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26 21:29 字数:4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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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花筱翠打水回来,村童们全都用衣襟兜来少许的杂豆,在汉子的统一指挥下,“哗啦啦”依次倒进瓦盔,瓦盔里溅起美丽的水花。光腚孩又吹响竹笛,“呜呜”的笛声新奇却不优美,听众的注意力很快发生了转移。汉子握住磨柄呼噜呼噜转,花筱翠双手连水带豆朝磨孔里捧,不大一会儿磨道里出现了豆糊糊。花筱翠在铁铛上,用一团油布疙瘩一圈圈蹭,铁铛冒起了青烟。汉子微笑着往铁铛上倒了些糊糊,随着“啧啦”一声用刮子在铛上一转,糊糊成了一张煎饼,再用月牙铲子一起,煎饼翘了起来。光腚孩抓起来就是一口,“叭叽叭叽”吃得山响,发出的声响比笛声美妙多了。
村童们望着光腚孩的吃相,馋得直舔嘴唇,纷纷将黑乎乎的手指伸进嘴里,压迫住蠕动的馋虫。光腚孩又拿起一张摊好的煎饼,撕一半给花筱翠,也是吃得山响。汉子摊一张,光腚孩和花筱翠分吃一张,汉子看着开心不由笑容满面。这时,村童们大都淌下了口水,口涎垂得够了长度。有村童已经无法压制馋虫,口水像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止,再坚持一会儿,泪水也会夺眶而出。汉子以为时机已到,用月牙铲子按住铁铛上最后一张煎饼,以探询的口气问村童:“想吃不?”村童均不作声,个个泪眼汪汪,愤怒地盯着那张煎饼。
汉子将那张煎饼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撕成铜钱般大,仁慈地分发给村童,“尝尝,都尝尝!”村童们将分到的煎饼抢过来揉进嘴里。汉子将剩余部分放进自己口中,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发出夸张的吧叽嘴的声响,“哎呀,真香!”
村童们根本没有尝到那块铜钱大的煎饼具体的味道,当汉子问道:“香不?”村童们无不齐唰唰地使劲点头。汉子对自己的心理暗示、精神引导颇为得意,进而进行煎饼文化的普及教育:“这叫煎饼,知道不?天津卫阔人吃的。抹上面酱,卷上大葱跟棒槌果子,给皇上进贡吃呢!吃一套,饱一天,香仨月,比大鱼大肉还解馋。谁还想吃?想吃,赶快回家拿豆来换。”
村童们“哗”地散了,一双双黑糊糊的小脚丫如万马奔腾踏在黄土上,扬起漫天尘埃。
虽然到了擗棒子的大秋季节,仍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乡下看秋景,满目繁茂色彩浓重。官道旁,野花丛丛绚烂夺目,仔细瞅,花籽饱满爆裂在田头。官道的另一旁便是哗哗流淌的大运河,只是庄稼挡着,但闻其声不见其踪,使得这世界更富于纵深感层次感和神秘感。花筱翠挎着篮子,篮子上罩着块蓝花布,在官道中央一扭一扭走得开心。触景生情,不由得唱了起来:“海棠开花叶儿多,小才郎惊动女娇娥,夫妻们天高花园逛,各式样的鲜花开了一个许多。美滋儿滋儿俏佳人儿,上前去掐了那么一朵,扭转身形玉腕托……”
花筱翠死里逃生,老天爷又让她遇上好心人,走投无路偏偏落在民风质朴的二十一里堡,村民们还给了一块落脚地。长这么大也没这么舒心过,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正在她开心的扭动身姿忘乎所以的时候,忽闻车铃声响马蹄急,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从身后疾驰而来,花筱翠急忙住声闪身,马车从身边疯狂地驶过,卷起的滚滚尘烟把她整个儿的淹没。花筱翠捂住口鼻急走了几步,看到车后的布帘子掀起露出一张小白脸,久久盯着她看个没够,立马收住脚步痴呆呆立住了。望着马车远去,半天稳不住神。当她发现马车驶出老远,那个小白脸还在撩着布帘望着自己,急忙低下头掀起蓝花布,看看从独流镇趸来的棒槌果子,直到马车消失,这才收回心思朝村中走去。
正文 第五回 管家光临村公所;庙会闹翻独流街
二十一里堡的所谓村公所,仅是几间草房。用土坯圈了个不到一人高的院子,与民宅并无两样。土墙上用白灰涂着“乡里官地”四个大字,这才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气势。房墙根儿立着习武的兵器,四个徒儿在德旺的训斥下正在互相传接着石锁。听到马铃声响,德旺喝住徒儿们:“消停一会儿吧,出去看看,镇上谁来了?”徒儿们“嗷”的一声窜了出去。
马车停在门外,车把式摆好脚凳挑开车帘,这才发现是大管家李元文合目坐在车内。四个徒儿看清了来人,一字排开齐刷刷作揖,使劲伸长脖子大喊:“大管家劳神了”德旺在院内听明白了,赶紧扯着小褂,伸着袖子跑出来。亲自搀扶李元文下车。一边朝院内走着,一边吆喝着徒儿,“怎么还都傻愣着,赶紧给李大管家伺候着。”四个徒儿愣愣神儿立马领会了师父的意思,吆喝着分头跑散,“是啦!伺候大管家喽”
大管家李元文进了院子,四处挲摩了一番,指着满院子的练武家什没头没脑地问:“还能耍巴吗?”
他一开口,德旺心里就明白,知道他是为嘛来的了。但是他不忙着回答,把李元文搀扶进屋里坐下,所答非所问地先奉承他,“有嘛大事还烦你老人家亲自跑,传个话我去趟镇上不全结了,省得大管家费劲劳神磨鞋底子。”正说着四个徒儿回来了,小德子提着一把大铁壶,拿来一个大号蓝花碗,斟了满满一碗白开水。小二德子咧嘴一笑,“嘿,这是上等的茶叶末。”打开纸包在水面上洒了一层黑末子。小三德子将一笸箕花生、葵花籽、山竿干倒在桌子上,“这都是佃户们孝敬的。”小四德子递过旱烟袋,德旺亲自打火镰将火绒按进烟袋锅里,李元文紧“吧哒”了两口,就把烟袋放下了,“就拿这个伺候我呀!”
德旺知道,他这是故意拿大堂摆架子,回头又命令四个徒儿:“给管家弄点稀罕的嚼果来。”四个徒儿赶紧应了一声“是喽!”又窜了出来。出了院子,四个徒儿抓耳挠腮地犯愁,“穷乡辟壤的,上哪儿弄稀罕的嚼果去?”小德子想了想,“有了,咱们这么着……”接着向三个师弟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分头张罗去了。
紧挨着土地庙,汉子一家人用村里人家替换下来的破炕席和捡来的秫秸搭了个棚子,这就成了本村亘古以来唯一的买卖家。专营煎饼果子生意的外来侉子,支起来的这个席棚,相当于镇子上才会有的铺面。突兀地出现在穷乡僻壤的二十一里堡,庄户们以为是吉兆。不仅不歧视,反而尽量想法子捧场,尽管主要是以物易物的形式交换,也足够维持生计了。秫秸秆的幌子迎风招展,光腚孩戴着肚兜也帮着大人参与经营,小手洗得干干净净,分明的有别于农户子女的五指杈,瞅着就招人稀罕。
光腚孩从篮子里抻出一棵棒槌果子一撕两开,花筱翠轻轻地打了他一巴掌,“这是秦桧两口子,不能撕开!”
棒槌果子只有天津人这么称呼,别的地方全都是叫油条。为嘛把棒棰果子称作秦桧两口子呢?这里有个典故。说的是岳飞遭陷害死后,汴梁百姓就把秦桧两口子捏成面人经热油炸熟食之,以泄对奸佞的愤恨。为躲避奸佞的耳目,总是把俩面人捏一块抻长了才下油锅,这样打南宋起就有了油条这种食品。
伶俐的光腚孩也知道这个典故,所以说话响亮,“秦桧两口子是坏蛋!下油锅炸了还得嚼了!”咬了一口嚼起来。
花筱翠带有借古喻今的口吻说:“管他忠臣还是奸臣,是两口子就不能分开!”
汉子笑笑,欢快地磨他的豆子,豆糊糊汨汨流出。
四个徒儿分别拿着大葱、半瓢豆面、鸡蛋、酱罐,咋呼着跑来。围观的村民知道有了公事,急忙闪开档子,让四个徒儿近前。汉子、花筱翠、光腚孩停下手中的活计,吃惊地望着这些稀罕物。
小德子用衣服的前襟兜着十来个鸡蛋,“换煎饼!全都换了。”
小二德子将面粉扣在瓦盔里,“纯绿豆碾的,都摊了。”
小三德子放下酱罐,“面酱!全都抹上。”
小四德子打开一张蓖麻叶子,“还有一包芝麻盐,大大方方撒厚点。”
花筱翠一见来了大买卖,眉飞色舞起来,“那来的客呀,这么照应?放下吧,立马就得,几位小爷就等着擎好吧。”
小德子撩起衣襟儿擦着额头的汗,挑起大拇哥指指上方,拿着鸡毛当令箭,带有震慑的口吻说:“告诉你,这可是伺候镇上来的李大管家,他老人家专门要尝你的手艺,你可得露一鼻子。要是伺候的砸了锅,俺们好说,你的买卖可就崴啦。”
花筱翠笑笑不言声,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小手,麻利地搅糊糊,紧接着铛上使劲的蹭油,“吱啦”摊上一张饼。按照程序应该放上果子该抹酱了,忽然看见那十来个鸡蛋,那鸡蛋原本是以物易物的收入,灵机一动又将果子取下来,磕了一个鸡蛋摊在煎饼上。汉子对女人的这个创举,露出惊喜赞许的神情,卖劲地紧拉风箱,炭炉的火苗窜得老高,不由夸赞道:“你的手艺比我还强!”
花筱翠愈发得意,“撒上芝麻盐,多抹点酱,保准让镇上来的爷香糊涂了。”众人大笑。
李元文在佃户面前是个演说家,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德旺是个求知欲极强的主儿,因此管家对他的说教格外下功夫,就在花筱翠为她摊着煎饼的功夫,这时候已经说到“现而今”了,“现而今天下大乱,唯有咱九河下稍运河两岸,独流街面平平静静安安生生。你知道这是为嘛吗?”
德旺是个聪敏人,这么简单的事理安能不知,立马接过话来回答:“那还用问?皆因古大老爷心善慈悲,体恤佃户。百姓安居乐业,这不就天下太平了。”
李元文认为他回答的得体比较满意,“算你说着了。虽说国体早就是民国了,古大老爷那必竟是前清的武举,承受过贤人的教化,沐浴过皇上的恩典,不论怎么改朝换代,古老爷总是上思其君下忧其民。要不怎么叫古大善人呢!”
德旺随声附和着,“那是,那是……”
经过漫长的铺垫,李元文该进入正题了,“所以,古老爷,咱们的古大善人又有善举了。”
德旺马上拿话迎上去,“你老说是今年的庙会……”
李元文得意起来,“哈哈,又让你老小子猜着了!古老爷发话了,特别差遣我支唤一声,今年的庙会再赏你们二十一里堡一块露脸的场子。”
庙会上缺谁的也不能缺了二十一里堡的场子,试想,庙会上少了德旺的中幡,古老爷还拿嘛张扬独流镇的繁华。但是,维护老爷的脸面是要付代价的,一年之间,这是唯一一次可以向东家讨价还价的机会,所以德旺早就等着这天了,因此便适时提出了这个不能不提的要求,“大管家,这可是个消化食的把戏,那租子……”
其实这是每年的老规矩,民风所然,凡事都得撂地砸坑,清一码说一码。因此,李元文必须要把规矩重新申明一次,于是一板一眼地申明道:“还是老规矩不变,凡是参和拔份的,一律免两成。”说到这份儿,德旺这才放心,“谢古老爷恩典,谢大管家抬举。”郑重其事地端起海碗来向他敬茶。既表示谢意,也是表示志在必得的决心。
不知李元文又想起了嘛事,拍拍脑门儿,“瞧我糊涂了不是,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交代了。”
德旺没来得及问还有嘛事,小德子捧着布包闯了进来,“稀罕的嚼果来了……”,紧随其后三个师弟也笑眯眯地拥进屋子。
布包撂在炕桌上,小心打开露出摊好的煎饼果子,亮黄的鸡蛋摊在外层,就跟涂了一层金色一样好看。德旺满意地笑了,拿起一套递给李元文,“几个狗日的真行,孝敬到家了。你老吃惯了山珍海味,尝尝这嚼果,保准清新爽口。”
李元文闻了闻,试探着咬了一口,嚼也没嚼就禁不住赞不绝口,“嗯,地道,不错,实在地道!”三口两口把一套煎饼果子全吃进肚子了。李元文抹抹嘴,端起海碗送了口水,打出了饱嗝,感觉分外舒坦,再次赞赏道:“是个地道的嚼果。”
德旺愈发得意,“剩下这几套你老捎着?”
李元文看看几个正咽口水的徒儿,大方地说“赏了!”
德旺急忙下令:“还不叩头!”
几个徒儿齐唰唰抱拳作揖,“谢谢李大管家!”抢了煎饼跑到院子里,大口咬着嚼着,一个个噎得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