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26 21:29      字数:4701
  花筱翠把晚饭忙活完,屋里屋外找酒壶,他不想让李元文干坐着,“我给你烫点酒,你先慢慢喝着。哎呀呀,我都糊涂了——秃子把酒壶带走了!”李元文忽然支楞起耳朵,“别忙,稍微等会儿,”撩开窗帘朝外望望,轻声说:“秃子回来了!”花筱翠急忙去开门,李元文一把拉住了她,“别急,你先开开眼……”他让花筱翠对着门缝朝外瞧。
  爷俩一进院,光腚孩就拉长声地喊:“娘——”花筱翠在屋内应:“嗳——吾儿乖乖,娘忙活饭了。”煎饼秃撂下担子,拉住光腚孩指着满院的豆子,“看这糟蹋的,把豆捡起来再进屋。”爷俩蹲下捡豆。李元文捂着嘴乐,“怎么样?我能掐会算……”花筱翠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脸,“我看你是缺德带冒烟儿。”噘着嘴忙朝炕桌上端饭端菜,斜了一眼李元文朝外喊:“大管家来了,等你们爷俩吃饭了,一会儿再收拾挑子,饭菜快凉啦。”
  煎饼秃直起腰,这才发现院里立着大管家的自行车。
  光腚孩夜里跟娘一块睡,吃完饭洗了脚丫子早早钻被窝,发现花筱翠把一块花布掖到褥子底下,便问:“娘,大管家给你买好东西,怎么不给我买?”花筱翠拍拍枕头:“快躺下!”
  煎饼秃脱光身子也躺下了,望着屋顶数房把子。
  花筱翠从灶上舀了一盆开水,拧了把热毛巾捂在秃子光脑袋上。煎饼秃仰着脸问:“这样能捂出头发来?”花筱翠到外屋拿菜刀切了一块生姜来,取下毛巾,蹲在炕前在秃顶上细细地蹭,“人家说,鬼剃头只是一时血热,慢慢还能长出来,生姜败头火,每天记着别忘了蹭,早晚蹭出新茬来呢。”花筱翠笃信不疑地说,手儿一丝不苟地蹭,直到大半块生姜蹭没了,秃脑壳突突冒出热气才住手。
  光腚孩太乏睡透了,花筱翠蹑手蹑脚拿来油灯照亮秃子的光头顶,企图寻找到可能发生奇迹的蛛丝马迹。煎饼秃满怀希望地问:“长出新茬了没?”花筱翠宽慰道:“心急吃不上热豆腐,现在是冬天正秀根呢,一开春就吐嫩芽了。”煎饼秃木然地望着花筱翠的身影在屋顶上晃动,冷不丁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凄然问道:“跟我过一辈子,你甘心不?”花筱翠一失手,油灯落地,灭了。
  好一阵子没动静,煎饼秃正诧异,只觉得被窝里爬进一条滑溜溜的大蟒蛇,在他的胸前背后缠绕,忽而蠕动到脸上忽而蠕动到两腿之间,冰凉冰凉地蠕动了好一阵子。慢慢地慢慢地僵住不动了,蟒蛇吐出了信子,信子也是滑搐溜冰凉冰凉的。煎饼秃觉得新鲜,蟒蛇还有信子?没错,是信子。信子添他的脸,添他的脑门儿,添他的鼻子,添着添着钻进嘴里去了。煎饼秃猛地浑身一激灵,本来冰凉冰凉的信子,吞进来突然变得火烧火燎,亚赛烧红的钢钎子,“腾”地点燃了五脏六腑,浑身的血立马烧开了锅。
  花筱翠奇怪,同枕共衾这么长时日,竟然没有发现煎饼秃的身子也是块热土地,滚烫滚烫比滚烫的开水还烫呢!趴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这种被蒸腾的感觉,她彻底放松地接受这耗时费火的蒸腾,跟大户人家过年蒸馒头一样,功夫不大骨头都被蒸软乎了。她再也蠕动不起来,贴在秃子的耳边细语喃喃,“好生生地,怎么问出这话呢?”煎饼秃许久没有作声,就跟这个人消失了一样。花筱翠猛地觉得炕塌了,身子下面的热土整个儿陷了下去,一股股热浪翻滚把她彻底掩埋,如同掉进万丈深渊。真正是天塌地陷——不容她细想,无数座大山把她叠压在黑洞洞的十八层地狱里。戏班子唱过鬼戏,知道地狱里面伺候着各式各样的刑罚,不论是谁到了里面,都要根据自己在人世所犯的罪过对号入座。她不知道现在受的是哪种刑法,动不了劲儿出不了声,她窒息得快要死了,不,她已经死了。许久许久兴许过了一万年,她记不清了,有个英俊小生飞马扬鞭地前来救他。那小生不及李元文精神,但比他勇猛力气也大,翻身下马一下子掀掉她身上的大山,从无底洞里把她扒拉出来。那小生气喘吁吁累得够呛,最后慢慢地也倒下了,就倒到她的身边。那小生温存多情抚摸她摇晃她,跟她说开了话:“好生生地,咋问出这话呢……”花小翠猛地睁开眼,伸手一摸英俊小生不见了,那颗熟悉的光脑壳跟她枕在一个枕头上。
  正文 第八回 王府易主猢狲散;小岛钓饵藏玄机上
  煎饼秃打来的满满一壶酒,差不多全让李元文自个儿灌进他的空皮囊里了。烧锅供给本镇的头二曲后劲儿忒大,加上堤上的夜风钻进鼻子眼儿逗弄酒劲儿,把这小子折腾苦了。一路嘴拱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倒在炕上吐了个猪打腻,吐着吐着吐到爪哇国去了。
  酒这个东西喝少许安神,喝适量通血,喝过了乱性,喝醉了过阴。过阴,就是进入另外的世界体验另类的生活。条件允许可到太虚仙境勾搭勾搭仙女,地位差些的只能到阴曹地府,跟魑魅魍魉之流称兄道弟,干些下三烂的勾当。过阴大发劲儿就会不来了,落个酒鬼的名声,算彻底交代了,喝酒也算一种探险行为。
  李元文还凑合,算是有身份的类别,魂归太虚做的是美梦。太虚太虚虚无飘渺,美梦美梦梦乃空梦,多美的梦也是看得见摸不着。看李元文龇牙咧嘴的睡相,真让人没牛庥泻畏粒棵问切耐废耄尾焕聪胍蚕氩焕矗卫戳死挂怖共蛔 K渌得问且怀】眨墒侨思易鲎琶烂胃ε蚜耍兴保±钤牡淖》扛氯嗣亲〉牡胤搅洌雒烂蚊蝗烁医梁停韪龅ǘ膊桓野阉ε蚜恕?br />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这狗日的走得老远老远了……飘飘摇摇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来忽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东忽西……正忽悠着,迎面来了一位大美人……风摇柳枝魂,朱砂点丹痕,颦眉娇喘息,扶云走乾坤,脚踩莲花座,顾盼视凡尘,明眸荡秋水,彻骨几寒春……唉呦妈呀,那不是花筱翠吗……怎么腾云驾雾了?……花筱翠闻声不悦,脚下的莲花座化作梅花鹿,抖抖水袖眨眼不见了……李元文正犯傻发愣,不知是谁给他戴上一顶瓜皮帽,身上五花大绑捆上大红缎子,跟穿着戏装的花筱翠拜花堂……二人在繁华的街道上挽臂而行……大街上没有人,满大街爬行着各式各样的活物,老鼠、长虫、刺猬、螃蟹、乌龟、王八、臭大姐、癞蛤蟆、蝎狸虎子、大眼儿贼、……没有一个带俊模样的……只有花筱翠如花似玉……如花似玉的花筱翠突然二目圆睁,从怀里掏出滚圆滚圆的两坨巨大的奶子,给一个干瘦的婴儿喂奶,……屋顶有个窟窿,偏偏天降暴雨,奶水从窟窿哪儿往屋里喷,哗哗的喷个没完,那孩子给淹死了……李元文认定那孩子是他的种,便跟死爹死娘般的号啕大哭,哭着哭着想跟花筱翠干那美事儿……咦,自己干活的家伙哪去了?摸遍全身找不到,自己成了太监身,只好拉过花筱翠亲嘴……花小翠被亲得难受变成鸟飞了,亲了半天在亲那鸟儿的尖嘴,也不是,原来嘴里叼着一把扇子……花筱翠飞到戏台上唱戏……他坐在椅子上拿扇子敲着板眼……唱得好好的,花筱翠说变脸就变脸,突然从戏台上跳下来,夺过扇子敲他的脑袋……越敲越急促,敲着敲着把他敲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日照三杆大天大亮了,老刘头把房门敲得山响,“管家快醒醒,敲了好几回门你也不起,老爷急了。”李元文闻听猛地坐起,“出嘛事了!”
  年根近了,里里外外需要应酬。古典早早起来安排这些事,别人该干嘛的都干完了,唯独管家还不露面。古老爷古大善人一贯宽待下人,起初没急,还以为大管家忙里忙外累着了。况且,今天还要派他出官差,让他睡会儿懒觉也应该。于是用过早饭,便在客厅里侯着。
  客厅迎门的条案上方悬挂一镜框,里面镶着古典亲书的字幅,这叫悬书。古代悬书只是把国家大事告示天下,慢慢具备了告白、明志、审美的综合功能。凡是大财主,不论卧房还是客厅,墙上总要挂些装饰物,刺绣贝雕的四扇屏八扇屏啦,名人字画的横幅竖挑啦,好看。不仅显得富贵,还透着风雅。大名鼎鼎的古老爷,不光是财主还是前清武举,地面上的一代名流。陈设布置要全方位体现身份才行,于是他亲自录写了《孙子兵法》的一卷短文《九变》。抄录兵学圣典悬挂,身份、才艺、心志全包圆了,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古典等着李元文,也是为了消磨时间让他多睡会儿,欣赏起自己的墨宝来。古典善运行揩,笔风如纯棉裹铁颇似唐人李邕。自我欣赏容易陶醉,禁不住哦吟出声——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衢地交合,绝地无留,围堤则谋,死地则战。涂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故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术,不能得人之用矣。
  估摸着日照三杆了,古典打发老刘头去敲李元文的门,几次三番叫不醒他。古典问其故,老刘头开始不说,直到古典急了才照实说了。年根这么紧,全院上下忙得脚丫子不拾闲,他倒好,喝得臭气熏天过阴,古大善人再善也得动气呀!
  听说老爷急了,李元文爬将起来好歹抹擦抹擦脸,屁滚尿流地来了,古典淡着他不理他。
  古典自打收留了他,就当半个儿子养活,这小子缺家教少蒙学,没事就让他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还读了《孝经》《礼记》《名贤集》《名仕录》等,比三年私塾学的不少。古典一心想把他规矩出人样,这小子满机灵,走正道差不多能出息。可是这块冷坯子,经不住砸巴也经不住抬举。砸巴一下他蔫了,抬举两句他又忘了自己吃几碗干饭。搁在街面上,这种生瓜蛋子跟滚刀肉论哥儿们。叵耐古典膝下无亲子,手下无强兵,每次有错淡他一阵儿还得用他,古老爷那是多大的能耐,摊上这到号的,也是没辙。
  老刘头进了客厅,将捆在一起的两个蒲包放在八仙桌子上,蒲包上头苫着红纸签,纸签中间印着“嘎巴张”的字号,对角粘着“黄金万两”四个金字。老刘头把红纸签轻轻铺拉平整了,交差:“二百张嘎巴,眼瞅着嘎巴张亲自动手摊的。”
  嘎巴是个嘛吃食,恐看官不知,在此稍做交待。照着字音解释,这种吃食就没人吃了。为嘛呢?说来有个讲头。人有旦夕祸福,难免磕破了碰伤了,蚊叮虫咬长个疖子生个疮。快痊愈的时候,伤口凝结的硬痂俗称痂疤,读音读作“嘎巴”。许多情况都可以假借这俩字,衣服粘上浆糊之类的污斑叫嘎巴,闷米饭结成一层糊锅底也叫嘎巴,吃食只保留痂疤的读音,跟原意没嘛关系。再到后来,有学问的人把“嘎巴”写成“锅巴”,跟痂疤彻底脱离关系了。书中所称嘎巴还叫嘎巴,叫做独流嘎巴。独流嘎巴有嘛特殊的呢?柔软、好看、两面亮黄,找不到糊面儿。即使放上十天半月,照样水分不走、香味不散、色泽不变。这东西只能炒菜吃,放肉肉味俏菜菜香。吃法跟江浙苏杭的水磨年糕差不多,口感却没法子跟独流嘎巴媲美。其实,原材料工艺都很简单,选当年上乘绿豆,过筛择净清水浸泡,然后去皮磨浆掺团粉,再加适量碱黄调成糊状,这就齐了。至于怎么摊在铁铛上,怎么个火候,怎么翻个儿,没有专利也不保密,到独流镇随便看随便瞧,即使原样全端走,到了别人手里也是白费劲。远的不说,单说静海县,一箭之遥能人荟萃,死活摊不出独流嘎巴,想吃这口嚼果非得跑十八里路到独流街去买不可。
  这时,老刘头提来两罈子独流老醋,独流醋乃中国三大名醋之一,也是贡品调料。三大名醋各具特色,山西陈醋色重醇稠水重化石;镇江香醋透体香绵滋胃润肠;唯有独流醋三伏酿造带甜口,除了口感好还能祛白病,看官不信可以去独流镇酿醋的人家查访,这些人家从来不会有病情发生,连个咳嗽痰喘伤风感冒的也不会有。老刘头把两罈子醋放好回禀道:“这是三合盛的老存货。齐了,老爷。”老刘头准备的这两样礼品,全是独流镇的特产,花多少钱别处买不来。
  古典斜了一眼头李元文,跟老刘头说:“没你事了。”老刘头退出去了。
  李元文突然意识到,有桩大事差点让自己耽误了,老爷今天没有嘿唬自己,这是给自己留脸。估摸着时间不早了,赶紧躬着身子上前进言:“老爷,年关下卫,光送这个……你老看,是不是轻点?”
  他既然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