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26 21:29      字数:4717
  老刘头将泡子灯点亮送到客厅,摆在古典看书的八仙桌子上。不知为嘛,古典今天没心思看书,桌子上也没放书本。古典把泡子灯推到桌子中间,问老刘头:“管家回来了吗?”老刘头回话:“还没哪,老爷。”古典说:“你出去迎迎,现在粮食收不上来,也就收点零散铜钱,别遇上散兵游勇打了劫。回头告诉他,再出去务必掌灯前回来。”
  老刘头办事不拖沓,老爷发话立即就办,“我去看看,兴许说话这光景回来拢账了吧。”
  老刘头提着桅灯,先来到李元文房间张望,“管家!”屋里黑着灯,没人。老刘头提着灯又到后院转了转,喊了一圈“管家”没人应声,老刘头踅回前院匆匆到大门口去迎。
  站在台阶上张望了好一阵子,除了偶有一两声狗叫,大街上甭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老刘头正要转身回去,发现光腚孩守着煎饼摊,呆呆地坐着。老刘头走下台阶举灯望去,光腚孩鼻涕眼泪满脸都是,跟个小泪人似的。一问方知,把爹给弄丢了。果子王替他找爹去,也一去不见回来。老刘头知道老爷和夫人稀罕这孩子,自作主张把光腚孩领进古宅。
  夫人罗氏给光腚孩洗着脸哄他:“你爹兴许去哪儿喝酒喝醉了,别害怕,老狼叼不走他。他不回来就跟奶奶睡,奶奶给你说笑话。”光腚孩点点头,懂事的应着:“嗯!”
  光腚孩本来比别的孩子机灵,经过花筱翠调教得有鼻子有眼儿,说话甜哏儿爱干净,也就更有别于一般乡下孩子。罗氏给光腚孩洗了脸洗了手脚,还亲自到厨房拿来干的稀的好多吃的,外加点了香油的咸菜丝儿咸鸭蛋。古典在上房没停住,留工夫让罗氏跟孩子热乎,又回到客厅。老刘头插好大门,跟着也进来了,“老爷,我把煎饼秃的摊子放在门房了。”古典不关注什么煎饼秃,脑子还想着李元文呢,“管家回来了吗?”老刘头说:“我这儿听着大门哪。”古典问:“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呢?”老刘头宽解地说:“这么多年的管家,你老还信不过,不会出嘛事。”古典本来心里有数,听老刘头这么一说便不多虑,“我知道,即便出事也出不了大事,年底结账的时候,租子差不多都齐了,差个仨果俩枣的也没多少现钱。”老刘头知道老爷不会再看书了,举灯送老爷回上房歇息,“你老歇着吧,我盯着大门哪!”
  古典虽说不担心,总觉得今天有地界儿蹊跷,只是想不出哪块地方不舒坦。
  光腚孩已经睡了,罗氏也正脱得溜光钻被窝,古典自言自语地进来了,“他到底哪去了呢?”罗氏并不清楚古典担心的是煎饼秃还是李元文,凭她对老爷们的认知,顺口说:“老爷们天黑不回家,一准找相好的说话去啦。老爷,别看戏抹眼泪替古人担忧啦,快脱衣裳睡觉吧。”古典看看娇妻扭捏作态媚眼流盼,遂解衣宽带上炕吹灯。他们为了有个自己的孩子,曾经付出不懈的努力,今夜良辰将再次行云布雨火耕流种,进行一番辛勤的劳作。
  古老爷折腾到后半夜放倒疲劳的身子睡了,老刘头则在门房虚醒了差不多一宿,老爷干正经事关乎一门望族的兴衰,他却单纯地耗着钟点单等给李元文开门,他得靠老爷养活他才能苟延残生。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就是这么个理儿。鸡叫三遍李元文也没回来,老刘头心想,这时候不回来天大亮见了,一松懈睡实碡了。以至于天大亮的时候,有人“咣咣”把大门擂得山响,老刘头愣没醒,生生把古老爷擂起来了。听声响,敢这么擂大门的不是普通人,古典连老刘头都没叫,趿拉着鞋亲自卸了顶门杠拔出门拴打开大门。
  古典很少跟百姓发火,开门一看,擂门的是小四德子,立马火了:“懂规矩嘛?这么大动静擂门是最忌讳的,除非火上房。亲娘老子死了?跟报丧似的!”
  小四德子一本正经地,“古老爷,我就是报丧来了,不是我亲娘老子,亲娘老子早没了,是……是……”
  古典一把揪住小四德子前脖领子,“快说,谁死了?”
  小四德子回手指指古宅迎面的运河沿儿,“你老自个看哪!”抬眼望去,运河两岸站满了人,县警局的王警长拨拉开人群,带着随员正朝这边走来,古典意识到出大事了。王警长右手捂着腰间的手枪,左手攥着挎在腰间的马刀,黑着个脸像盯着疑犯似的盯着古典,拿大皮靴子跺着地“喀喀”地径直上了台阶、进了院子、步入客厅,拉把椅子“咣唧”坐下了。瞧那架势如同长了嗣滤道习傩眨诺浼硕几味?br />
  警海县警局没有局长,据说早先有个局长,抽大烟抽死了始终没合适人选补缺,再说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没人乐意干这个危险差事。王警长在东北军干过,“9。18 ”后流落关里,找个差事不容易,就在静海警局立下脚。虽然没有明确职衔,眼下他就是警局管事的,里里外外都称呼他王警长。当警察的靠办案子养家糊口,王警长告诉属下,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报案的,谁也不许恋被窝,拿上家伙都得动唤着。所以,听说二十一里堡出了命案,并且还跟古宅的大管家粘上干系,带上警探警员摸着黑就奔了现场。
  现场保护的不错,村民配合的也行,警探们很快勘察完现场。王警长的副手老铁报告:“报告警长,现场勘察完了,没有发现死者!”王警长亲自到煎饼秃的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断言道:“必然还有第二现场,给我沿着血迹找。”德旺凑上前来提供线索,“王警长,我查过了,那血‘滴嗒滴嗒’奔独流镇方向去了,想必是……”王警长眼珠子一瞪,“你拿我们侦探都当白吃饭的?用不着你插嘴,让那两个证人跟着一块去镇上。那俩证人是谁?” 德旺连忙报告:“都是本村小民,一个叫李三,一个叫赵老疙瘩。”王警长皱皱眉头:“这都他妈的啥字号,怎么录证言哪,全都带走!”李三家的、赵老疙瘩屋里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叫起来,“我的天啊……”德旺吼道:“住声!不许干预朝纲,这是办案。”王警长根本不理两个妇人,整整武装带,带着一干人马提灯点火的直奔独流镇搜索。
  进了独流街天已大亮,很快查明第二现场在独流大桥上。王警长发话:“尸体从这儿扔下去的,水流不急,五十步开外给我捞!”德旺算是有活干了,指挥徒儿们就近找船借挠钩,由李三打头驾驶几条小船,用挠勾在河心打捞。这么一闹腾,整个独流镇都闹翻了,沿河两岸站满看热闹的。不一会儿,老铁跑来报告:“探长,差不多访查明白了,尸体马上就捞上来,你先歇会儿,这儿有我盯着,放心。”王警长这才进古宅询问。
  老刘头给王警长上茶,王警长看也不看把茶碗推倒一边。虽然古典不知道发生了嘛事,这时候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准是李元文惹了麻烦。而且,惊动了县警局,麻烦肯定大了。到现在,王警长一言不发,光给他看黑脸子,古典有点吃不住劲。见老刘头大早晨的给客人上茶,在本地不合习俗。估计是老刘头冷不丁醒来,看见满院子官面乱了阵脚麻了爪,古典就拿老刘头开刀,以便打破僵局,“大早晨起的谁空肚子喝水?赶紧让灶上给弟兄们备饭。升大灶,闷干饭,炒熟菜!”老刘头颠颠儿奔厨房安排去了。于此,用不着再表怎么生灶起火,如何打点弟兄们吃喝等项。
  王警长终于开口问话:“古老先生,久仰您的大名,总不得机会登门拜访。今天冒昧打扰,还望多多包涵。”古典知道,官面讲这番开场白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愈加小心伺候。
  古典在王警长对面坐下,试探地问:“老朽也是久闻王警长的智勇大名,只是无缘高攀。恰逢王警长办案得以相识,乃是天意良缘,不胜荣幸之致。不知出了何等大案,需要本宅如何效地主之劳。”
  王警长开门见山,上来就要李元文,“无需古老先生多劳,本警长找贵宅的管家问几句话。”
  古典心里有准备,也便直言奉告:“实不相瞒,本宅的李管家,昨日晌午时分去二十一里堡收敛余租,彻夜未归。还没来得及打发家人寻访,王警长就捷足先登,敢问王警长,本案是否与该管家有嘛干系?”
  王警长朝身边的警员一递眼神,“把询查笔录拿给古老先生过目。”
  古典翻看着按有红箕斗的询查笔录,王警长离开椅子背着手浏览书柜上的书籍,“您老是县里的场面人,不用多说这桩案子也是小秃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您老掂量着,看怎么把事弄消停了,以免引起民众暴乱,使得贵宅不得安宁。”
  古典最腻歪敲诈,但是,如果师出有名,也不怕花银子买消停。他合上询查笔录,回手还给警员,站起来跟王警长说:“要是砸实了是这畜牲下的黑手闹出的人命,花销多大也得麻烦王警长,把这对奸人拿来正法。”
  恰在此时老铁破门而入,“报告,捞上来了!”
  王警长拍案而起,“抬进来!”
  “呼啦啦”霎时间院子里挤满了人,一个绑着小磨子的麻包抬进院子。警探们七手八脚用刺刀挑断绳子,德旺等帮下手的把石磨放到一边。划开麻袋,吓得围观看热闹的全都“嗷嗷”叫着往后退,罗氏惨叫一声搂着光腚孩昏死过去。光腚孩挣扎着大叫:“爹……”,好几个人拉不住他。王警长命令家人们将罗氏抬进卧室,强行抱走光腚孩,一件件察看捆绑尸首的物件。除了煎饼秃的衣物,其它染有血污的裤衩小褂以及漂白布的裤腰带,古典件件确认,全是李元文的。
  恰在此时,另一路追踪的警探回来向王警长报告,火车站附近发现一辆自行车,车梁上坠有白帆布缝制的马搭子一件。马搭子内兜除少许米粒豆粒之外,发现狮子牌牙粉一袋,百雀牌香粉一盒,车旁还发现账本一册,破损算盘一方。根据马搭子上的“古”字、账本上的堂号断定,全部遗留物均属古宅物品,系管家李元文随身携带物。另据火车站佐证,有一对男女于后半夜乘火车下卫,确信男性既为李元文。
  古典号称前清武举人,也能耍把几下拳脚比划几招棍棒刀枪,却压根儿没上过阵交过手。甭说杀人,连被杀的死人也没见过。忙活了多半夜没睡好觉本来就困乏,大早晨伺候了一番拿枪带刀的官面,院子里再摆上一具解肢的尸首,并且证据表明这残忍勾当确系本宅管家所为,古典满脑子智慧一肚子学问,管不住血往上涌撞得头晕目眩。脚下象是踩了棉花团,两腿一软乎差点趴下。王警长赶紧扶住古典,“古爷稳住,咱爷俩还是进屋合计后面的事吧。”王警长觉得镇呼的差不多了,换了副嘴脸亲自搀古典又进了客厅。他不能让古典趴下,趴下就不好办案了。
  正文 第十回血案涉嫌进县城;快马缉凶奔天津 下
  王警长回头朝老铁使了使眼神,老铁会意,让警员向外揈看热闹的闲杂人等,一直揈到大门外。大门外已经人山人海,有别于庙会场面的不过全是本镇人。老铁扯着嗓子喊:“德旺,德旺躲哪儿去啦?你们爷儿几个还得进来帮帮忙。”德旺带着徒儿们又挤进院子,帮着警探警员验尸收尸。
  老刘头忙完外边回来伺候客厅的两位爷,给古典喂了口刚才放凉的茶水,古典缓过来精神头。王警长说话变得客气也谦和了:“古爷,您过的桥比在下走的路还长,吃的咸盐比在下吃的粮食还多,您看这事该怎么收拾?”
  这时候,古典已经乱了方寸,基本照王警长的方子抓药了:“这事既已惊动了官面,照直说就得公事公办,小民一切听凭王警长处置。”古典也不咬文咂字儿跟着有嘛说嘛了。
  王警长心中暗喜,恭维道:“您老不愧场面上的人,亮爽。虽说现而今民国有民国的《民法大全》,可是事在人为,咱还得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章程。”
  古典探着王警长的价码:“照王警长的意思,怎么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其实古典把王警长看扁了,王警长并非浅薄之人,他讲王法。换言之,既要古典出银子缉凶办案,还要让他担责任兜后果:“照理说,得先缉拿凶手李元文。凶手拿到,一命抵一命,这案算结,顶多您跟着劳神。闹心的是,现而今中华民国实则跟东周列国差不多,万一凶手逃到咱缉拿不到的地界儿,这事就得您老人家兜一半。”
  古典同意:“别的撂下先拿人。我有把握,这小子跑不到天边去。”
  王警长说:“我们查过了,据火车站说,他买的天津车票,是往北跑的。他要是窝在天津还算好办,就怕闯了关东。关东如今叫满洲,要是出了山海关,咱就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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