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旅游巴士      更新:2021-02-26 21:00      字数:4764
  肩挑行囊,踏叶上行,至丈高时,对余莞尔曰:郎君勿负前约。言毕,飞身上升,绿叶翻动,顷刻不见踪影。一架葫芦藤蔓,萎靡于尘埃。良久,众人无言而散。
  余归,思女芳容月貌,饮食俱废,昼夜僵卧床上,口出谵语,见鬼见魅。父母惊惶,多方延医,但病如泰山,药如轻云,余形销神脱,奄奄待毙。父母相对垂泪,无计可施。忽闻门外马铃叮咚,呼曰:母舅来矣!言甫毕,一雄壮男子,排闼而入。抱拳长揖,曰:姐夫姐姐别来无恙!母视其高鼻阔嘴,黄须蓝眼,大异于国人,惶惶不能语。男大步至余榻前,曰:甥所患刻骨相思之症,药石焉能奏效?昏聩二老,直欲断送吾甥性命也!余病日久,闭目敛息,形同死人,早不能应人呼唤。客俯身延颈,察言观色,叹曰:鲜嫩灵肉,惟悴至此,吾甥不喜也。遂出红丸三枚,置余口中。俄顷,余面上红色洇漶,气息粗重。客拍掌三响,呼曰:痴儿,去年之约期近,吾甥企盼日久,汝尚不思躜程赴约乎?余双目睁开,光华熠熠,自榻上一跃而起,以手加额,曰:若非阿舅援手,几误阿姐大事。客曰:速行,速行。言毕,昂首而出。余不顾衣衫肮脏,跣足蓬发,逐客而去。父母涕泣呼唤,终究不顾。
  客勒马伫立道旁,候余至,猿臂轻舒,将余提携上马,如提鸡雏。遂加鞭,马长嘶腾起,去如疾风。余坐马上,双手紧捉马鬃,耳边但闻风响。忽闻客曰:吾甥开目。余睁眼,见身处荒凉戈壁,四顾枯草萋萋,乱石密布,渺无人烟。客不语,拍马疾去,宛若黄烟,俄顷踪影消逝。
  余独坐哭泣,忽觉身下石陷,耳边霹雷声响,眼前金光万道,大骇,昏厥。忽觉有纤手抚摸面颊,馨香扑鼻,开目即见女郎,大喜过望,涕泪交流。女曰:妾候郎君久矣。(此处删去五百字)携手漫步,见园中奇木异花众多。有一株大木,叶如蒲扇,枝叶间结子无数,皆鲜活男童形状。午膳,盘中一金黄男婴,栩栩如生,生骇绝,不敢下箸。女曰:郎君五尺男儿,何懦弱至此?女举箸猛击男童鸡头,砉然而碎。女挟一童臂食之,啮咬之态如虎狼。余心中益惊。女冷笑曰:此童非童,童形之果尔,郎君忸怩做态,妾不喜也。余勉从之,挟食一耳,入口即化,甘美无比。遂放胆大食,狼吞虎咽,女掩口葫芦而笑,曰:不知味怯如羊,知味狠如狼!余急食不顾回言,满腮油污,状甚滑稽。女又进蓝酒一坛,香醇无匹。女言此酒系山中猿猴采集百果酿成,世间难求……
  莫老师,我想你已经看够了,我也抄够了。应该提请您注意的是:这篇不伦不类的文章里,提到了吃男婴,饮猿酒,这两件事,现在也正是酒国市的重大事件,或者是解开酒国之谜的两把钥匙。《酒国奇事录》作者不详,从前我也没听说过这本书。此书近年来在民间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据说市委宣传部已发文收缴。所以,我猜测,此书的作者是一个现代人,还生龙活虎地活着,在酒国市。文中的主人公竟然也叫余一尺!所以,我怀疑这本《酒国奇事录》的作者就是他。
  余先生,您把我彻底搞糊涂了。您一会儿是酒店的小伙计,一会儿是神出鬼没的鱼鳞少侠,一会儿是杂耍班子里的小丑,现在您又是威风凛凛的酒店经理——真真假假,变化多端,您的传记怎么写?
  他朗声大笑起来。谁也想象不到从他那侏儒的鸡胸脯里,还能发出如此响亮、清脆的笑声。他敲打着电话机上的按键,使它内部的小电脑头晕目眩;他把一只景德镇出产的细瓷茶杯高抛到天花板上,让茶杯和茶水获得重力加速度抛洒跌落在富贵堂皇的羊毛地毯上。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摞彩色照片,扬起来,照片飘飘摇摇,犹如一群彩蝶。你认识这些女人吗?他得意地问我。我捡起那些照片,贪婪地阅读着,脸上挂上了虚伪的羞涩。一个个美女,裸体,面孔都似曾相识。他说:反面有名字。照片反面,写着她们的工作单位、年龄、姓名,与他发生性关系的时间。全是我们酒国市的。他的豪言壮语差不多实现了。
  怎么样,酒博士,一个丑八怪,小侏儒,能干出这样的业绩,该不该树碑立传?让姓莫的小子快点来,晚了,我也许就要自杀了。
  我,余一尺,年龄不详,身高七十五厘米。少时贫苦,流落江湖。中年发达。市个体户协会主席。省级劳模。一尺酒店总经理。与酒国市八十九名美女发生过性关系。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状态,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还有极其丰富的传奇经历。我的传记,是世界上的第一本奇书。你让莫言那小子快下决心,写还是不写,放个干脆屁!
  第六章
  一
  丁钩儿感到,镶着金色边角的地狱之门,发着隆隆的巨响打开了。他惊奇地发现,地狱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黑暗无光,而是金碧辉煌。红色的太阳和蓝色的月亮同时放射光芒。一群群身披铠甲的、饰着艳丽条纹的、生着柔软腕足的海洋生物在他的飘摇不定的身体周围游荡。他感到有一只尖吻的彩鱼在温柔地啄自己的痔疮,把那些腐败的组织清除掉,像肛肠医院的医生,麻利地进行着手术。脱离躯体良久的意识之蝶钻进脑壳,他感到头脑冰凉。沉醉良久的特别侦察员睁开眼睛,看到女司机赤裸裸地坐在自己身边,正在用擦车的丝棉沾着一种酸溜溜的液体擦拭身体。他发现自己也是赤身裸体。躺在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上。过去的事情缓慢地涌上心头。他想爬起来,却爬不起来。女司机仔细地擦着双乳,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好像一个准备为孩子哺育的母亲。渐渐地,晶莹的泪水盈出了她的眼眶,汇成两条小溪,缓缓下流。一种神圣的感情从侦察员心底泛起。他想说话,女司机扑上来,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嘴。然后他又感到成群结队的鱼儿在空中浮游,空气中充满了鱼腥。他感到自己体内蓬勃的酒气汹涌地灌输到她的体内去。他醒了。她怪叫一声,瘫软在地上。
  侦察员摇摇晃晃爬起来,头晕目眩,手扶着墙壁才免于跌倒。他感到空前虚弱,五脏空空,只剩下一张皮。女司机周身冒着雪白的蒸气,好像一条刚出锅的蒸鱼。蒸气过后,是清亮的汗水,从她身上溢出,在地板上流淌。她昏迷在地,十分可怜。怜爱之心像毒草一样迅速滋长,但她的毒辣凶狠也令侦察员难以忘怀。丁钩儿想泄她一身小便,像野兽一样,邪恶的念头,打消。想起金刚钻,想起神圣使命,咬牙切齿,走!跟你老婆睡觉是生活作风问题,你们烹食婴儿是罪大恶极。他看看女司机,感到她是金刚钻的肉靶子。我已经穿透了肉靶子,正义的子弹继续飞行。他拉开衣柜,选择了一套藏青色毛料西装穿在身上。衣服很合身,就像量着他的身材裁成的。他想,我睡了你的女人,穿了你的衣裳,最终还要要你的命。从自己的脏衣服里找到手枪,装进兜里。拉开冰箱,吃了一根黄瓜。喝了一大口张裕葡萄酒。酒液柔滑,犹如美女肌肤。他刚要走,女司机从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地,双手撑起,好像一只青蛙,好像一个婴儿。她的眼睛里流溢着可怜巴巴的神情。他突然想起儿子,父爱在心中泛滥。他走过去,弯腰摸了一下她的头。说:
  “小宝贝,可怜的小宝贝。”
  她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腿,温柔地望着他。
  他说:
  “我走了,我不会放过你的丈夫。”
  她说:
  “带我走。我恨他,我帮你。他们吃婴儿。”
  她站起来,匆匆穿好衣服,从柜子里掏出一只瓶子,瓶中装着一些焦黄的粉末。她问:
  “知道这是什么?”
  侦察员摇摇头。
  她说:
  “这是婴儿粉,大补,他们都吃。”
  侦察员问:
  “怎样制作?”
  她说:
  “市医院特别营养科制作的。”
  “活着的?”
  “活着,哇哇地哭哩。”
  “走,去医院。”
  她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提在手里。
  他笑了,夺过菜刀,扔在桌子上。
  女司机突然发出“格格”的清脆笑声,好像刚下蛋的母鸡,好像一架木轮子车在石板路上滚动。笑着,好像一只蝙蝠,她又一次扑到他的身上。她的柔软的双臂箍住了他的脖颈,同样柔软的双腿盘在了他的胯骨上。他费了很大力气,把她从身上撕扯下来。而她一次次地扑上来,像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侦察员跳来跳去,躲避着她的进攻,像只老猴子一样。他气喘吁吁地说:
  “你再敢乱扑我就毙了你!”
  她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你毙了我吧!毙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毙吧!”
  她撕扯着胸前的衣服,一粒紫色的有机玻璃扣子弹射出来,清脆地落在地板上,像只小动物一样,滴零零地滚动,从东滚到西,从西滚到东,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如此缠绵,地球的吸引和地板的摩擦仿佛都无可奈何它。侦察员恨恨地踩了它一脚,感到它在脚底下钻动,痒痒,脚心,隔着袜子和厚厚的皮鞋底。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是金刚钻指示你这样干的吧?”因为肌肤之亲而对她产生的眷恋之情从侦察员心中渐渐消失,柔软的心脏开始变硬,并逐渐呈现出钢铁的颜色,他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他们的同谋,也吃过婴儿。金刚钻指示你缠住我,破坏我的调查。”
  “我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呜呜地哭起来,真哭,泪水很多,肩膀抽动,“我怀过五次孕,每次怀到五个月时,就被他送到医院去流产……流下来的孩子,被他吃了……”
  她悲恸欲绝,晃晃,看看要立仆,侦察员忙伸手,她就势扑到他怀里,嘴巴触到他的脖子,轻轻地嘬一下,紧接着狠狠地咬了一口。侦察员一声怪叫,对准她的肚子捅了一拳。打得她像青蛙一样,呱,叫一声,仰面朝天跌倒。她的牙齿锋利,丁钩儿已经领教过。他用手摸了一下脖子,沾了两手指血。她躺在那儿,睁着眼。侦察员抽身便走。她打着滚扑过来。噢噢叫着,哥呀哥,别扔了我,我亲你……侦察员灵机一动,从阳台上扯出一根尼龙绳子,将她捆在椅子上。她手抓脚踢地挣扎着,嚷着:
  “负心贼负心贼!咬死你咬死你!”
  侦察员掏出一根手绢,勒住她的嘴,在脖子后打了一下死结。然后,像逃命一样,离开了女司机的家,并响亮地拉死了房门。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椅子腿敲击地板的咯咯声,生怕这个难缠的女强盗带着椅子追出来,他飞快地跑,水泥的台阶啪啪地响着,声音震耳欲聋。他记得女司机家楼层很低,但楼梯却拐来揭去,仿佛通向地狱。在一个拐弯处,他与一个快速跑向楼梯的老女人撞了一个满怀。他感到她臃肿的肚皮像一个装满了液体的革囊,弹性几乎没有但流动感很强。随即他看到,她挥舞着又粗又短的胳膊,跌倒在楼梯上。她的脸非常大,非常白,像窖藏了半冬的大白菜。侦察员暗暗叫苦,脑子里猝然生长出一簇毒蘑菇。他跳到楼梯转折处的平坦地面上,慌忙伸手去扶那老人。她闭着眼鸣叫着,声调宛转而凄凉。侦察员感到内疚。弯下腰去,双手抄着她的腰,把她拉起来,她的身体沉重,何况还滚动着,累得侦察员头上的血管随时都可能爆炸,被女司机咬破的脖子像针扎着一样痛。后来幸亏那老女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配合了一把,他才把她拉起来。她的粘腻的手指正抓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痛出了他一身冷汗。他闻到她的嘴巴里喷出一股腐烂苹果的味道。他无法忍受这味道便松了手,老女人随即软在楼梯上,宛若一麻袋颤抖不止的绿豆凉粉,但她的手却牢牢地揪住了他的裤子。他看到她的手上沾着十几片亮晶晶的鱼鳞。两条装在塑料袋里的活鱼——一条鲫鱼一条鳝鱼——挣脱出来,鲫鱼弯曲着身体,在台阶上猖狂地跳动着,鳝鱼则黄着脸,青着眼,竖着两根钢丝一样的胡须,鬼鬼祟祟地、艰涩地爬行着。塑料袋里的水缓慢地淌下来,湿了一级台阶,又湿了两级台阶。他听到自己干涩地问:
  “老大娘,你要紧吗?”
  老女人说:
  “我的腰断了,肠子也断了。”
  听到老女人如此准确地报出了伤处,侦察员知道无穷无尽的麻烦又一次降落到自己倒霉的头上。甚至比那条鲫鱼还要倒霉,当然更不如那条鳝鱼处境优悠。在一瞬间,他想挣脱了老女人跑走,但他却弯下腰,说:
  “老大娘,我背你去医院吧!”
  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