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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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约束 更新:2021-02-26 21:31 字数:4972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在急诊实习的时候,曾经两个醉汉打架,一个用碎酒瓶划伤了另一个前胸。
带我的医生说,来来,你缝合试试。
我看着那伤口,竟然恍惚,握着手术刀的手发抖。
我的左手握着右手手腕。
那样的伤口。
医生看着我说:“你怎么了?没睡够?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那次以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冷静的面对病人的伤处。
经常走在街上,会看到和小丁身形相仿的人,我就不自觉的盯着对方看。
直到擦肩而过,我总是回头,被我看的人会觉得很疑惑,也会回头和我又一次对视。
他们都不是小丁。
这样下去,形成了难以改变的习惯。
我总想,如果有一个人不是回头看我,那么这个人会是小丁么?
我想我可以忘记,忘记过去,忘记小丁,
他的面孔可以模糊到完全褪去,他的烟味却挥之不去,他给我的伤口好像永远无法愈合。
我想不明白,何以至此。
77.
我转到生医方向读研,导师很精明,
善于学为商用,研究项目总是能搞到很多钱。
我深得导师欣赏。
大部分时间懒得回家,埋头于实验室,
叫干什么干什么,花多少时间和精力都不抱怨。
那个年纪的学生,谈恋爱的谈恋爱,兼职的兼职。
我不想谈恋爱,也无所谓钱。
我只是不想自己闲下来。只要不让自己闲下来就好。
几个月以后,导师带我去赴宴,在那天认识了宁。
宁的父亲就是给我们研究项目很大经济支持的老板,也是导师的老同学。
她对我微笑。
我也还以微笑。
78.
导师有天问我,你觉得小宁怎么样啊?
我说,挺好的。
他说,那你不?……
他眼镜后面的小肉眼转两转。
后来我约她去看《泰坦尼克号》,
在电影最煽情处,我扭头看她,她默默的流眼泪。
电影的光落在她脸上,一闪一闪。
在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她非常动人。
握住她的手,伸出另只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有一种所谓的恋爱形式是异常稳固的。就好像我和宁这样。
我的导师和她的父亲之间稳固的关系,使得我们一旦开始交往就难以破裂。
宁对我总是很温和,倒是我,一旦和她熟起来,就显出情绪不稳定的一面。
她总是笑我,说:“你才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那么难伺候。”
我就笑。
她人聪明,深深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圆滑老练,讨人喜欢。
对别人的难处会热心帮忙,没有什么大小姐架子,也不会在人前卖乖背后闲话。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厌恶她。
那么,
我笑了。
或许其实我本来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难道不是么?
为什么不呢?
我说:“我爱你。”
79.
就好像,和平的国家没有历史。
日子过得好的话,就慢慢的过去了。
竟然都没有什么值得纪念。
和宁在一起1年多的时候都没有吵过架。
我知道是她让着我。
她在北大读国际贸易的研究生。
我们一周见几次面,有时性。
我和她都对此没有特别热衷,有时平淡也无所谓。
我想,男女之间的交往,应该如此吧。
某天曾经想到小丁,我该如何定位我和他的关系。
或许就是一种性的交往,只是我投入了太多精神?
我以为我可以冷静的想,却觉得眼眶硬生生的疼,
好像被很钝的刀刺入,眼球都要被翘出来。
立刻摘下眼镜,不再去想。
80.
有天宁说,我们同居吧。
我说,好。
就在她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我出钱,她说至少要一人付一半吧。
房子刚租定,她爸跑来看了一圈,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给我实验室打了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
我以为宁也去,但是在一个包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异常别扭。
我以为他会说如果我对宁不好,他会如何如何对付我。
他只是很淡然,说:“我知道我女儿喜欢你,
不过感情这种事情,最后的结果很难说。
我只希望你尽可能认真,如果你爱她,再选择共同生活。不要太草率。
其它事情,是你们两个人的问题,我都管不了。”
我和宁在那租来的房子里花了不少心思布置。
要用的东西都搬进来,去了两次宜家,总算搞得像个样子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面对面坐在小餐桌旁边吃饭。
她笑,在桌子底下,双腿夹住我的腿,说:“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我说:“我也是。”
81.
毕业之前一边写论文,一边还给老师帮忙,做项目。
他总是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我带着几个研究生做艾滋病的项目,
主要是治疗药品国产化的辅助研究。
做得大多是文本,实际工作并不多。
导师想的简单直接,他认定了这个问题不是短期见效有利可图,
但是又不能不参与不做。
我们就慢吞吞的捣腾着。
有天中午吃了饭,一个师妹用实验室的机器放《费城》。
看了以后我们这帮人开始就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课题说开去。
我说:“同性恋是不正常的生活方式。”
一个师弟忽然跳出来和我理论,扯什么感情,什么爱的平等。
我开始不屑,继而愤恨,
我在用调查数据的百分比压他的时候,明确的感到自己失控了。
我只是在用一些数字一些道理一些听似无可辩驳的东西来压制他。
并无理智。有种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席卷而来。
争论大概持续了2个小时,直到导师进来大家才四散。
晚上和另一个学弟去吃饭,他小声的和我说:“你不要在他面前说同性恋不好。”
“嗯?”
“我和他是本科同班,我们都知道他是,和我们另外一个同学相爱。
那个人本科毕业的暑假出国探亲看父母,本来马上就回来了。结果在英国发生车祸。”
“他现在没有新朋友吗?”
“没有吧。”
真蠢,怀念有什么用。
我不屑的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82.
我顺利毕业,还得了全校优秀硕士论文的一个证书。
宁的父亲说需要一个有专业知识又信得过的人来帮忙拓展市场。
他说:“我看中你,绝大部分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
我不敢说和我女儿全无关系,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也是因为这个,我才希望是你来帮我。”
我考虑再三,也和宁商量了很久,她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决定。
无论是不是到她父亲的公司都好。
她笑,说:“你看,我还不是不在他的公司上班么?”
那时候她也毕业了,在一个非常大的集团里做事。
反而是我的爸爸,觉得我太依赖女朋友家里是很不好的。
我妈倒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少奋斗几年未尝不可。
两个人又重新燃起战火。
宁到我家去了一次,给我爸妈做了顿饭,分别和他们谈了几十分钟,
竟然就解决了我家多年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父母相视微笑都觉得陌生而诡异。
“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秘密。”她笑,给我盛了碗汤。
有天早上醒来,宁趴在我身上,手指在我胸口滑过。
我攥住她的手,说:“咱们结婚吧?”
她仰起头,面对着我,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想我的表情也很幸福吧,被早上的阳光照着。
唯一黯淡的时刻,在吻她的时候,她的手指滑过我拇指的伤疤。
83.
工作了几周,发现自己适应能力还挺强的,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想着十一就结婚吧。
以前的同学打电话来说:“你丫真是命好。刚毕业就结婚,又好工作,
我们这里在急诊室几十小时的熬死,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啊啊啊啊啊。”
宁的父母请我爸妈吃了一顿饭。
我本来比较担心贫富差距这样的问题刺激到我贫农级别知识分子父母脆弱的心。
只是宁的父母找了朴素的餐馆,点得都是清淡可口不招摇的菜,
宁的妈妈还送了一条日本丝巾给我妈,
我疑心她绝不会戴,回家以后她站在镜子前面试了又试。
我爸在一旁说:“唉,堕落啊,堕落啊……”
可其实宁的爸爸塞给我爸一个都彭打火机,也就是老头子不识货。
结婚要准备很多事情,比如是不是还要住在租的房子里呢?
宁的爸爸在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现房,70多平米。
他说:“这算是我给你们的结婚礼物,装修什么的你们自己去搞。
不过房产不在你们名下,有了钱就自己买房子搬家。
这房子我就卖掉。把钱收回来。”
我知道,他这样只是为了我心理上好过。
和宁去买了几桶漆,两个人自己把房子刷了一遍。
她总是笑着。眉毛上都沾了油漆。我禁不住探身吻她。
房子油漆完了的那天,到未来岳父母家吃饭。
宁的妈妈烧一手好菜,因我来了,亲自下厨,家里的阿姨也就是打打下手。
我吃了又吃吃了又吃,宁说:“你简直和猪一样,胃无底洞。”
餐桌对面放了电视,可以看新闻。
其中有一条,一个警察被歹徒扎中19刀,以身殉职。
我完全没有在意,只看到路旁的血泊,
宁的爸爸还在说:“幸好我的女儿不会嫁给警察。”
我的微笑,却停止在警察的遗像出现的那一刹那。
就好像忽然被人捂住了眼耳口鼻。
那样的笑容。
竟然用的是同一张照片,和我以前在小丁的房间里看到的一样。
让人心暖暖的笑容。
宁的妈妈在一旁说:“看这警察的样子,人应该挺好的,你说他妈妈得多伤心啊。”
84.
几天以后,我和宁开着公司的车去郊外,回来的路上车里发出喀喀的声音。
只好就近找一个车场修车。
我没有想到拿着单子出来的竟然是老魏,他看见我,“啊”的叫出声来。
又看看我身边的宁,收敛了惊讶的表情。
我让宁进屋里等,不要大热天的在外面站着。
看她走了,老魏说:“好久不见你啊。”
我无精打采,只希望他能迅速的把车修好。
“小丁给你写信吗?”
我忍不住皱了眉,可老魏正掀开车盖,继续说:“他走了3年多了。”
我还是沉默,拇指上觉得疼。
他拿着工具拨弄了几下,直起身来,
转身看着我:“你想看他在海南的照片吗?老板屋里就有。”
我绷紧了脸,强迫自己微笑,说:“小丁是谁?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么个人。”
老魏看着我,一脸不解:“你丫……”
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开车进来,一个小工跑过去,说:“老板,回来啦。”
就是小丁原来的师傅。
我忽然看这里,那么熟悉,和以前那么像。
这些人全都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变。
只是小丁离开了,而已。
拇指剧痛。
85.
一直到9月,婚礼都在晕头转向中筹备着。
我和宁说,早知道这么费劲,就……
她笑,说:“你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了。”
好不容易,到9月中了,一切都有个头绪和着落。
能想到的都安排好,我也长舒一口气。
其它的事情,交给岳父去操办。
他说:“我女儿搞不好就结着一次婚,不能马虎。”
岳母在旁边说:“什么叫搞不好。看你。”
周末带着宁去水库边吃烤鱼。
回来的时候又听着车的声音不对。
就先把她送回家,我开着车去修理场。
我在听一个伙计说车的问题的时候,余光看到一个修理工从车底钻出来。
我立刻转头去看他,只一个背影,他和旁人说了几句话,又离开。
我只丢下一句:“随你怎么修”,就去追那人的背影。
那个背影,和小丁的那么像。
在此后的几秒,我却希望能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回身说:“你认错人了”。
我不应该原谅他的离开,为什么我要去追他。
一定认错了。
只是本能的移动双腿,非去看个究竟不可。
却一直默念,错了错了错了……
那个背影,一闪就消失了。
周围都是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那么多墙。
好像梦,或者那种虚假的意识流的电影。
我想我真的看错了。
我笑,笑我自己。
想着他应该在海南岛海风阳光中开心,笑我自己。
我转身回去。
原来真的是梦境一样。
他可以出现在任何我不希望的莫名其妙的时刻。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他避开我的眼睛。
就这样。
几分钟。
他几乎是假的。
我不觉得他在呼吸,或者有心跳的迹象。
我眨着眼,想知道自己真的不是梦。
他摸自己工作服的口袋,掏出烟来。
我想我应该扑上去狠狠的揍他,应该大声骂他。
可是我只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几乎把自己震倒。
原来,
三年,并不足以忘记一个人。
原来。
我只是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懦弱。
这个时候,竟然想逃跑的是我。
没有说一句话,我从他身边走过。
86.
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
假装睡着,听着宁的呼吸变得均匀。
继续躺着,躺着,躺着,总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终于翻身起来。
我把买的结婚戒指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