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816
  张金发点点头。
  李仪说:“我早就劝你放宽心嘛。当干部的挨整,就像下雹子一样,你不用动手铲它,也会很快化掉。那年整我的时候,差一点儿去蹲大狱,我都没怕。一挺身子过来了,我不照样还是干部吗?〃
  这个人过去在梨花渡当过摆渡,是跟张金发一茬的干部。闹“发家竞赛”那年,他这个身为公安员的干部,却在家里聚赌,挨过处分;第二年防讯,在大水漫堤的险情之下,他带领梨花渡李姓的几个人,偷偷过了河,想捅开对面的堤,淹了别的村,保住梨
  花渡,结果,他们被人家发现,在河堤上打起群架,差点儿闹出人命。就这样,他被撤了职。因为他能说能干,特别有一种“护村”的心性,很得一些农民的拥护。自从办起互助组,就挑了几户对劲儿的,凑成一摊,齐心合力,干得满不错;等到宣传过渡时期总路线,农业社大发展,他们几户又换上牌子,他李仪,也就成了社长。就这样,他靠自己的用心用力,重新闯出天下,又成了村子里头面人物。
  张金发四下看看,问:“就你一个人在家?〃
  李仪说;“都去开社员会去啦。”
  “你们这儿,也是挺热闹的?〃
  “还不是跟你们芳草地学祥子。县里又下来个简报,还是你们村的一个材料,让各农业社学习讨论。”…
  “你当头的,怎么没去呢?〃
  “我有点伤风。让会计带着大伙儿念叨念叨得了。说实话,我一听你们芳草地这个词儿,就头痛,高大泉的风头,总也出不够啦?〃
  张金发一面脱着皮大衣,一面趁机说:“人心是个没底儿的,高大泉的野心大啦。你听说了吗?他们又吵吵着改造土壤哪! ”“什么叫改造土壤?〃
  “就是把你们梨花渡河湾的沙子,都拉到芳草地的地里去。”“他倒真会打主意?〃
  “他会给自己打主意,到处拣便宜,不管别人死活!〃 李仪哼了一声,说:“金发,你上坑里。咱们得喝二两。”过了一会儿,这两个人就坐在小炕桌的对面。吃着拌豆丝,“吱儿顺儿”地喝起烧酒。他们一边吃喝一边谈,越谈越对脾气。张金发突然在大黑天到这来,好像没有啥事儿要办,就是专门看望老朋友的。老朋友到一块儿,肚子里一装上壮胆子的烧酒,自然得“口吐真言”,说说知己的话儿。他要说的知己话儿,无
  非都是诉冤屈和骂高大泉的那一套。可是,他张金发说的那段话,都加上“东方红社要到梨花渡拉沙子垫地”的这个词儿。李仪跟张金发不仅有老交情,又有点儿同病相怜,另外加上几分抱不平。在张金发吐苦水的时候,他一再地说,有机会一定帮助朋友一把,一定替朋友报报仇。
  就这样,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把话说透,谁也明白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一直呆了好久。
  张金发怕那边散了会,有人到这儿来找李仪,不大方便,喝了个八分醉,就告辞了。
  李仪把他送到街口,又说一句:“你放宽心,我是讲交情的人,我能帮你一把子.〃
  张金发把事情办妥当了,心满意足,一边走一边打着饱隔。忽然,他听到前面有声音,细一看,有两个人,也好像村里出来的。这是谁呢?
  这两个人在河堤上并行着,谈话的声音很低,恐怕只有到跟前才能听清楚。
  张金发停了片刻,就走下河堤,来到那两个人的后面,看看到底是谁,听听到底说什么。当他紧走几步,抬头往堤上观看的时候心里边不由一震。
  月光在河堤上托出两个剪影,一个是梨花渡的副村长李国柱,一个是芳草地的高大泉。
  张金发暗暗地想,黑更半夜的,高大泉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他想,可不能让高大泉看见,赶快溜吧。
  他钻进没有枝叶的灌木丛,找到另一条路,奔天门镇去了。
  四+沙滩上的冲突
  高台阶前边的大槐树上,响起了广播喇叭。
  “东方红社的社员同志们请注意.马上起炕、做饭、喂牲口,听见钟声就套车,到梨花渡拉沙子去!〃
  这是村长朱铁汉那洪亮的宽嗓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喜」巨的自信。
  这声音,把社员们从熟睡中叫醒了,一个个急急忙忙地穿衣服、下炕、开屋门,挑水和抱柴火… …
  这声音,把睡在屋槽下的麻雀、睡在笼子里的鸡群也惊动了.这儿那儿,到处响起叽叽喳喳和握握的啼叫。
  这个社的运肥任务,比原计划提前一天完成了。人们靠着这一春节给鼓励起来的热情,把集体饲养场、猪圈积了一冬的粪,还有各社员户积了一冬的粪,一车一车,全部送到了待耕的土地里口关于拉沙子改造大草甸子土壤这件有史以来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的工程,过去只有少数人是热心的。如今,除了极个别的闹着怪情绪的人,全都热心起来了。特别是那些积极分子们,从打昨晚上送完最后一车粪,听到社委会临时决定提前动工的时候起,就兴奋地到处谈论;
  “粪送出去了,这下子,咱们可以一扑纳心地于这件大好事儿了。”
  “咱那地本来就是白面,使上点起一子~发,等着吃大馒头吧。”
  “这话不假、修了渠,建了! 网,旱涝都不J 泊一r 。再把它改造得
  肥肥的,一亩地得顶两亩地打粮食。”
  人们还有一句心里话,不好在公开的场合说,那就是;土地分红比例一改变,地力提高,产量提高,劳动的分值就提高,多收一粒一颗也能公平合理分配,也是自己的了,谁还不使劲干呢?上工最早的人,是大车把式和跟车的社员。昨天晚上,他们就对套绳做了检修,就给车轴加了油。词养员刘祥,没等广播就开始喂牲口,这会儿早就饱饱的,所以套起车来,比哪一天都快当。
  只有邓久宽那辆车,套在了后面。他本来对这件事儿就不热心,那天又挨了批评,还把他和小算盘秦富给拆开了,换上吕春江给他跟车。吕春江是运沙大队的副带队,他要张罗别的车,顾不上给邓久宽牵牲口提套的,所以就慢多了。等邓久宽把大车赶出大车队门口的时候,连刘万那个老牛车都从饲养场出来了。吕春江把头一批车送出去,转回来招呼邓久宽,发现了刘万,就说:“刘万大叔,你这是干什么呀?〃
  刘万笑着说:“我正找不着头儿呢,你来得好。我也拉沙子去呀! 〃
  吕春江‘摆手说:“你这个老牛破车,算了吧。”
  刘万挺认真地说:“你这话不对路。车小、车慢,不假;拉一点)七,咱那地多改造一点儿,总比没有强。”
  吕春江被他的热情打动,又说:“愿意去就去吧。可是,没有给你派跟车的呀.你一个人装卸,啥年啥月走一趟?〃 刘万笑着朝身后一指:“这个不用你带队的操心,我早配好对儿啦… … ”
  他们的背后跑过来秦有力。他一边系着衣服钮扣一边说:“我,我,我跟刘万配对儿… … ”
  一群扛着铁锨的妇女正巧经过这儿,夹在里边的万淑华插嘴了;“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秦有力一扭头,挺认真地说:“怎么不行?我们昨天晚上就商量好了。”
  万淑华说:“你跟刘万配成对儿,把曲贵香搁在哪儿去?〃 那群妇女“轰”地一声,笑翻了天。
  钱彩凤打了万淑华一巴掌,说。“你真没大没小瞎胡闹。”赵玉娥推着红了脸的曲贵香说:“别理她。往后,她再叫你婶子,你就唾她〕 ”
  这群人里面,只有曹秀秀没有笑出声。她出生在那个荒凉的大草原上。那边没有太大的村子,东一家西一家地分散着住,一天到晚,除了他们两口子,难得见个外姓人。如今这么多的人在一块儿,真够新鲜的了。况且,她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既热闹又这样有意义的集体劳动口这种劳动的本身,就使她感到无限的幸福。她小声地问了男人一句。“你也没有多穿件衣服?〃 秦有力说:“不用,干起活儿来一出汗,还得脱呢J 〃 万淑华又朝曹秀秀来了一句;“对啦,这儿还有个不让你们俩配对儿的哪!' '
  好几个笑出了泪水的妇女,一齐抱不平地朝万淑华扑打过来:
  “朝嘴上打,朝嘴上打! 〃
  “看她还瞎胡嘎不!〃
  … 。 … 。 。 … 。 。 。 -二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大车队的头一批,就赶到了梨花渡口。
  水泥大桥西端的南面,彩霞河拐了一个弯。河湾的堤坡下的河套地边上,有一个鼓出来的沙滩。好像是金面和银面搅拌在一块儿的沙土,被风吹开、一条一缕,如同鱼鳞一样的波泣,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光。
  大车队拐到沙滩上面的地边界,就都停下了。
  带队的吕春江说:“你们先等等,我去找个道儿,免得遇上软沙窝把车陷住。”他说着,就一边朝前走,一边试探脚下的地皮是软是硬。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个木牌子,歪斜着插在那儿,就奔到跟前,看看到底写的什么。只见牌子上写着:此沙滩为梨花渡幸福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集体财产,其他人等不得擅自动用。如有违犯者,要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吕春江把这黑字的牌子,连看了好几遍,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赶车和跟车的人一直等他回话,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个跟一个的朝他喊:
  “春江,到底从哪儿走哇?〃
  “你观什么景呢?' '
  “我们可要开过去啦!〃
  吕春江转过头,朝他们打手势,不让他们把车赶过来。周永振对车把式们说;“你们别急,等我去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张小山随着周永振,来到吕春江跟前。
  吕春江指指木牌子说:“你们看看,这里边又闹出沟坎来了J 〃
  周永振看一眼,生气地说:“真新鲜,沙子是洪水冲来的,还有主儿,还成了财产啦?〃
  张小山说:“他们这是给中国人写的,还是给外国人写的?全是从外交部抄来的词儿。”
  畏春江说:“咱们找支书汇报一下再动手干吧,〃
  周永振不同意:“这么多的车马,就在这儿等着?〃 张小山也帮腔说:“去人汇报,再转回来,半天工夫就完了。”吕春江说:“耽误点时间,总比找麻烦好… … ”
  周永振说。“播个牌子,就把你吓住了?〃
  张小山说:“不理它,咱们该咋干还咋千!〃
  就在这个时候,南边转弯的河堤上,出现两个小男孩。他们朝大车队看一眼,就一边奔村子跑,一边喊叫:
  “来了!来了!〃
  “真来了!真来了!〃
  吕春江扭转身,朝那边看一眼,说;“这两个孩子是放哨的。咱们千万别乱动。”
  周永振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很恼火地说:“支书不是跟他们说妥了吗?怎么又变了卦?〃
  张小山也气呼呼地说:“本位主义,鬼迷心窃,啥事儿也干得出来。”
  吕春江说:“你们两个谁带着笔呀?让我把这牌子上的字抄下来,赶快回村汇报。”
  周永振说:“谁下地干活还带着笔呀?这几句话,还背不下来?〃
  张小山说;“还是原文抄下来好。给王书记看看这怪事儿。常胜不是跟车来了吗?会计还不带笔。”
  三个人还没有走到大车队跟前,就瞧见南边拐弯的河堤出现一伙子人。
  这十几个人,都是梨花渡村幸福农业社的社员,打头的人就是他们的社长,那个最能“护村”的李仪。那天晚上,张金发专程跑到他家,给他透了个信儿,他那个“打抱不平”的瘾头儿.立刻就冒上来了。他要给高大泉一点别扭,要给张金发一点帮助,梨花渡的这个便宜,决不能让芳草地的人白拣。于是,他串通几个对脾气的人,等芳草地的人来拉沙子,当场大闹一通。这会儿听到信,张金发传的话果然属实,更加恼火。他们每人顺手抄起一把大铁锨。这铁锨不是扛在肩上,而是锨头朝后、锨把朝前地提在手里― 气势汹汹,完全是一副打架的姿势。
  他们往沙滩快步地走着,有的人心里犯嘀咕,有的人劲头大,还直给别人鼓劲头:
  “咱们要是拦不住他们咋办?〃
  “拦不住,就动手!〃
  “最好还是跟他们讲条件,让他们拉沙子给钱。”
  “他们要是不给条件,就拉上他们一个头头,上区打官司。”“不管用啥办法,都得先给他们一点厉害的尝尝。”“对,谁也不许到那儿就双了:〃
  芳草地那些来拉沙子的人,都很奇怪地用目光迎着他们。除了刚看过牌子的三个人能估计一点眉目之外,大多数人不知啥馅。
  双方还离着十几步远,李仪就鳅牙瞪眼地喊开了:“你们是哪来的?〃
  吕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