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1-02-26 20:56      字数:4948
  你不怕丢人我怕啊!
  我怕,我也怕,我真的怕啊。
  我什么都怕。别……离弃我……
  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住院,是胃穿孔还是肛裂?我想不起来。
  大概三天不到我就获准回家了。医生只是嘱咐饮食注意。他说我的胃部可能是神经性痉挛,我必须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我想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西敏本来是要回老家的,看我的情形他根本无法放心成行。其实我是真的不想让他耽搁在这里,多一天,就多担一天的风险。事情来的总是那么突然,以至于我对“明天”这个词心惊胆战。
  躺在家中的床上,我依旧是呆呆的。
  快了,我想,快死了,真的。
  西敏啊,你回家吧。我对他说。你帮不上我什么忙的。
  忙什么。他说,过一阵子,过一阵子就走。疼不疼,嗯?
  嗯?我一愣,什么疼不疼?我梗着头看他。
  西敏脸上现出很恐惧的样子,小哲,小哲……你别吓我,别吓我!他握着我的手,叫道。
  不,不疼。我赶紧回答他说,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他在问我胃是不是还疼。其实很疼,每当我回过神儿时,就会发觉疼得要命。
  我不想让西敏为我这么担忧。他自己已经够麻烦。所以我努力地把自己从这种不正常状态拔出来。
  跟人说话会让我的思维比较容易集中,因此我就不停地跟西敏说话。我的反应还会有点迟钝,不过西敏说已经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小雨,天一直阴沉沉的。后来外面彻底暗了下来,我透过窗子着外面的街灯。细密的雨丝在街灯的周围环成了球形的彩虹。我从来都不知道,雨中的街灯会如此美丽。西敏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跟我闲聊,他也发现话说得越多,我看来就越清醒。这时,外面有人叩门。
  我看了看西敏,真的猜不出还有谁会到我家来访。西敏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还不到收水电费啊!我想。
  “谁呀!”西敏踱到门边问。
  “吉吉?”门外是迟疑地,不确定的声音。
  “没有这个人!”我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用变形了的声音急速回答道。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当初我曾经苦苦地找过他,后来他也曾天涯海角的找我。可是我们一再错过。在我最倒霉的时刻,他又怎么会出现?我又怎能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喆儿!是你!给我开门!给我开门!!”叩门声立刻变成了暴风骤雨般的砸门,“求求你,给我开门……我是小岩啊!给我开门……”
  “你丫的不懂人话啊?跟你说了没这人!”我粗着嗓子说,鼻子发酸。
  “我找了你两年了!吉儿,见见我,见见我!我有话说……”门外的声音也渐渐哽咽,“给我一次机会!”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飞扬乐观的男孩儿会哭。他总是不屑地撇着嘴“有什么了不起!”他总是这么说。“我就不信不行!”
  西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板。“小哲,别让我看不起你。”他沉声说,“逃避不是办法。拿出点勇气来!”
  我摇头。我已经没有勇气了。
  “你丫的神经病啊?我就是没这么好的运气!如果有人能找我两年,两年啊!我愿意给他当牛做马!”西敏的声音忽然拔高了,“来了!”他对着门外说,伸手就打开了暗锁,“他刚从医院回来,你悠着点。”
  我用被子蒙住头,就像这样就他就可以看不见我了。
  “吉吉,”
  我感觉到有人在被子上抚摸。
  “我的吉儿!”
  被子一紧,有人在外面把被子连同我都拥住了。那一刻我觉得很尴尬。如果是在一年前,我会疯了一样的在他的拥抱下哭。可是,尽管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我心深处,然而,那激荡的感觉却已不再。
  “吉儿,听我跟你解释……我找了你两年,就是为了亲口解释给你听。那天,我是去了北京的。早就盼着去见你了,我恨不得坐飞机……我还给你买了摄像头呢,我也买一个安自己电脑上了,这样咱两个上网就能看到对方了!本来在车上我一直很兴奋,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大概到天津那一站,我手背上一痛。我是学医的,当然知道那是有人给我扎了一针!我立刻抬头看,到处都是乱糟糟上车下车的人,我已经找不到下手的人了。手背上针眼儿还在冒血。吉吉,你记得吧?那一年报纸上不是登了河南一个村子的人都感染艾滋病,有人跑出来在火车上给人扎针报复社会吗?我当时就懵了。我知道那是血液感染的玩意儿,我想我肯定是没跑了。我在天津下的车,跟着警察还有其他受害者去验血。但这都他妈白扯,没两月根本就不可能呈阳性!”
  “警察也证实了有艾滋病患者报复社会的可能,而且极有可能。我想我这把是完了。他奶奶的,这辈子活得太他妈窝囊了,我不甘心,可是有啥法子呢?不甘心也得受着。艾滋病这玩意儿检查不出来的时期照样会传染。我哪敢去找你啊。我就在那儿给你打的电话。当时我太慌了,心里乱成一团,我不知道咋跟你说。我决定不告诉你,就是跟你分手,让你对我死心了吧,今后好好的过日子。”
  他一直说,一直说,我毫无反应余地。我现在的反应很慢的,跟不上事情的变化。我接受不了的!
  两年前的冬天,他来看我,这是我们约好的。我整天盼着,一天又一天……
  约定好的那一天,他没来,但却打了电话,把我的满心欢喜倏然熄灭。
  那天他说分手,他说累了,不想做gay了,他让我好好过日子。
  他说他来,但没来。
  他说他来了,但在来路被报复社会的艾滋病患者感染了爱滋。
  我相信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迟到了两年。
  不堪回首的两年。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知道……
  小岩很好,于胜宇也很好,谢荣更好。大家都很好。
  可为什么会到今天?
  我该怪谁?全都是无辜的,除了我自己,全无辜!
  我不能再思考,我的头很痛……我蜷缩在被窝里……胃也很痛……
  “我也没敢回家,在天津又返回了学校,跟个老鼠似的过日子,那时候你总给我打电话,我看到你的号就想哭。可是我不敢接电话。你特别傻——傻得可爱又可恶——我怕我一忍不住跟你说了实话,你就不顾一切的跑来跟我……我哪能害你啊!”
  我不敢想象,他当时是怎么独自忍受着那临近死亡的恐惧跟孤独的。二十岁的他,需要多少勇气来面对?我真的很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再执著一点,再信任他一点,再不顾一切一点地跑到他身边去陪伴他!相反的,我放纵了自己,非但害得自己不人不鬼,更让这个男孩饱受煎熬!
  “我错了我错了小岩,我错了!”我放声痛哭,我错了,我错了,我全错了!全是我错了!
  “没有,没有。”小岩抱着我,轻轻的吻我的头发,就像他少年时常做的那样,“是我害了你。我处理得太草率,我害了你。我让你受了很多伤害。吉吉,两周以后警察通知我那个在列车上扎针的家伙抓到了,这王八蛋纯粹是恶作剧。我立刻就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不接。两个月后我去血检发现自己完全没问题,我去找你,你已经退学了。我问过你的同学,他们都不理我。吉吉,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搬正我的脸,问。
  “我不知道。”我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我错了,我错了……
  从浴室之后,夏志冶就常常来找我。我有些讨厌他,有些怕他,但又有些同类之间的亲近感。身边有其他的朋友,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吐露心事——我不敢说我是gay,连小岩都无法接受,我怎么期望别人会理解我?
  我失恋了——我七年的感情啊;我对前途很绝望——我曾经憧憬过许多,梦想过许多,可忽然之间这一切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我没人可以倾诉,甚至连稍稍表达一点郁闷之情都不能。我不知道谁能教教我该怎么走……只有夏志冶,只有他。
  假期学校里的学生不多,寝室老大姜卫家住在北京,春节我就是在他家过的——原计划是我跟小岩在学校过——所以老大常常来寝室送些好吃的给我。他说我失魂落魄,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好几次我都鼓起勇气想要对他倾诉,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噎在喉咙里。有两次他撞见夏志冶在我们寝室,当时并没说什么,过后警告我说:“老七,少跟他混在一起。很多人传他在篮球队里搞同性恋。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当心点他。”
  我听了一之后,心凉了半截。他很厌恶同性恋。天哪,我该怎么办?我害怕。原本交情很好的同学,朋友,如果知道我是同性恋的事实,会不会都当我是病毒一样隔离我?我很孤独,也很害怕……
  家里常常打电话到寝室里来,问我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妈妈唠唠叨叨地说想我,让我干脆回家找工作算了;爸爸这时候就会抢过电话,很严肃地跟我说好好学习,好好找工作,在北京把家安定下来也好,甭听我妈的……
  每次我在这边一边唯唯诺诺,一边感受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滑下面颊的热度。
  在他们心中,我是个很优秀的儿子。我很优秀,我的妻子也应该很优秀,我的孩子也将很优秀。我们这优秀的一家就该定居在首都。
  我怎么跟他们开口说,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他们期待的日子……
  我真的害怕。我已经很孤单,不能失去他们……我不能失去他们!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还有什么能做,常常整夜的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辗转难眠。
  原本在小岩刚提出分手的时候我心里很怨愤,逐渐的这一点怨愤也消散了。他说的对,他做得也对。别搞啦,好好过日子吧!他该好好的过日子,他该过很好的日子。不是这样孤独,不是这样担惊受怕。
  夏志冶约我出去玩我会答应,但是转眼又会很懊恼。我不该跟他走得太近,我会把自己赔进去,我会越陷越深。每一次都说下一次一定不要,但是下一次还是神差鬼使的去赴约。不跟他在一起,不跟他倾诉,我再也没一人可以分享这寂寞,这恐惧,这痛苦和这无边的黑暗!他成了我的救命稻草。那段时期学我会了一个词:饮鸠止渴。
  我虽然没能跟夏志冶划清界限,但是再也没有答应他提出的性要求。这令他有点不满。
  那年的情人节是大年初三,挺喜庆也挺浪漫的一个日子。
  那天的天气也很好,太阳都带着喜色。就像小岩原本该到的那一天。
  我窝在被窝里,透过窗子看到天空蔚蓝得很寂寞。
  我忘记了上一年的情人节是初几,天气是晴是阴;再上一年我也不记得……我只记得,每年的这一天,我都和一个人一起度过,从高中时起便如此,我编造了各种谎言离开家门,和他在一起,预支了我所有的快乐。
  而这一年,我记得天空很寂寞。
  那晚夏志冶又约我出去。我没有勇气拒绝,在度过了寂寞的一整天后。夏志冶带我去了同性恋酒吧。那不是他第一次带我去这样的地方,但是这次有着他的其他几个朋友——没人能一起庆祝这一天的朋友。
  我跟他们不太熟,只是自己喝闷酒。男人在寂寞的时候喝酒是很容易醉的,我喝醉了。
  过了午夜周围的人开始一对一对的亲热,不管进来的时候是否相识。夏志冶去上厕所时,他的一个朋友坐到我身边,开始是劝我少喝点,后来他开始抱着我吻。
  我不知道自己是回应了还是拒绝,灯光是旋转的,吧台是旋转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夏志冶大发雷霆,他说我水性杨花。“我说你丫对我淡了吗,原来看上别人了。骚货,勾人挺在行的嘛!”
  我没理他,自顾自走人。
  冬青住我隔壁,其实他是王政的铁哥们。因为王政待我极好,干什么都拉着我去,所以我跟冬青也就混熟了。
  他处了个北京的女朋友,因此赶在情人节回校。其实学校里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因为住得这么近,所以我跟冬青偶尔会在一起打饭——他女朋友尚住在家里没回校。
  情人节过了没几天,我跟冬青从五食堂打饭出来,天南海北的胡说,蓦地一抬头,看到夏志冶——和一群篮球队员——就站在我们宿舍拐角。
  我知道他是要找我碴的,特特的绕着他走。
  “呦,我操,换了个傻X啊!”夏志冶阴阳怪气地说,盯着我们。
  “你说谁呢,你!”冬青登时大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