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
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767
非得垮台,用不着改了。”中年干部说:“刘书记,是不是可以让我们这一个社先试试。有效力,我们就这么下去;没有效力,我们再转回老样子,也不费事儿。行不行呀?〃
刘维说;“不行就是不行,不用跟我对付.你们快回去吧。”几个社干部互相看看,都挺为难。他们是抱着一个热火炭似
的希望,来乡公所找领导的。家里边那些积极拥护调整分红比例的社员,都等着他们回去报喜信儿,闹这么一个结果,对多数人,就成了泼冷水了。
这当儿,周丽平又转回来了,站在门外就对刘维说:“姚乡长被一伙儿围着脱不开身口他让你,还有他们几个,都到那个大屋子去,反正都是一回事儿,干脆坐到一块儿,谈一谈。”刘维奇怪地问:“都是哪儿的人围着他哪?〃
周丽平说;“好几个村的。有的讨论拉沙子改地,有的请示改变分红比例白姚乡长说,反正咱们几个主要的总支委员都在,一块儿答复他们,省了时间,也免得一个人一个调门儿,让下边的同志不好办。”
刘维说:“谁也别乱定章程,不能随便答复他们。调门儿只有一个,听谷县长怎么唱,咱们就怎么跟着张嘴。”
周丽平说:“姚乡长说,他打电话请示区里王书记了。”“王书记昨回答的?〃
“他说,按照各村、各社的具体情况,对巩固、发展社有利,就支持他们;条件不行的,就劝他们等一等再干。”
“我看咱们梨花渡乡,没有一个社具备这样干的条件!' ' 周丽平说:“我就不同意你这个调门儿。快走吧,咱们还是一块儿商量商量再定调儿好。”
刘维赌气地说;“我得马上到区里去一趟,跟王书记商量商量。一个芳草地就够让人悬心的了,哗下子再点起一大片,到末了可咋收拾呀?〃
打洗脸水的赵玉明转回来了。因为厨房正做午饭,占着炉灶,他只好到隔壁供销社找来这一壶开水。他说:“是喝茶,还是洗脸,你办吧,天气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刘维赶紧问他:“跟你一块儿来的那一位呢?〃
赵玉明说:“是香云寺的村长吗?
我在供销社跟他碰见的。他
到姚乡长那屋去了。”
“我间的是跟你从芳草地一块来的那位芝”
“哦,陈老师呀?她没进村,在大桥上跟我分了手,人家就回天门镇,赶着上课去了… … ”
刘维听到这个回答,不用提多泄气了。他感到头晕脑涨、四肢无力,真想躺到床上去,再来个蒙头大睡。
赵玉明没有留神他的情绪骤然变化,放下铁壶以后,又说:“没啥事,我走了。我路过芳草地,还得拉上朱铁汉,让他给我们村的干部们介绍介绍经验办法哪· ,一”
刘维听到“朱铁汉”这三个字儿,立刻烦躁起来,冲着赵玉明吼道:“不许你拉着他到处瞎咋唬! 正道不走,搞什么歪门邪道儿!' '
他这一声,把屋里人都给闹愣了。谁能猜到,他这无名之火,是什么地方点起来的呀!
四十四犹豫
昨夭是星期六,下午学校里没有课程。女教师陈爱农,不顾那刺脸的寒风和迷眼的尘埃,骑上自行车,就奔了芳草地。芳草地,这个名字美妙,环境也美妙的地方,有两件东西,强烈地吸引着她的心。一个是老周忠培育的几盆翠绿的秧苗。在一个爱好自然科学,又胸怀美好志向的青年来说,没有比科学试验的成果,更使她倾倒的了。她在那个堆满书籍的书房里长大,从小就接触那些刻苦钻研学间的人。因此,她热衷书本、迷恋仪器。她毅然地离开大城市,来到这偏远的村镇,是在革命大学学
习了《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受到启发,要切实地跟农民结合一番的实际行动。可是,那两年,只不过是把“书房”搬了个地方:从北京,搬到天门镇;从洋式的房子,搬到中式的大杂院里。她仍然啃书本子,又为这地方缺少应有的仪器而苦闷。一九五三年,也就是两年以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农村青年朱铁汉;朱铁汉把她从那间小屋子里引了出来,走进大草甸子上的棉花地里,走进一伙亲手种植棉花的实干家中间。她的眼界打开了,思路开阔了。她觉得,自己真正开始了跟农民结合,真正开始了研究自然科学的新道路。也就从这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地对朱铁汉萌起了爱情的芽子。这爱情,是在她那“要在农村的广阔田野上搞一辈子科学研究”的决心上起步的。她爱上了庄稼人朱铁汉。这是芳草地吸引她的另一件东西。由她播种的爱情的苗子,并不是很茁壮的。当遭受到家庭的阻挠、社会舆论的压力之后,她便产生了苦闷和犹豫。她怀疑自己选定的路子走不通.爱情对她的事业不是助力的增加,而会成抵消。她想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置上,等取得了成就,再考虑个人的私生活问题。春节前夕,朱铁汉为了求她化验土壤,又一次找到她。这一次的相会,是在她心情最苦恼的时候;朱铁汉的突然而至,她似乎是没有料到,又是十分渴望的。这一次,她发觉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庄稼人;事业的追求,不能冲淡这种爱,尤其不能代替。在村野的火车站上,他们一次依依惜别,几天之后.又一次热烈地相会;紧接着,她被这个庄稼汉带到老周忠的“试验室”。她从几个小小的花盆,看到辽阔的大草甸子;从几丛翠绿的秧苗,看到遍野金黄的玉米、殷红的高粱,特别是银白的棉花。她同时看到了她的用武之地,她的道路,她的“事业”和个人生活的前程。她的爱情的火焰,真正地燃烧起来。一个星期,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夭。她跑到芳草地,跑进“试验室”。她惊喜地看着茁壮成长的秧苗,心里却想着朱铁汉。半天的时间是那么漫长。朱铁
汉带队拉沙子去了,没有收工,也没有抽个空子看看她;她自然不好意思去找,连问一声,也难开口。吃过晚饭,她心神不安地坐在热炕上,忽然,听到了那急速的脚响,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春江,你帮着小山去开评工会.我到二队,跟文庆一块儿去看看。”
“我得给开会的人打灯油去。”
“把瓶子给我吧。”
“你来客人了… … ”
“少废话! 〃
脚步声由大门口响到窗前.熟悉的声音,就隔着一层窗户纸了:
“哎,自行车?这可救驾啦! ”
人没进来,只听得自行车链子“扎扎”响,从近而远,渐渐消失。
陈爱农的心,不由得一沉.
邓三奶奶、铁汉妈、万淑华、钱彩凤,还有一群女孩子,围着她,又是说,又是笑,谁也没有留神陈爱农在期待什么,更没有发现她的情绪的突然变化。她们还是接着茬儿大说大笑。过了一会儿,钱彩凤忽然说:“到时间了,我得去开会了。陈老师,等着我接你去睡觉。”
邓三奶奶说:“让陈老师跟我作伴去吧。”
钱彩凤说:“我那儿有地方。让二林跟我哥他们挤挤,不就有地方了吗?〃
铁汉妈说:“谁也别抢,还是让她跟我到家里住吧.〃 邓三奶奶笑着说:“对啦,就这么办吧。人家陈老师跟铁汉还没见着面哪。”
万淑华咋咋唬唬地间:“这小子,跑到哪儿去了?咋还不来照个面儿?〃
钱彩凤说:“他去打灯油了。要说,骑着车子,也该回来了。”开会去的年轻人走了以后,说笑声虽然还在继续,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热闹,更不能引起陈爱农的兴致了。
邓三奶奶发现陈爱农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说:“时间不早了,陈老师累了,你们回家歇着吧。”
陈爱农没有客气几句,说声“明天见”,就下了炕。她们从村北走到南街,边走边说,陈爱农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插入。跟着铁汉妈进了小胡同,进了北屋,她仍然沉默着。她默默地看着铁汉妈打开红漆柜子,神出大花被子、大花褥子,很认真地给她铺展在炕梢上。铁汉妈殷勤地问她,渴不渴,她摇摇头;间她吃点东西不,她又摇摇头。
铁汉妈说:“你是累乏了,咱娘俩躺下等着他吧。”她们躺下之后,陈爱农还是沉默着。她听铁汉妈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她们家的从前三辈到眼下的陈年老事儿,又从家里说到东方红农业社,依旧一言不发。
铁汉妈当是客人困了,就停住了嘴巴;没多久,她先沉沉地入睡了。
陈爱农没有睡着。她不习惯这样早睡觉。她心头闷闷,只盼着快点天亮,好赶回学校去。
天一亮,吕瑞芬和钱彩凤两个人跑来了。过一会儿.高大泉和秦恺也跑来了。他们都没有猜到陈爱农有什么心事,依旧跟她又说又笑。
陈爱农洗了洗脸,就要动身。
铁汉妈慌了:“今个不是星期天嘛?' '
陈爱农说:“我约了几个学生,帮他们补习功课。”
“那也得吃了饭走呀!〃
“我不习惯早晨吃东西。”
陈爱农到“试验室”跟老周忠告别的时候,瞧见她的自行车,
好像根本没有人挪动过一下似的放在窗前,心里不由得一阵酸痛,委屈的泪水差一点流出来。
老周忠把雁庄的党支部书记赵玉明介绍给她:“你们一道走吧,顺便说说改造土壤的事儿。他们村也要大干一场哪J 〃 赵玉明根本不知道女教师有什么心事,所以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一直没停一下。
陈爱农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地回答着他。直到梨花渡前边的岔道口,跟赵玉明分了手,她才顾上回味一下这半天一夜所遭到的冷遇。她的自尊心受到极严重的挫伤。她悔恨、羞愧,真想停在那水泥桥头,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排除一下痛苦。从老远的地方传来喊声:“爱农!爱农! 〃
陈爱农停住自行车,扭头看去,只见朱铁汉扒去了棉袄,光穿一件小白褂子,手里提着一把红缨鞭子,快步地奔了过来。陈爱农想骑上车子走掉,忍了忍,没有这样做。她把头扭向彩霞河.彩霞河里的冰凌融化了,呈现出蓝色的春水,从碎裂的冰块缝隙间跳跃、流淌。姑娘的心,也仿佛这冰,在碎裂、在流淌。当她再一次转向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的朱铁汉的时候,心情因为有了决断的主见而平静下来;那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么阴郁和严峻了。
朱铁汉收住步子,说:“你为啥走了?〃
陈爱农说:“秧苗长得不错,肯定没间题了。你们就照着计划做吧。”
“我问你为啥不呆到晚上?〃
; ’事情办完了,何必再耽误时间呢?〃
“我还没顾上跟你说说话儿哪!〃
“有事,就说吧。”
“真胡来。这儿是咱们说话的地方吗?〃
“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哎呀,从这会儿,一直到春播完,都是我的忙日子,怕是抽不出空儿看你了。真糟糕万要知道你早上走,昨晚上那个会,安排一下,我请会儿假嘛! 我想开完了会,也不会太晚;工作干利索,跟你呆着,不是更踏实吗了有几个社员,为评分的事儿闹意见,真不像话。我赶一天大车试试,看看定额高不高。唉,开头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了.转了好几个门儿,才知道你住家里。等我到家,你们早睡着。真不如把你叫起来了!〃
陈爱农把这番话听了,并没有细细地体味一番,就跟朱铁汉告别了。她没有理解这个庄稼地的小伙子的心。她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地就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没有刚刚离开芳草地的时候那么沉重了。或者说,她这会儿的心情是平静的。很像她上学时期,把一本心爱的书,丢在公园里,焦灼地寻找了半天后断定找不回来,拿了钱,又奔向书店那样,心平气和下来。
她回到学校里,正巧赶上假日的两顿饭,第一顿刚开始。她吃了一点东西,到办公室,把昨天下午应当看的几份作业本批改一遍。她又到操场上看看几个本镇的学生打篮球,还跟看门的老头聊几句天,这才决定回到她那自己租用的小屋里去。像每个星期日一样,院子里晒满了被、褥、毯子和衣服。如同展览会,或是沽衣小市,花花绿绿,应有尽有。
她从这些悬挂着的东西空间,绕到门前,从手提包找出钥匙,正要开门,只见玻璃门缝上夹着一个信封。她抽出来一看,那信封是当时在青年男女中最为流行的一种:白色长方形,一幅《 梁山伯与祝英台》 的彩色剧照,占去面积的一半儿;那一半上,写着美术字体的六个字:“爱农同志亲拆”;下面没留地址,只写着“内详”二字。她猜不到这是谁留下的信。不像学生;学生会称她“老师”。也不像学校的同事;同事会在名字前写上姓氏。或许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