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6 20:32      字数:4158
  我和红拂见了一面,我只是简单告诉她,需要她的帮助。
  她半响没说话,想了想,决然承诺,定全力相助。
  她聪慧之极。
  我们是这个尘世间不多见的朋友,性命相交,言语反倒少了。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都劝秦王发动政变,诛杀李建成。秦王一直不动声色,我知道机会还没来,就整日和段志轩在一起,告诉他一些关于日常的用药,给他抄不少药方。我不让他看被关起来的朵纤,事情正是紧凑的时候,不能旁出枝节。
  他奇怪的问我给他那么多药方做什么。
  我笑着说:“我不在的时候,殿下会用的着。”
  经历人世间那么大的变故,不会太健康。
  他更奇怪:“不是和殿下快成亲了吗?如何会不在?”
  我还是笑:“世事难料。”
  我用针把段志轩扎的象刺猬的时候,亲兵来报,说李世绩前来拜访。
  我临出去,嘱咐段志轩把我刚才教的背熟。
  走到大门口仍是听得见他在背着:“神庭、百会、安眠、神门,如果殿下低沉郁闷,可加合谷、太冲穴;如果感到腹中有气上下窜动或腹胀,加气海、中脘、内关、璇玑――”
  一抬头,看见秦王在门外站立着,没在厅前陪着李世绩吗?
  他眸子黝黑深沉:“何苦让段志轩受这个罪?”
  我行礼:“以后怕殿下身体不适,身边没个照应。”
  他知道我的意思,太医署从上到下大都正直无畏,怕是接受不了他的作法,我怕将来有人在病里药里做手脚。
  “李世绩来了。”他目光精湛:“跟他走吧,他一直是中间派别,我成败都涉及不到他,至少是能保个周全。”
  是――他叫李世绩来的?!
  “周全?”我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你都不在了,我周全做什么?”
  他不说话,我叫他:“李世民。”
  他挑挑眉毛,稀奇的看着我。
  我叹口气:“你要是死了,我会陪着你一起,等来生。”
  “来生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来生,你谁都不许娶,只许娶我一个。”我第一次这么直白霸道的表达情意,以后,怕是没机会说了吧。
  “死了,倒比活着,蓝图美好。”他用手背碰碰我的脸颊,眼睛里都是闪着的,泪水。
  我是单独和李世绩见了一面,他都没问我秦王要把我还给他的事情。我只是告诉他,需要十匹马,百个亲兵。
  他没问缘由,只是应允。
  他的眼中依旧带着情意的,我周遭的变故他统统知道,临别,只是用手握着我的,万般柔情都呈现出来:“我只是想让你幸福的,却做不到。”
  我由着他握着:“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知道我不会跟他走,他终于是叹息着,反复的回着头,离开。
  长孙知道我去意已决,只是流着泪。仿佛认识她这么久,就一直在不停的挽留我。
  “殿下不会在意的,即使那个人是他哥哥。”她言辞恳切:“你着女装,是我结识殿下以来,最为开心的日子。那些时日,殿下像个孩子一样,有事没事的和我商讨给你做什么样的衣服穿。”
  我看着身上的衣服,层峦叠嶂,深深浅浅的一袭蓝色:“不全因为这件事。”
  我拿出佛珠和同心结,在手里攥着,半响才递给她:“我走之后,帮我转交给殿下。”
  她不接。
  我塞到她手里:“既然人都走了,还留什么牵扯呢。”
  她哭的近乎支离破碎,我只能劝慰:“我得等事情有个结果,又不是此刻就离开。”
  她上气不接下气,边抽泣边学我说:“既然人都走了,还留什么牵扯呢。”
  是啊,我――还是牵挂着他。
  “若是殿下不起事,你会走吗?”长孙问我。
  “殿下处境是弦上之剑,不得不发。”我叹气:“如何不起事?”
  “假如呢?”她继续问。
  “我不花精力设想不可能的事情。”我淡淡的说道。
  结局
  夜晚,我站在窗子前,看着星星。想起有人唱过这样的歌儿:“今夕何夕,明月千里,夜静人阑,淡风收云。聚天苍苍,路茫茫,宿愿归命,相思本无常,三生三世,恩恩怨怨,难断情殇。”
  假如呢?
  假如不起事,我会留在这里吧,接受“门袭锺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柔顺为心”的册封,日日相随。会慢慢忘记帆上、忘记自己在那个雨天所遭受的周身的痛楚。也会给秦王生个孩子,会慢慢数着皱纹和白头发,过着平凡人间的日子,笑即笑、哭即哭,真实自然。
  可是,我没办法忍受,他手上亲人的鲜血。如此费劲心力帮他谋划,不过就是怕他亲人手上沾上他的鲜血――恩恩怨怨,难断情殇呵。
  窗外,不远处,有人影茕茕而立,夜深了,仍不肯走开。
  机会终于是来了。
  突厥数万骑入侵,李建成举荐李元吉代督军北征。皇上命令李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等出征。李元吉请调派秦王府的几位勇将尉迟敬德、程知节、秦叔宝偕行。
  秦王知道必须动手了。
  恰巧,率更丞王晊前来告诉秦王,:“太子告诉齐王,现在得到秦王的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我与秦王在昆明池饯别你,命壮士把秦王杀死,再向皇上禀告说秦王得急病死去,皇上大致不会不信。”
  我在秦王眼中,看见了杀机。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秦王上奏太子淫乱后宫,皇上大怒,定于次日当庭对质。
  所有都准备好了,我自己的事情也差不多齐备。
  夜晚,就这样来了。
  我沐浴、焚香、梳头、穿衣――原来,女人的装束也不是很麻烦。对着铜镜看见了自己,生生带些妩媚。
  秦王在书房,侍卫见到我行礼让开,我缓步推门进去。
  他独自喝着酒,见我来了,略怔一怔。
  我上前给他倒满,双手举着,他没作声,拿过去,一饮而尽。
  “有次殿下问我,打了胜仗不喜悦吗?”我坐到对面:“我说,我只喜悦你们能活着。”
  他看着我。
  “明日之战,是殿下的身体和殿下的心作战。”我叮咛:“我只希望殿下的身体活着。”
  他看着我,目光里,全然是深邃的情意,这个聪明之极的男人知道这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光。
  我在他的目光中,起身,卸下衣裙。我知道我不是个美丽的女子,但是我身着中衣站在那里的时候,仍在他眼睛里看见了光芒和赞赏―――他是爱着我的,这样的目光只有爱人才会有。
  他起身过来,抓住我忙碌的手:“不要动。”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的味道,他坚决的说道:“心和身子都会活着,别急着给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抱着我,这个大男人在绝境中彰显出无比强大的生命力。
  “卢郁离,答应我,不要走的太远,记得要回来。”他把头埋在我颈间:“整个大唐,凡三十里设一驿站,有水驿二百六十所,陆上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陆相兼驿八十六所,共有驿站一千六百四十三所。陆驿有马,水驿有船,总会有你的消息的。”
  我的眼泪不停不停的淌着。
  “只要不生我的气,你就回来。”他紧紧的拥着我:“我会做个好皇帝,让全大唐的人都幸福,作为奖赏,你记得回来,你记得回来。”
  他将身居天下最瞩目的位置,但是他却单单宠着我。离别的苦楚,如此深切真实,可是他依从着,没一点勉强。
  我低声的说着:“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整个夜里,他都是这样抱着我,没有合眼,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问我:“什么时候走?”
  “登基大典之后。”我承诺了――无法兑现的,诺言。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凌晨,数百甲士正在迅速而安静地集结。秦王府内外弥散着肃杀的气氛,谁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们几乎是迅速无声的离开,秦王没惊动熟睡的家人,送别他的,只有我和长孙无垢。
  迎着血色的朝阳,他翻身上马,竟然璀璨的对着我们一笑,没一丝迟疑,打马而去。
  我命令李世绩手下的百名死士,看见绿色信号之后,前往太子府和齐王府――抢人。女孩和王妃,没人会执意杀掉,秦王会尽力保全。我若不救下他们的儿子,势必会被斩草除根,不是秦王能保全的了的。
  门外一如推测的,没人来得及攻打秦王府。
  我在等着信号,绿色的,升空的信号。
  正午,我看见了绿色的――不是红色的,美丽的烟雾升腾起来。
  长孙使劲抓着我,喜极而泣,我拥抱了这个当朝的国母――尊贵而优雅,生来的气质里带着皇后的使命的。
  翻身也上了马,准备和李世绩汇合。
  长孙拽着马的辔头,当街一跪:“妹妹,你若在,皇后位子、殿下的心――统统让你。”
  我轻轻摇头,一咬牙,来不及告别,匆匆而去。
  从救下十个孩子,到离开长安,快马加鞭,几乎没时间说什么话。
  直到近郊,拜别李世绩。
  “我送你吧。”他的目光迎着太阳,浅浅的眯着。
  “乘乱回去吧。”我牵着马:“太晚了,会遭人怀疑。这些孩子肯定会有人找,何苦惹这麻烦。”
  “你又是何苦呢?”他反问。
  我则笑了:“佛家本元就是普渡众生的。”
  “郁离。”他叫我,我看向他,他一把带我入怀:“万古长空下,一朝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脸,才气见于事,义气施于人。这样一个女子,天下没有几个,我只想你幸福的。”
  “我知道。”我低低的说:“我一直都知道。”
  李世绩说过,红尘热闹非凡,青山绿水,竹树扶疏。人与人情谊深厚,相互眷恋。这些都是值得留恋的,一定要幸福。
  秦王却告诉我,你自幼在佛像前长大,一灯萤然,万籁无声。看不了杀戮纷争,也不喜欢贪婪浮杂。可是,居于世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本就躲避不开,你不杀他,他便会杀你。
  我们三个人,出世、入世,躲开尘世竟然是三条路,可有殊途同归的一日?
  我规整的行礼:“将军,替我照顾殿下,后会有期。”
  他悲切的看着我:“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后会可有期?”
  我终究别开目光,打马而去。
  那个人,将会穿着祀天地用的广八寸长一尺二寸的大裘冕服登基,黑表,纁里,无旒,金饰玉簪导,组带为缨,色如其绶,黈纩充耳――带着坚韧的性情,君临天下。
  我还知道,即使分开了,也会在心底留着,彼此的印记。人终此一生,仿佛无非就是为了记住另一个人,而活着。
  无可选择,但是,会有希望。
  就象新生出的竹笋,会以破竹之势,层层顺直生长。
  一个人,乃至一个朝代,都是以这个规律进步吧――我们称它,新笋成竹。
  我的容颜平淡,我的神情明净――我在佛前安然超度所有的魂灵,天很黑,终究还是,快亮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