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26 21:30      字数:4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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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江龙穿着崭新的警服不懂得爱惜,拿袄袖子擦擦鼻涕,袄袖子已经成了钢刀子的牛皮了,这还得表扬他,知道说话之前先把鼻涕处理一下了。坐在局长对面开始诉职了,“这不是你妈的,要出殡吗?可是你妈的骨殖没有,你爹就找俺商量,不能抬着空棺材满大街转悠呀,问你妈的骨殖找嘛替代……”
  肖四德拦住他,“你把你妈的你爹的省掉了,那跟哪呀,听着这么别扭,直接说你使得嘛法子,别把俺娘弄得寒碜了就行。”
  过江龙给自己表功,“你听俺说呀,绝对不寒碜,到嘛时候都算风光的。按照咱本地的习惯,先人的骨殖迷失了,找一根木轮车轱辘辐条写上名字就代表了,我让老东西弄了二百零六块车轱辘辐条。”
  肖四德觉得新鲜,问道:“这是个嘛数,怎么弄这么多?”
  过江龙得意起来,“这个你又不懂了吧,一个人整个的浑身上下,大小骨殖总共二百零六块,咱得让咱的老娘全须全尾你说对不对?到时候铺金盖银凤冠霞披一样不少……”
  过江龙刚说到这儿,只听得外头闹成一片,一个伤兵模样的人闯了进来,看架势有点来头,谁拦也拦住,嚷着要见肖局长。
  肖四德见状赶紧迎了出去,“谁也别拦他,说说怎么回事,你要找谁?”
  一个伤兵拄着双拐,“咚咚咚”敲着青砖墁地的甬道很快来到肖四德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话依旧出口不逊,“什么他妈的找谁,谁的官大老子就找谁!”
  过江龙看不过去了,“这是嘛地界,你敢乱闯还他妈的满嘴喷粪!”
  伤兵比他还横,“国民政府老子也照进不误,甭说一个小小的静海县警察局。”
  过江龙自从当上所长脾气也见长,解下皮带就要动粗,“你他妈的怎么不讲道理,我抽……”
  过江龙根本不是打架的材料,皮带还没有抡起来,伤兵抡起木拐反倒给了他一家伙,“老子抗战八年就是道理!”过江龙脑袋挨了一家伙,眼前直冒金星,捂着脑袋蹲下了,半天缓不过劲来。
  肖四德急了,“什么东西这么横,给我带进来!”扭头进了办公室。
  伤兵被警察架进来,跳着脚挣扎,“我找你们当官的说话!”
  肖四德使劲擂响办公桌,“敝人就是警察局长,有话说,有屁放,你们放开他!”
  伤兵晃晃肩膀,“你是局长?既然身为局长,该知道老子是谁吧。”
  肖四德被这个伤病弄得有点懵懂了,狐疑地摇摇头,“不,不知道。”
  伤兵摇晃着脑袋继续打哑谜“不知道老子,难道也不知道壮烈殉国的孙寡妇吗?”
  肖四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孙寡妇,那个孙寡妇?孙寡妇是卖盆儿的,还是卖碗儿的?”
  伤兵拿拐杖“咚咚”杵地,“喝,亏你还是个警察局长,简直是个昏官。抗战期间,被小日本五花大绑,在独流大桥跳进大运河殉国的孙寡妇,你会不知道?你这个鸡巴警察局长是怎么当的!”
  肖四德一下子想起来了,“噢……孙寡妇,孙寡妇怎么了,难道跟你有牵连?”
  伤兵双拐一扔,“咕咚”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大嘴嚎啕开了,“俺们是结发夫妻呀,啊哈哎呀……”顿时招来满院子警察扒着窗户看稀罕。
  肖四德一拍桌子,“等等,报上你的姓字名谁,孙寡妇到底有多少结发夫妻,怎么又冒出一个来?”
  伤兵自报家门,“老子是二十九军的吴贵,我是孙寡妇的原配,别人都是冒充的。不信就开棺验尸,看看她屁股蛋子上有没有一块铜钱大的胎里带黑記,不是两口子,我能知道吗?”
  肖四德忍不住乐啦,“真他妈的邪了,亏你想得出,孙寡妇连尸首都没有,我上哪儿开棺验尸去?一个个争着当孙寡妇的汉子,你们这么闹腾,到底要怎么着?”
  这个伤兵果然就是在十多年前,于风雨之夜放走花筱翠的勤务兵吴贵,现在满口天津话,一派兵痞模样,“老子不要流芳千古,也不要像煎饼秃那样修坟立碑,还我一个抗属名义,把抚恤金拿来。”
  肖四德气得差点喘岔气,“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有谁不知道孙寡妇是大汉奸李元文的姘头,你他妈的想……”
  吴贵拄着拐杖又站起来了,“住嘴,再信口雌黄,老子就上南京告你个污蔑抗战忠烈、贪污抚恤金。不信咱就公堂上见!”
  肖四德觉得有点意思,冷笑一声问道:“碰巧了,你肖四爷今天有功夫,想听听孙寡妇怎么一个烈士?说服了我,我还真有瘾头赏你块骨头啃,要是胡说八道,我把你那条腿也给敲折了。”
  吴贵满不在乎侃侃而谈:“孙寡妇者,本是二十九军眷属,抗战期间实乃地下潜伏人员。与汉奸李元文往来,纯系孙猴子钻进牛魔王肚皮里边,刺探军情是也。”
  肖四德继续问道:“拿凭据来,拿不出来凭据,我立马毙了你!”
  吴贵并不怕他吓唬,“凭据,你得找日本人去要。我问问你,小鬼子凭那条把她五花大绑捆起来的?”
  肖四德脱口而出,“她屋里藏着手榴弹,还有……”说到这儿,他自己突然愣住了,“等等,来人,把这位吴先生安顿个地界好好照应着。”肖四德想到嘛了?他忽然想到,孙寡妇的死完全是栽赃所致,他想翻翻敌伪档案,或许这个吴贵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他说的安顿个地界,手下人都知道,就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吴贵被架出去了。
  仅仅就是一步之差,吴贵刚被架走,一辆卧车冲了进来。假设再迟一步,吴贵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折,汽车里坐着的是欧阳亮,看见吴贵无论怎么地也得搭救他,不说搭救也会关照他。这下完了,欧阳亮不但没有救他,还险些要了他的命,怎么回事?接着往后看呀。
  汽车刚刚停稳,马上有几个警察就围了上去。石头从前排座下车,然后打开后车门,英豪穿着笔挺的黄呢子警官制服下来了,夹着大皮包环视院内,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接着,戴着宽边养眼墨镜,拄着文明棍的欧阳亮慢腾腾地被陈副官搀扶下车,警察们问都不敢问,赶紧跑进屋内去报告。
  肖四德找出来孙寡妇的档案,正要仔细研究一下,有人进来报告说是上峰来人了,肖四德急忙戴上帽子迎了出来。
  肖四德看到眼前的架势知道来者不善,“啪”地先敬礼,“不知上峰到此,有失远迎,请上峰恕罪。”
  英豪绷着脸问他:“认识吗,这位是欧阳巡察,你们这儿怎么这么乱呀?”
  肖四德认出来英豪,想套近乎,学着古典的口吻,“哟,是那二爷呀,我还以为……”
  石头上前也很横,“嘛玩意儿二爷不二爷的,警察公署那处长。”
  肖四德赶紧再次立正敬礼,“是!报告欧阳巡察,那处长,静海县警察……”
  欧阳亮是故意找别扭来的,不听肖四德说完,径直走进肖四德的办公室。肖四德看出来这劲头了,今天不会有好果子吃,在后头拉住英豪央求道:“那处长,亲不亲老乡亲,不周道的地方,麻烦你老给打圆场啊!”肖四德紧随着英豪进了屋,石头和陈副官手握枪柄把住大门。陈副官叫过捂着脑门的过江龙,“爷的肚子里没食了,赶紧预备去。”过江龙被上峰直接差遣觉得很光荣,便说:“是了,长官。”领了圣旨似的,自己大作主张去了。
  欧阳亮坐在肖四德椅子上,看见办公桌上摊开一份卷宗,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肖四德赶紧弓着身子近前回话:“刚找出来的一份敌伪档案。”
  欧阳亮将卷宗往桌子上一摔,“废话!我是问你,这么大一个牛皮纸兜,你从里边翻腾出什么宝贝来了?”
  肖四德凑上前将卷宗打开,“你老看啊,这个孙寡妇,因为呀有那么几分姿色……”
  欧阳亮猛然站起,从卷宗里抽出几页纸张使劲一拍,“你先看看这是什么?你他妈的就知道找寡妇!”
  那时当年从孙寡妇屋里搜查出来的传单,肖四德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不解地望着欧阳亮,嘴巴还不停的嘟囔,“这个孙寡妇是大汉奸李元文的姘头,跟我联系不上,我怎么会惦记她呀……”
  欧阳亮站起来,“这是一份什么传单,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是八爷的宣传品!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当哪家子警察局长!”欧阳亮并非对八爷们有什么成见,他只是找茬故意跟肖四德别扭,顺便看见嘛说嘛而已。偏巧活得腻歪的吴贵,这个时候在牢房里面大声谩骂。
  “全是贪官污吏!国民政府算是完蛋了!!” “我要到南京告你去,统统都是贪污犯,一个个不得好死……”
  这个时候欧阳亮对“贪官污吏”这个词特别敏感,指着外面问:“这是什么人喊叫?”
  肖四德赶紧解释:“他说他就是孙寡妇的男人,要……”
  欧阳亮抖着文件,“混蛋!人家日本人把这个给你留下,让你当圣旨供着?现在是勘乱剿匪时期,懂吗?你这种饭筒当警察局长,脑袋搬了家,都不知道谁给拿走的。”
  肖四德:“是,是,亏了你老及时到敝县巡察,不然就……”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不然”会怎么的。
  吴贵还在叫唤,他要是不改口音也好点,欧阳亮或许凭着口音也能判断出……咳,嘛也别说了,该着吴贵就这命,没办法。欧阳亮烦躁地大发脾气,“还让那个家伙闹腾?先把他给我处置了,回头再听我训话。”欧阳亮也并非一定要跟一个伤兵过不去,他这是杀鸡给猴看。国民政府草菅人命小事一桩,欧阳亮为了达到此行的目的,必须找一个倒霉蛋。也是该着吴贵倒霉,假如没有吴贵碰上,过江龙把命搭上也是说不准的事。
  肖四德明白这位上峰下这道命令的意思,不由得吓出满脸大汗,跑出去声嘶力竭地大喊:“把那家伙堵上嘴,拉到城外毙了!”就这么简单,无论吴贵如何杀猪般的喊叫,嘴被堵上了,这就拉到城外执行枪决去了。请不要质疑这个情节的真实性,在昏聩统治的那种年头,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旧社会,像这样的冤死鬼海了去了,何止成千上万。
  正文 五十九回过江龙上任逞能,装伤兵敲诈遭险四
  肖四德处置完吴贵,回到办公室发现欧阳亮仰坐在椅子上,眯起双眼居然翘起二郎腿,似乎要迷糊一觉的样子不理他,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他在琢磨这位上峰到这来的目的。
  先让他慢慢琢磨着,借这工夫到城外看一下,看吴贵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要是真的这么死了也实在太冤枉了!
  夸张地说,何太厚和赖五是踩着欧阳亮的车轱辘印,紧跟着汽车屁股离开天津城的,实际上他们走的近便道,这时候爷俩已经走得满头大汗了。走到一个土岗上极目远望,看到一列火车打眼前驶过,火车过后,远远地露出静海车站土黄色的大屋顶。
  何太厚累了,便说:“翻过铁道就是静海县城了,吃口干粮喘口气吧。咱这一气儿,足足蹽了六七十里地。”
  赖五刹刹裤腰带,“跟着你老走多远的路,也不觉得累。”话虽这么说,二人还是在土岗子阳面坐下了。何太厚点上烟袋,赖五吃着干粮,爷俩晒着太阳歇脚,何太厚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你说这铁道上有货车、有票车,东南西北车来车往,为什么撞不到一块?”赖五凭他的知识回答道:“这谁不知道,有叉股道呗。别看眼前都走这股道儿,该拐弯该错车的时候,就走到另一股道儿上去了。”
  何太厚表扬他,“有见识,干粮没有白吃。抗战的时候,全中国好比一列火车,都在一股道上响着气笛。胜利了就好比到了叉路口,该直行的还直行,该拐弯的拐了弯。还有调头的,本来不是一股道上的,又走到一股道上来了,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赖五开始思考了,他知道这是高明的领导,在以特有的方式变相地给他上政治课,“嗯,一点不假。譬如像……”
  何太厚拦住赖五,“先别譬如,我说的是看得见的一面,像刚才过去的那趟车,你能保准车上没有上错车的?本来要去关东,稀里糊涂上错了车,结果给拉到山东去了。有没有被强拉上车的,人家本来是送人的,没有出门的打算,生让人拉上车,一道跑私货去了。”
  赖五觉得何大叔说得挺哏儿,马上领会了说的是嘛意思,“何大叔,我懂了,过去我看事儿太浮皮潦草简单化了。”
  何太厚依旧认真地跟他说:“今天咱们看见欧阳亮和那英豪坐车出城,可以断定找肖四德来了。你能肯定他们就是穿了连裆裤吗?能够断定就是一股道上跑的车吗?不能。我们还要看,要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