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26 20:40      字数:4790
  周永振掏出小本子打开,指点着说:“远的不算了,说近的吧。春节那天晚上,你到歪嘴子家喝酒没有?初三那天半夜,你从歪嘴子家溜出来,下什么去了?今天中午,你在后街,跟冯少怀嘀咕什么?嘀咕完以后,你就回学校吵嚷,高大泉要共产主义了!你就急急忙忙去刷标语,是不是?你们一块儿咋商量的?为啥要起这个哄?〃
  朱铁汉对姜波说:“支部建议你们学校开个会,把这些事儿
  好好抖落抖落,对于老师好好帮助帮助。我们欢迎他承认错误,改变立场,为我们搞社会主义出力气。”他又对于宝宗说.“你休息吧。好好想想.农民要走社会主义金光大道,知识分子离开这条道儿也是没处走的。”
  于宝宗的心里产生了恐惧,也有点懊丧。同时他又有一点儿侥幸:写宣传共产主义的标语,不犯法;只要一口咬定是自己的认识支配了自己的行动.跟冯少怀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们就没办法。他想到这儿,就蔫头茸脑地走出去了。
  姜波对朱铁汉激动地说:“通过这几天的事情。特别是刚才这件事情,我进一步发现了自己的弱点。尽管我一知半解,但道理上讲得很多,而一接触具体实际,就变得那么软弱无力。越跟你们比.我越觉得惭愧… … ”
  朱铁汉豪爽地说:“你J 渐愧个啥?我这几个月,犯了那么多错误,我都不惭愧口咱们快刀斩乱麻,弄懂一个道理,就干一个;发现一个毛病,就改一个,痛痛快快,往前边冲锋! ' '
  姜波笑笑说:“你这态度,又一次证明比我成熟。”朱铁汉大手一幌:“不熟,就加油加火,猛烧哇之”
  周永振从桌子旁边抓起一把铁锨,说:“铁汉,咱们走吧,姜老师忙了一夭半夜,也该歇着了。”
  姜波问:“你拿锨干什么?〃
  周永振说:“铲标语去.像咱们村长一九五一年那样,咔嚓咔嚓地铲掉它:〃
  姜波说:“我也跟你们去吧。”
  朱铁汉想了想:“这些标语咋处理,支委碰头没研究。”姜波说:“我早一步退席了,后来支书没说怎么办?〃 朱铁汉说:“秦方、周士勤一伙社长们闯进来,找他商量事儿,给打断了。我觉着,这些标语,已经写上了,铲下去,准得又招来别的想法,坏人又得钻空子。”
  占
  周永振说:“留着它,外村来参观一看,还不传出去?〃 姜波说:“是呀。这标语是对共产主义的贬低、丑化,影响不好。”
  朱铁汉又想了一下:“于宝宗用的灰桶,在哪儿?〃 姜波指着门后说:“就在那儿。”
  .朱铁汉说:“你把桶,还有刷子带上,跟我们一块儿走。”姜波觉得朱铁汉要重新刷写标语的打算是合适的,就把炉火上小壶里的半开的水,兑进有些发干的灰桶里,跟他们来到街头口
  月光下,砖墙上白色的“庆祝实现共产主义”的大字标语,仍然十分醒目。本来是个多么崇高的、鼓舞人心的口号,可是,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却显得很别扭。这件意外的事情,是开完群众大会以后,支委们才知道的,还没有来得及向群众解释,消除所制造的混乱。如今,这三个出身、成份和气质都不相同,又具有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这个共同目标的共产党员,要补做这件事情。到明天早晨,第一个农民醒来,走到街头的时候,就能见到一个最正确的标语,解除疑惑,恢复起崇敬的心情和坚强的信念.决心跟随着芳草地的党支部,一步一个脚印地在革命的大道上走下去,闯下去。这是一f 牛多么不平凡的工作呀李
  周永振运了运劲儿.举起手里的铁锨就要铲。
  朱铁汉拦住了他:“等等。,;
  姜波看出朱铁汉有点顾虑,就说:' ’用我们自己的手,铲掉这徉的标语,的确是件别扭的事情。干脆.我用白灰全涂掉,再用别的颜色写新的吧。”
  朱铁汉沉思地说:“我们想个最好的办法。能不能把标语改一改呢?〃
  周永振说;“不铲掉,也不涂掉,咋改?〃
  姜波说:“要不然就用纸写,糊在上边。”
  朱铁汉摇摇头:“这都不好.〃
  周永振说。“同志,你看都啥时候,还这么左不行、右不行的磨蹭呀?〃
  姜波说:“是不早了.铁汉同志你看怎么办恰当,就快决定吧。"
  朱铁汉说:“这样吧。”他朝墙根前跨一步,用手指着“庆祝”两个字说.“能不能在这前边加上两个字?〃
  周水振说:“你还嫌不够劲儿,还给它加点分量呀?〃 姜波也说,“越加什么“热烈”等形容词,越发严重了。”朱铁汉说:“要加上五个字呢?〃
  周永振不耐烦了:“你加一百个得了! 没说越加越不好嘛!〃 姜波拉住周永振,对朱铁汉说;“你说加哪五个字?〃 朱铁汉说:“加上‘争取早一天’… … ’
  姜波赞成了.“好,这五个字一加,就变成不是指今天,而是指未来了.我试试。”他说着,放下灰桶,卷卷袖口,提起刷子,刚要写,又停住手说:“我想,减少一个字也许更简练一些。”朱铁汉说:“文词得由你编啦。”
  “不对。真正有文化的是你。这样的办法我头脑里就没有,而你有。”
  “要是往墙上写呢?我会吗?〃
  周永振说:“你们俩别再扯闲篇好不好?姜老师,你说减哪个字吧。”
  姜波说:“把‘早一天’,改成‘早日,… … ,
  周永振说:“蛮棒,更棒了工”
  朱铁汉说:“对,我们还是有知识分子好! 〃
  姜波看看墙上的部位,用足了劲儿,“刷刷刷”,那四个美术体的大字,立刻现在墙上了。
  周水振照着念道:“争取早日庆祝实现共产主义!〃
  朱铁汉连看两遍,又皱了皱眉头,忽然说:“哎,我看可以再添几个字。”
  周永振说:“这个村长就是不能夸他,越夸越来神儿。”姜波笑笑,说;“铁汉同志,你就措词吧。”
  朱铁汉说:“我觉得,改成这样,当然比以前的意思变了。可是,还像大泉哥说的,会让人家感觉我们胡吹乱啼、一步要登夭。”他说着,跨前一步,用手指着标语的尾部,“在这儿添上个‘远大目标’,行不行?' '
  周永振一听,不由得先叫好了:“对,对,这就清楚了,也像个标语了。”
  姜波说:“我再给你在当中添个白勺‘的’字,在文尾添‘而奋斗’三个字,成为’争取早日庆祝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而奋斗! 〃
  朱铁汉说.“太好了j 〃
  周永振说:“我也献上点文才吧。尾巴上再加两个字― ‘到底’?”
  朱铁汉在周永振那没戴棉帽子的脑袋上使劲儿拍了一下.“闹了半天,真正的大知识分子在这儿哪!〃
  一条“争取早日庆祝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而奋斗到底”的大标语,出现在墙壁上了。从修辞的角度看,念起来似乎有些别扭,可是在意义上,已经改变了原来那条标语的面貌,庄稼人是能够看明白,想清楚的。
  三个人站在跟前看着,轮流地念了几遍,那一行大字好像放起光芒。
  他们改写了一条又一条。当把高台阶对面墙上那个最后一条写完的时候,东方的天边已经呈现出曙光一线。
  高台阶的大门“吱”一声打开了,出现三个人。
  站在前边的高大泉,跟在他后边的是秦方和周士勤。
  这后半夜,他们是在严肃交谈中,不知不觉度过的。东方红农业社“勤俭办社”,用卖猪的钱买来大红马,用一堆从灰土里扒出的煤核,教育了全体干部和社员,他们调整了土地和劳力的分红比例,吸收一个没有土地的农民入了社,对一个失去劳动能力的孤老人实行了“五保”。这一切对整个芳草地农业社、互助组和所有的人,都是一连串的大的震动和冲击。但是,坏人制造的那条标语,也给那些对共产主义远大目标还在理解认识过程,甚至有种种模糊观念的人,制造了混乱。社长们.组长们,一个个怀着各种心思,跑到高台阶上找支部书记高大泉。高大泉首先告诉他们,那条标语,既不是东方红农业社,也不是芳草地党支部主张写出来的,而是小学校老师于宝宗个人的“发明”。这一说,人们的心里就清楚了一半儿。接着,高大泉又向他们解释了东方红社凋整分红比例的动机、意义。这样一来,人们不仅完全明白了事实真相,而且觉着开了脑筋,有了主见,浑身加了劲头。高大泉把别的干部打发走,故意把秦方和周士勤留下。他把自己从县里回来以后,在东方红社.还有别的社看到的一些问题,根据这些问题,怎样一步一步地想到调整土地劳力分红比例,等等,详细地介绍一遍。他鼓励两个社长,学习东方红社的样子,按照自己社现有的条件,把财力、人力调动起来,再量力而行地开展改造土壤的工作。
  秦方被支书说得很兴奋。他表示,一定要领着他那个穷社,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冲打。
  周士勤也被支书说得安静了。他说,等明天给社员的混杂情绪安顿安顿,就照东方红社的样子试着做。
  他们谈得很痛快。可是必须得回家睡上一会儿,天亮之后好开展工作呀!
  高大泉送他们到大门外。迎着他的,是那一条已经抹上曙光的大标语。他激动地指点着,对身边的两位社长说:“你们看见没
  有,这才是我们的真正口号,我们这些日子的工作,就是照这个口号做的。共产主义,是远大的目标。我们要掏出全部心思和劲头,争取它早日实现。在这个争取过程中,不论遇到什么风雨困难,我们都要一时一刻不动摇,不松劲,一定为它奋斗到底。这个目标,一定要实现;也许在我们这辈子人手上实现,也许在我们下一代人实现。那是个最美好的社会,实现了以后,都会热烈庆祝的。咱们一块儿。一步一个脚印地干下去吧!〃
  彩霞升起了。
  芳草地一个新的、奋一牛的日子开始了。
  姜波老师,觉得这一夜是在神话一样的境界度过的。他的心里产生一股子强烈的诗情。他想:要好好地深入这火热的斗争生活,好好地认识和熟悉这些普通的英雄人物,将来,下决心写一部中国农村革命的史诗。在这部史诗里,他要把这个有几干年历史的国度里,饱经灾难蹂罐的五万万个体经济的农民,是怎样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地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的过程记录下来。
  三十三小算盘的算盘
  小算盘秦富、躺在那旧棉花套子的被窝里,胡思乱想地折腾半夜,不困倦,不头疼,反倒憋了一身的劲儿。天没亮,他就爬了起来,一只腿蹲着,一只腿跪着,腮帮子几乎贴着地皮。一只手按着地,一只手祺着一根烧火棍子。在柜子底下拨拉来、拨拉去,弄得“哗啦”乱响。
  文庆妈被声音惊醒,就斜着身子,探着头看一阵儿,忍不住
  地问:“黑古隆冬的,你又鼓捣什么哪?〃
  秦富继续用火棍子在柜底下拨拉着说:“我记得那双钉着掌
  的旧棉鞋放到这儿了,昨没了呢?〃
  “腊月二十三打扫屋子,让我给你扔到后院小棚子里去了
  “你呀,你呀?社里那么号召勤俭节约,你都没往耳朵里边听,哪像个社员呀?〃
  “破成那样,还能穿吗?〃
  “就算对付着穿一夭,也能让脚上这双省一点儿。”“你爱穿它,等吃过饭,我给你找。”
  “我得马上动身了。”
  “大冷天,干什么去呀?〃
  “你呀,你呀丁社里那么号召积极投工,你都不积极响应,还混充社员宁”
  文庆妈听出老头子今个说话,变了腔,改了调儿,又摸不着头脑,就说:“等我起来给你弄口吃的。”
  “秦富抽身站起,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土,一边挺严肃地说:“等你磨磨蹭蹭地做了饭,不就误了时间了?我还不太饿,省一顿吧。”
  秦富说罢,从后院小棚子里找出那双缝补了不知多少次、沾满油泥嘎巴的破棉鞋,在原地站着,就一只一只地换在脚上;然后,一手拿起一只脱下来的半新棉鞋,使劲拍打拍打,合在一块儿,回屋放到柜子里。他又从炕上抓过一顶破毡帽头,胡乱地往脑袋上一扣,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大儿子秦文吉,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正站在厢房屋里门口揉眼睛。
  秦富停住对他说:“一会儿,你去找找小会计,让他再把我那投工的数目字儿加上十个。”
  秦文吉说:“加不加的都没啥,到时候您多出工就是了口”秦富连忙说:“不行! 不行!社里的事儿,都是计划的.如今不白纸黑字儿地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