,帮助同学们搬纸倒墨汁调浆糊。
十年后,当调查组掌握了有关江生的不少情况后,找到他。
江生明显的局促不安。这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矮小书生,一张半白半黄的方脸一说话就漾出血红,目光在眼镜片后面闪闪烁烁。给调查人倒水时,手直发抖,茶水洒了一桌。这一切尤让调查人起疑。他们坐定后,直截了当提出问题:作为一个老师,当时为什么不劝阻学生们冷静调查事实后再行动?为什么和学生们一起贴大字报大标语?后来又为什么和学生们一起举起石头砸周汉臣?
江生那时已然是师范学院老师,慌张得说不整齐话。
他说他那时的确没有站稳立场,当了学生运动的尾巴。他说他对不起周汉臣。但是他反复说明,在那几个月中他都是身不由己。他说,拿起石头去砸周汉臣,就和砸自己的父母一样痛苦至极。
为了说明周汉臣在他心目中曾有的地位,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讲了一大片。
江生说他从小因为身材矮小说话脸红而自卑怯懦,自卑怯懦造成说话口吃,说话口吃加重了自卑怯懦。像他这样的人阴差阳错考入了师范学院,实在是历史的误会。当他来到荆山岛工读学校,面对那些比自己高大潇洒的男生,他感到自卑;面对那些同样比他身高漂亮的女生,他更抬不起头来。他时时怕自己说话脸红口吃,所以在校园里东走西动眼不敢抬、嘴不敢张。
周汉臣一来,就发现了他的问题。
有一天,他把江生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很和蔼地说:咱们俩一块来打个翻身仗好不好?江生不解地看着他。周汉臣很高大地立在那里问:你说现在咱俩谁高?江生一下脸红了。这是不言而喻的。周汉臣却把几个椅子排成一长条,一下躺在那里,看着他问:现在咱俩谁高?江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扶了扶眼镜。周汉臣说道:我躺下了,就是一个最矮的矮人。你站起来了,你就有你的高度。一个人永远不能自己躺下,要站起来。
江生脸红了,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和蔼地触及他的自卑症结。
周汉臣坐起来说道:个子矮有什么不好?列宁就是矮个子。你知道拿破仑吗?个子也不高。有一次指挥作战时,他教训一个元帅说,别看你比我高一个头,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消灭这个差别。你看看,拿破仑多么威风!那些比他高一个头的元帅唯令是从。我现在比你高出一个头,你要有本事,我不服从命令,你也可以消灭这个差别。江生笑了。而后,周汉臣决定下午全校大会让江生上主席台讲话。
江生怯了,连连摇手。
周汉臣说道:今天不许临阵逃脱。不开这个头,永远没有翻身。
他告诉江生,讲话要学程咬金。程咬金就是开门三斧头。这三斧头就砍出了他的威风,往下他没有第四招。你只要一上台头三句话像程咬金一样三斧头砍出来,你就有威风了,胆也就来了。说着,周汉臣不由分说让江生当着他面用最大的声音说三句话。江生脸涨通红,汗湿全身,试着说了。周汉臣说道:不行,放开声,像喊口号一样。喊口号你不会吗?江生一次又一次张嘴说着。最后一次突然上来一股疯劲,狂喊了三声。像在悬崖长啸的猛兽一样,浑身喊出一种舒展来。周汉臣说:对,你再把气放平了,大声说三句。他又放平了气大声说了三句。周汉臣满意了,告诉他,一上台目光要放开,不要多看底下人的表情。把三句话先砍出来,往下就好办了。
紧张了一中午,下午上主席台对全校学生讲话。
三句话一出去,就有了笼罩全场的气势。需要说明的是,在他登台前,周汉臣为他做了铺垫。周汉臣说:江老师对学校情况比我了解,对教育比我有经验,对荆山岛工读学校的工作我特别尊重他的意见。现在请他给同学们讲话。而后,周汉臣就走下讲台,和同学们一样坐到小板凳上,降低了他的高度。
江生站在那里,就是全场最高的了。
那天大会讲完话,江生出了一身透汗,非常舒服。晚上躺下睡觉时,他又发现一个令他兴奋不已的奇迹:他从小因为手淫阳痿的生殖器那天晚上居然挑着被子起来了。
江生讲完了,他说:我对周汉臣能真的喊得出打倒、举得起石头吗?我从小最大的苦恼亲生父母没有注意过,老师同学也没注意过。活了二十多年了,周老师发现了,让我打翻身仗。我能有今天,现在当着教研室主任,全凭周老师那时给我的启蒙。
往下的调查直接涉及周汉臣案件中的一系列疑点。
调查人问:据说姜囡囡也就是那个外号白雪公主的女生给周汉臣洗过裤衩,这是怎么回事?
江生说:这我不知道。我的宿舍和周老师挨着,办公室和他在一间。我知道有些女生想帮周老师洗衣服,周老师从来是藏起来自己洗。
调查人问:郝芳说周汉臣每天都要看她抱她,有时晚上还到宿舍去抱她摸她,这有可能吗?
江生说:这太没可能了,大概纯属想象。
调查人问:那天晚上周汉臣到底触摸了肖莎莎的乳房没有?肖莎莎还说了一些事情,像是幻想,说周汉臣搂她抱她弄她,但这些都是无风起浪吗?
江生说:我个人觉得周汉臣不可能。至于那天晚上周老师看肖莎莎钢笔时碰没碰着她的乳房,这我至今不清楚。你们应该找肖莎莎本人了解。
调查人问:阎秀秀说,周汉臣生病时,她去看望周汉臣,被周汉臣握了手摸了手。她的描述似乎很像真的,你认为呢?
江生说:握手摸手在那种情况下不是没有可能。但到底是怎样一个摸法,客观情况和阎秀秀主观感觉有没有距离,应该研究。一个老师病了,学生来看望他,他表示感谢,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一拍,是很自然的事情。不知道阎秀秀有没有过敏?
调查人问:眉子说,她每见周汉臣一次,就为他拔掉一根白头发。你认为这个情况可能吗?
江生说:这个我也很难说。眉子到底一共给周老师拔过几次白头发?如果就一次,这不算什么。如果有两三次,眉子又硬是要给周老师拔,周老师也不能将她一巴掌打出去呀。再说后来全校都打倒周汉臣,我在大字报上也没见过眉子拔白头发一说。
调查人问:戴良才认为周汉臣处事公正,就是有些好色,对于如何好色他却避而不谈。你认为这有什么所指吗?
江生说:这个情况很复杂,我不好妄下结论。希望你们多方面了解情况。包括眉子和戴良才的关系,你们都该去了解一下。
调查人问:还有人说,周汉臣是个伟大的家长,但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