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点绛唇 更新:2021-02-26 21:38 字数:4794
早上提着篮子去寻找带露水的新鲜菌菇,熟落的野果,还照师父教过的方法酿起多年不曾喝过的果酒,那种清甜的味道和无忧无虑的岁月一般令她怀念,盘算着等裴吉回来一起品尝。有些坏心的期盼,那个孩子喝醉了会是什么模样?总不会再跳脚骂人吧。
没有想到最终一起品饮,竟然是与菲腊。
自从住下,菲腊就三两天出现一次,每次时间不定,时而下午,又或黄昏。带来宫廷才有的鲜果,有时则是刚刚焙出的点心。像探视又像做客,起初极不自在,渐渐倒也习惯,只当是多了一个朋友。
他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谦逊的谈论各种话题,眼力极佳,又有上流社会训练出的品味,洞察力强,总能轻易探知别人的情绪。他对事物的涉猎范围极广,知识丰富得惊人,赫蒂第一次遇到他人对森林的见识与自己相当,这点令她不解,怎样的贵族会像一个森林里长大的人般了解自然?
大概是日渐熟悉,她也开始随意放松,口无遮拦。
当然,放松的真正原因还包括菲腊无意中翻出的,刚酿好还来不及品尝的果酒,被毫不客气的打开配下午带来的松果。
心疼于私藏被迫共享,赫蒂抢着多喝了几口。
不同于上次的烂醉,重重树影投下阴凉,小屋前的草坪清香和时时拂过的轻风,让微醺的感觉惬意到极点。意兴飞扬的两人天南海北的闲谈,听她说起过去的总总,甚至聊起了莱亚。
菲腊仿佛也有些好奇,问起他的容貌。“真的那么漂亮?”
“这么说吧,我遇到的所有人中,以他的容貌最为出色。”想起初见时的震撼,赫蒂忍不住眯眼。
“伊尔王子呢?”女孩毫不迟疑的肯定,让菲腊也眯起眼。
“不一样。”努力回忆那个可恶的王子,“长相倒是不分轩至,可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看看菲腊的表情,她又补充说明。“莱亚秀气精致,让人失魂落魄,忘忽所以。伊尔王子则是优雅出尘,看了就自惭形秽,完全不像凡人。”
“原来伊尔给人是这种感觉。”
女孩用力点头,“没错,其实他们看起来都很难接近。伊尔就不说了,王子肯定是高高在上。莱亚骨子里也非常傲,那些贵族大人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只不过表现得合乎身份,比我厉害多了。”取出一个松果丢进嘴里,“说起来似乎根本没有瞧得上的人,弗蕾娅公主他都没看一眼。”
“那不是和你一样?”菲腊淡淡的取笑。
“不会。”她皱眉否认,思考如何措辞。“我是无知,才会觉得所有人都该是同等地位,无法接受贵族高高在上;莱亚什么都懂,了解贵族的一切。他的蔑视是发自内心的,就好像他的地位根本该在这些人之上。”说完赫蒂自己也呆住了,想想又确实如此。
“听起来挺有趣的人。”他琢磨着她的话,陷入深思。
“说起有趣,那个伊尔王子也是啊,雅法城的女性都喜欢他。”忆起女侍们的疯狂痴迷就想笑。“据说出门一趟,沿路都有女人昏过去呢。”
菲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在你看来很好笑?”
赫蒂忍俊不禁。“那是,不过也挺同情,到处被围观的感觉可不太好,又不能发火,做王子也很辛苦。”
“确实糟透了。”男子闷闷的回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真的很奇怪,他的脸我像在哪见过。”赫蒂迷茫的望向远方,一想起那个人,胸口莫名的酸涩又泛上来。“非常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按说那样的人我不可能忘记啊。”
“你没到过中州?”
“嗯。”赫蒂轻抚胸口,不懂心痛从何而来。“其实这块大陆的感觉不错,平静安乐,秩序井然,治理得比希铎好。贵族也比较和气讲理,不像那边。”
男子扬扬眉,“还以为你不喜欢中州。”
“那是因为我很笨,不懂怎么应对,总是最后要逃跑,所以有时很烦。除掉这点中州很不错了。”
“我也觉得不错,只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菲腊感触的环视清幽的林子。“马上要和魔族开战了。”
“开战?”赫蒂酒醒了一半,惊讶的瞪向他。
男子修长的手执起酒杯,却没有喝下。“希铎开城投降,魔族不战而胜,眼下只剩中州还未被掌握,依魔族的气势来看,战争是迟早的事。”
希铎投降?赫蒂无法理解。
看出她的疑惑,菲腊苦笑。“很难想像?我也觉得。可是刚传过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我来的时候希铎还在全国征兵。。。。。。。”怎么会不战而降。
“希铎本来就是商业帝国,从来未曾经历过战争,上次王子公主来访就是协商是否能由中州出兵保护,作为回报是巨额的财富贡品,被陛下拒绝了。”
“拒绝?”
“也许联盟是最好的选择,但拒绝的理由也很充分。希铎皇帝是商人头脑,精于算计,极为狡猾。一百年前,中州和北卡联盟以高昂的代价击退了魔族,希铎趁两国都元气大伤无暇兼顾时宣布立国,并以黄金珠宝打动北卡国王,挑动嫌隙导致联盟破裂,两国结下深仇。同时为了逃避中州报复,甚至收买奸细散播谣言,策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意图推翻皇朝,直接导致了中州的十年内乱。”
“好卑鄙。”从没听过这段历史,作为历史最短的大陆,希铎原来是这样立国。
“希铎想独立无可厚非,手段确实太无耻。”男子神色冷淡,显然十分厌憎。“这次他们又提出用和亲厚币表现诚意,让中州的战士替他们沥血拼命,且不说重兵驻守他国的种种难处,光是希铎的历史,已经让人怀疑这种辛劳的后果。”谁能预知战争胜利后,希铎不会对久战疲蔽的中州再次下手。
“原来传闻竟然是真的。”弗蕾娅真有和亲的使命,想起那个娇美的公主身不由已的成为政治筹码,不禁黯然。
“大概是考虑以己方的军队经验实力,单独对抗魔族毫无希望,所以被中州拒绝后干脆投降,奉上足以令魔族满意的财富资源,以求皇室之安,想必是希铎重臣中投降派的主意。”说到最后,菲腊的声音也有些涩。“魔族这次运气空前的好,兵不血刃的得到两块大陆,战意未挫贪婪更甚。征服中州,不仅能一雪百年之耻,更可以占据全部资源,迫使人类低头,获取用之不竭的奴隶。”
“怎么可能。。。。。。。”听起来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现在就看魔族什么时候消化掉刚到手的大批物资,维肯皇帝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你怎么还这么闲,难道中州的贵族都像你一样悠哉?”对希铎当初的全国紧张她可是印象深刻。
对她疑惑的置询,菲腊愣了下,随即笑开。“我忙的时候你哪会看见?放眼整个大陆,恐怕只有你才是最悠闲的那个。”
俊美的脸上带着宠溺,指尖轻弹她的额,也许是微疼,又或是眼中的某种神色,心悸动了一下,又很快被她忽略。
“如今怎么办?”对手如此强,战争又避无可避,难道一并投降?
菲腊眉间英气毕现,第一次显出优雅温和之外,刚毅的男子气势。“战争真要开始,自然奉陪到底。要我们像希铎那样臣服,绝无可能。”
他的自信让她好奇,忍不住轻问。“一旦开战,你会怎样?”
“你在担心我?”不知是哪里让他高兴,菲腊唇角上扬,笑吟吟的看着她,眼神闪亮。赫蒂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不懂心底的微妙的感觉从何而来。
“上前线战至一兵一卒。但凡还有一丝可能,绝不容许魔族踏足中州。”坚定的话语下藏着铁一般的决心,凝定的意志令赫蒂动容,顿生钦佩。
和平时代从容享受,危机来临挺身不退。
所谓贵族,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称得上吧。
访客
直至离开森林去探望妮可,她才明白自己到底过得有多么悠闲。
希铎陷落的消息传遍全国,所有的人都明白战争终将不可避免。主妇们都在积极囤积食物和生活用品,随处可见大包大包往家里提东西的匆匆行人。商店的老板无疑是高兴的,可是帝都随即颁发的限价令又立刻让他们的兴奋冷却下来。不时有战马从远方驰来,庞大的帝国正紧张的调动,舞榭歌台冷清寂廖,取而代之的,是宫殿议事厅的灯火彻夜通明,飞速下达着一道又一道指令,传达至每一个郡县,激活已逾百年的战争神经。
连夜蝶歌舞团都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她去时正赶上舞团收拾行李。杂役们拆掉帐蓬装上马车,呼喊交待吵嚷不已,妮可就在一片混乱中懒懒的扇风看热闹,赫蒂的到来让她提起了一点精神,露出笑意。
“算你还有良心,在我走之前来看看。”
“你们要走?为什么?”这么麻烦的时候,离开雅法城能去哪。
“你也知道了,马上要有战事,估计舞团是没什么生意可做。再说我们在中州也呆得够久,卡萝夫人想干脆回希铎算了。”
“那不是魔族。。。。。。。”匪夷所思的回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
“虽然魔族进驻,听说还是维肯皇帝主政,挺平静。比起即将成为战场的中州,那里反而更安全吧。”妮可并不担心,像驱赶小虫般挥了挥绢帕。“卡萝夫人和那边的贵族颇有交情,说是因为魔族的关系,像样的歌舞团全逃到了中州,我们去一定能大赚一票。”
“还是很危险啊,那里有魔族呀。”不知道魔族到底有多恐怖,但光听已经很可怕。
“魔族又怎样,贵族大人都没事,难道会对我们这样的流浪舞团下手?再说夫人已经决定了,她那么肯定,我自然无所谓。”
“可是这个时候离开中州,去魔族那里,好像。。。。。。。”感觉很不好。
妮可一笑,妩媚的眼波轻瞟,“我们是流浪艺人,没有祖国,去到哪里都一样,能活下来就好,并不在乎太多。再说你不也是?不然何必从希铎离开。”
并不一样的,赫蒂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她并不想忠于希铎,也从未想过希铎会落于魔族之手。现在面对魔族的最后屏障只剩中州,连这也放弃,会不会太自私了。没有祖国的人,真的不必有任何立场吗?
“别想太多了,好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女郎拍拍窄肩,安慰她的郁结,“假如神灵保佑,我们还能再见面,那时再一起喝酒吧。”妮可抛掉伤感的情绪,满目谑笑的调侃,“但愿那时你已经找到另一个好男人,学会跳真正的明戈舞。”
那个如火的女郎真的走了。
头也不回的上了舞团的马车,驶向未知的远方。
赫蒂怅然目送,闷闷的走回森林,很想找人聊天,可裴吉还在修习没有回来,菲腊近日也不见人影,一时间每个人都在忙。
好在还有森林里的动物陪着她。
走近小屋正要推门,突然惊觉缩手,迟疑不决。
里面有人。
不像菲腊,是陌生人的气息。
会是谁?
她退后两步,正犹豫间,门开了。
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探出来,神色古怪,仿佛甚是为难。
“赫蒂。。。。。。。小姐,请进。”
“苏玛大人?”辩认了半天,女孩讶然。为什么这人会出现,菲腊明明说很少有人会到林间。惊讶归惊讶,看着邀请她进门的姿势,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过一阵再回来。
“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碰巧来散散步,恰好进了这间小屋,然后你又刚好回来,所以。。。。。。。想一起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她从来不觉得这个巧言如簧略为轻浮的贵族,会对她这样的平民有话说。与菲腊不同,他的感觉永远是自视甚高,轻视同等阶层以下者。
大概是她的目光中露出了猜疑,他咬咬牙,“屋里还有一位大人,是菲腊的。。。。。。。亲人,即使出于礼节你也该进来问候一声。”
菲腊的亲人?和她有什么关系?赫蒂更茫然了。不过既然目前她借住这里,多少有些感激他,那么也许该。。。。。。。致谢?
想到礼仪之类就头痛,她硬着头皮走进屋内,似乎听到苏玛松了口气。
窗畔的木桌旁,一位神色威严的贵族正仔细打量她。年过五旬的面容坚毅英挺,可见年轻时的出色,身材高大健壮,丝毫没有年龄带来的钝拙感。炯炯有神的目光严肃敏锐,仿佛可以窥人心底。或许是长年养尊处优,自然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在这种目光下,常人都会手足无措。可惜赫蒂这方面的神经一向很粗,又不懂察颜观色,只是不甚熟练的行礼,再一次上演了菲腊所说的表面恭敬。
“欢迎大人莅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效劳。”
“你是哪里人。”
女孩无所谓的随口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