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2-26 21:02      字数:4869
  1932年底,茅盾写完了《子夜》的后记之后,乘兴又写了一篇《我的回顾》,对自己 5年来的创作道路,作一个简
  要的回顾。短短的 5年当中,茅盾在革命的高潮之后,冷静思索,勤奋创作,写出了三个长篇,两个中篇及十几个短篇,
  奠定了茅盾在新文学上的地位。5 年中,茅盾左冲右突,努力“使自己不至于粘滞在自己所铸成的既定的模型中”,不
  断改换题材:知识分子题材、都市题材、乡镇题材、历史题材等,这些都显示了作家的努力和追求。在回顾自己 5年来
  走过的历程,茅盾谦虚中充满自信,他说:“1927年 9月,我开始作小说,到现在已经整整 5个年头。5 年来,除了生
  病(合算起来,这也占据了两年光景),我的精神时间,几乎完全在小说的构思与写作上。”接着又说:“我所能自信
  的,只有两点:一、未尝敢‘粗制滥造’;二、未尝为要创作而创作,——换言之,未尝敢忘记了文学的社会的意义。”
  一个做小说的人“不但须有广博的生活经验,亦必须有一个训练过的头脑能够分析那复杂的社会现象;尤其是我们
  这转变中的社会,非得认真研究过社会科学的人每每不能把它分析得正确。”他还说:“我永远自己不满足,我永远‘
  追求’着。我未尝夸大,可是我也不肯妄自菲薄!是这样的心情,使我年复一年,创作不倦。”
  从某种意义说,茅盾在政治与文学的天平上,似乎文学创作更有成绩,似乎更有发展前程。但是,强烈的社会责任
  感,又驱使茅盾不忘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因此,瞿秋白、鲁迅等友人和茅盾来往十分密切,包括许多左翼文化人士,
  来往十分频繁。而茅盾的论人论文的尺度,政治、社会功利方面,尽量和党当时的要求相近。所以,茅盾当时曾向瞿秋
  白提出,要求恢复中共组织关系,希望在党内受到直接指挥。瞿秋白无论在经历上、志趣上,和茅盾有许多相似之处。
  因此两人十分投机,共同语言也较多。听了茅盾的要求,秋白表示尽快向中共核心组织反映。但此时六届四中全会已开
  过,王明夺取了上海党中央的领导权,秋白被排挤出党的核心,因此对瞿秋白转述茅盾的要求,中共中央似乎不大在意,
  竟没有答复。
  一天,“左联”成员阳翰笙来到茅盾家里,拿出他在上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地泉》说,出版社要再版,希望茅盾给
  这部小说作序。《地泉》是包括“深入”、“转换”、“复兴”三部曲的长篇小说。作品反映农村革命的“复兴”。但
  由于这部作品写作时正受太阳社朋友倡导革命文学的影响,小说的概念化缺点十分明显。茅盾在前段时间,对这种所谓
  的革命文学作过批判。其中包括阳翰笙的这部长篇小说。
  于是茅盾对阳翰笙笑道:“你要我写序,我就要批评这部作品。”阳翰笙点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我也想过,
  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从 1928 年发生到现在,已经经历了 5年的历史,正在走向成熟。这本书是几年前写的,本不打算印
  了,现在既然有书店肯再版,就借再版的机会,请几个朋友写点文章,也算对这本书作个定评。”
  “有那些朋友写了序?”茅盾听说阳翰笙请几个朋友写序,问道。
  “瞿秋白、钱杏邨。”阳翰笙回答。
  “那好,我也写,不过您不要动气啊。”茅盾笑道。
  “哪里,哪里。”阳翰笙忙说。脸上一脸虔诚。后来,茅盾写了一篇《地泉读后感》,从扭转革命文学创作公式化、
  概念化倾向入手,评论阳翰笙的《地泉》的缺点。直言不讳地批评《地泉》“亦浓厚地分有了那时候同类作品的许多不
  好倾向。”什么“不好倾向”呢?这就是“缺乏社会现象全部的非片面的认识,”“缺乏感情地去影响读者的艺术手腕。”
  指出《地泉》“本书只是‘深入’、‘转换’、‘复兴’等三个名词的故事体的讲解。而本书的作者,恰就先给我们三
  篇故事体的讲解。”
  “惟在已有政治认识的人们方能理智地去读完这本书而有所会于心,或有‘画饼充饥’地聊一快意;至对于普通一
  般人,则本书只是白纸上有黑字罢了。”
  后来,茅盾这篇直言不讳的文章,被阳翰笙一字不改地编进湖风书店1932年 7月出版的《地泉》内,并作序言刊布。
  茅盾后来感叹,“这种接受不同意见的雅量是令人钦佩的。”并进一步加深了茅盾和阳翰笙之间的友谊。
  左联成立以后,关于文艺大众化问题讨论多次,第一次讨论时,茅盾刚刚回国,环境的适应,家务事的分心,茅盾
  只看了一些讨论发言的文章,发现许多文章都十分中肯,鲁迅的话尤为精辟和深刻:“多作或一程度的大众化的文艺,
  也固然是现今的急务。若是大规模的设施,就必须政治之力的帮助,一条腿是走不成路的,许多动听的话,不过文人的
  聊以自慰罢了。”所以文艺大众化问题讨论,热闹一阵子以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1932年夏天,茅盾写完《林家铺子》之后,“左联”又发起文艺大众化的讨论,起因是瞿秋白在《文学》半月刊上
  发表《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在 6月又发表《论文学的大众化》。当时发表文章的《文学月报》认为秋白的文章
  很重要,便约请茅盾、陈望道、夏衍、周扬、郑伯奇、田汉等人写文章,参加讨论。
  当时,茅盾看到瞿秋白的《论文学的大众化》,观点十分新颖别致,见解也非常独到,但秋白对白话的估价,茅盾
  认为不敢苟同,因为秋白认为:“五四”式的白话是非驴非马的文字,是中国文言文法、欧洲文法、日本文法的混合体
  ;号称“白话”,实则是“新文言”,是士大夫的专利,和从前的文言一样,劳动大众是读不出,听不懂的。??因此
  现在必须发动一个反对“死的语言”的革命运动。革命文学要用现代中国活人的话来写,尤其要用新兴阶级的话来写。??
  至于革命的大众文艺,尤其应当从速用浅近的新兴阶级的普通话开始。
  但茅盾也发现其中的一些观点,有些似是而非。因此,乘刊物约请茅盾写文章参加讨论的机会,针对瞿秋白的论点,
  写了《问题中大众文艺》,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全文分四节,分别为“旧”文言与“新文言”,“技术是主,文字本身
  是末”在第二节展开讨论;第三节是现代中国普通话怎样估价;第四节是“到底用什么?”这篇讨论文章,有事有据,
  令人信服。茅盾用了“止敬”这个笔名在《文学月报》上发表了这篇文章。
  随后,瞿秋白又发表了答辩文章《再论大众文艺答止敬》,分三个方面进行答辩,即解释一些误会,二是讲明原则
  分歧,三是提出了认字拉丁化问题。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茅盾读过这篇文章,发现自己与秋白是从不同前提来争论的,对文艺大众化的概念理解不同,是指作家们要努力使
  用大众的语言创作人民大众看得懂、听得懂、能够接受的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呢,还是主要是指由大众自己来写文艺作
  品?而茅盾的理解是前者,瞿秋白的理解是后者。因此,茅盾没有接着瞿秋白的文章来继续讨论。
  也许关于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在当时文人圈子里,只是一个时髦。因此,“左联”中人都热心于文艺大众化的宣传
  和讨论,但所化的力气和收到效果很不相称。因为当时的政治形势,社会制度不允许文人们这样做。
  1934年夏秋间,上海进步文艺界又掀起第三次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在这之前,蒋介石在南昌发表《新生活运动要义
  》,强制推行以封建道德“四维”
  (礼义廉耻),“八德”(忠孝仁爱信义和平)为准则的新生活运动。5 月份,国民党教育部汪懋祖等掀起“文言
  复兴运动”,在国民党的《时代公论》上发表文章,大肆鼓噪。因此,上海“左联”同仁决定以汪文为靶子,开展第三
  次文白之争的讨论。当时鲁迅、茅盾、陈望道、胡愈之、魏猛克、陈子展、傅东华、许杰、乐嗣炳等人纷纷写文章,抨
  击复古逆流,维护五四成果。到了 8月份,文艺大众化的讨论正酣,达到高潮,这时,陈望道、乐嗣炳就打算乘势办一
  个刊物,力倡大众语运动。也抨击林语堂等人提倡的小品文。陈望道为此还在“一品香”餐厅请客,茅盾出席了。9 月
  3 日陈望道又请一批作家聚餐,茅盾和鲁迅都去作陪客。当时,陈望道对《太白》刊名有了解释,他对鲁迅、茅盾说:
  太白太白,就是白而又白,比白话文还要白的意思;还有,太白二字笔划少,符合简化的原则;还有太白是太白星,在
  黎明前出现,又名启明星,表示天快亮了,又暗示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即将结束。
  鲁迅一听陈望道这个解释,掸了掸手头的香烟,点点头,对大家说:“这只能我们自己淘里知道,不能对外讲,防
  备被审查委员会的老爷们听了去。”
  茅盾也点点头,表示赞同。陈望道想请鲁迅、茅盾参加《太白》编委会时,鲁迅说:“还是暗地里支持你好,公开
  列名,恐怕反而于刊物不利。”茅盾也赞同鲁迅的这个意见。后来,茅盾和鲁迅一道,用实际行动支持《太白》。《太
  白》半月刊从1934年 9月创刊,到 1935 年 9月停刊,茅盾共发表了 23 篇文章。应该说,茅盾在文艺大众化方面功不
  可没。
  正当茅盾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左联”书记处又办起《文学月报》,茅盾又被推为编委。于是,茅盾既忙于给《
  文学月报》写文章,又忙于替《文学月报》审阅小说稿件,在审阅小说稿中,茅盾发现一个很有才华的新人——沙汀。
  当时,周扬把沙汀的《码头上》、《野火》两个短篇送给茅盾,茅盾看后,在退给周扬稿件时,对《码头上》一篇写了
  几句审读意见,大意是:写得还可以,看得出作者是有才华的,小说可以发表。不过结尾的写法我不喜欢。当时,周扬
  把茅盾的意见转告诉沙汀,沙汀感动不已,十分振奋。后来沙汀的《法律外的航线》小说集出版后,茅盾撰文高度评价。
  1933年春节,已在北平的郑振铎回上海过春节,在与茅盾晤面时,二人都十分怀念过去在商务印书馆编《小说月报
  》时那段生活,十分感慨。郑振铎是个热心肠的人,也是一个富有激情的人。在感叹现在没有一个自己的刊物时,忽发
  奇想,建议茅盾把《小说月报》办起来。茅盾笑道:“你丈人虽是商务元老,但是复刊《小说月报》,恐怕他也作不了
  主。商务当局是越来越保守了,他们是怕我们的,如果要办刊物,倒不如另找一家出版社来出版。”郑振铎点头赞同,
  于是二人又具体策划杂志的具体内容,包装和发行等事。
  郑振铎说:“找书店出版的事交给我来办,刊物的名称就叫《文学》如何?至于主编一职由你来担任。”茅盾一听,
  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是被戴上红帽子的,我当主编,不过三天,老蒋的手下就找上门来了,还是另找一个不被
  他们注意的。你本来是《小说月报》的主编,由你来担任,倒名正言顺,可是你又在北平教书。”郑振铎一听,也觉得
  有理,便说:“如果是这样,我只能顶个虚名,帮忙拉拉稿子,实际办事,总得在上海找一个人。”
  “谁合适呢?”茅盾也沉思起来。
  “傅东华怎样?”郑振铎像发现什么似地说。茅盾一听,沉吟一会儿,说:“人倒还合适,不过他会答应吗?我怕
  他舍不得丢开商务这个铁饭碗。”
  “那我先动员动员再说,其他的事,您多费心再考虑一下。怎么样?”郑振铎自告奋勇。
  过了两天,郑振铎来告诉茅盾,傅东华已经同意担任主编了,出版《文学》的书店也找到了,生活书店愿意出版。
  茅盾一听,也非常高兴,便和郑振铎一起研究编委名单,除茅盾和郑振铎之外,还列了鲁迅、叶圣陶、郁达夫、陈望道、
  胡愈之、洪深、傅东华、徐调孚等。后来傅东华又要一个年轻人来协助他编辑,于是请黄源来协助编《文学》杂志,等
  筹备完毕,郑振铎便回北平教书去了。
  《文学》杂志终于在 1933 年 7月 1日创刊,发行后立即受到欢迎。4 天后又再版创刊号,一个半月后,已经再版
  4 次,可见欢迎程度。
  《文学》是继《小说月报》之后,抗战之前,出版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大型杂志,为办这个杂志,茅盾不仅是个
  主策划人,而且又是一个撰稿人,他运筹帷幄,呕心沥血,培养了大批青年作家,又发表了不少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