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6 20:32      字数:4753
  红拂叹口气道:“说道底,还是殿下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你信不过他,自然会斗智斗勇以求自保,人之常情。”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再长长久久的呼出去,仿佛如此就能把心底压抑的忧伤全然吐出。
  秦王在整兵,红拂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秦王平静如常,谁都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也好,伤痛过去了吧。
  李世绩在一旁抻抻我的衣袖,我跟在他身边信步走着。
  离开众人的视线以后,他悄悄的执起我的手:“后悔吗?”
  我摇摇头:“怎么会,我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更不是轻易就反悔的人。”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亲昵而温和:“殿下很难过,昨晚自己喝了半夜的酒。对你,可能真是动了情了,你再仔细再想想―――”
  我心里莫名的痛楚起来,却缓和的看着他:“多谢你,能为了我公然抗拒秦王;也多谢你,为了我公然对抗你自己。”
  他于是笑着说:“老夫老妻的,客气什么。”
  我也忍俊不禁,伸手要打他,却不料手就在他手里攥着。
  秦王却在我们身后咳嗽了一声,我和李世绩吓了一跳,松开手,转过身行礼。
  秦王依旧是一派平和,嘴角虽然在笑,但是眼中分明没半点笑意。
  李世绩看了我一眼,拱手行礼说了句:“属下的人马还没规整,先行告退。”就把我自己留在了秦王的面前,我知道李世绩想让我和秦王把事情弄得更明朗些。虽然是好意,我却生生的打个冷战。
  我低着头,不说话,站在一侧等着――发落。
  “郁离,与本王相识几年了?”秦王淡淡的随意的说着。
  “三年整。”那年我才十七岁,干干瘪瘪的男扮女装的小毛丫头,穿着黑色夜行衣就径直闯进他的军营,可是一眼就被识穿了。
  “你今年二十了。”他略略叹息着:“本王一直在等,想着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些事情,看来,竟然错过了时机。”
  “你什么时候就长大了呢?”他的思绪仿佛滞留在遥远的地方,喃喃的自问着。
  我仍是无语,他长叹:“你从来就没信任过本王。”
  我想点头,可是我不能。
  他仿佛懂了,我的沉默到底是激怒了他:“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清楚的让本王准许你嫁另一个男人。你的话就像是刀,一刀一刀戳着本王的心,刀刀见血,本王还得笑着,祝福承诺。”
  我的脸苍白起来,手指轻轻的颤抖着,他说他的心在流血。
  眼前辗转走过长孙无垢的影子,走过李世绩的影子。这些才是我们各自的归属,我咬咬牙,径自站着。
  他放弃追问是否信任他,只是低低的问:“你到底对本王――动过情没有?”
  我抬眼看他,他的眼底带着炙热的火焰和期许,这是他第二次问我类似这样的话。
  我听见他又字字句句的问过来:“还是――因为害怕本王的权力,所以一直――虚与委蛇?”
  我若承认了动情,就会不明就里的纠缠下去,没任何意义。
  只是刹那间,我选择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我感觉他摇晃了一下,后退一步,迅速的反手把剑抽出来。
  我认得这个剑,暗红色的剑鞘、蓝色的剑穗,抽开来,里面是把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我送他的湛泸剑。
  要――杀了我么?当下是生不如死,死了,倒是真真解脱了,想着这个竟然整个人就平静下来,安详的等着。
  我闭上眼睛,听见他极为凄楚笑着道:“想死么?哪里那么容易。人大都要在苦楚里活着的,没得选择。”
  心下一凛,慌忙抬头看,只见秦王左手紧紧握着剑身上方,右手一带,血就簌簌流淌下来。
  我迅速的起身,想拿过他的手。他却矫健的躲开,低低的说:“好像不只你一个医正。”
  剑入鞘中,竟然大踏步的离去,没再理会我。
  我在原地触摸着自己手上多年前和李世绩抢刀时候留下的伤口,是秦王的刀创药给治好的。他自己,也会用这个药吧?心里却褶皱着疼痛起来,一波一波的,不肯停歇。
  回长安的路上,虽然经常见到秦王,能看到他手上触目惊心的绷带,但是,他的眼睛里分明已经没有了我。即使看了我,说话,也是空洞的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红拂一再追问他的手,他也只是极为淡然的搪塞过去。
  杜伏威和辅公袥两个人自起兵到灭亡,一共十三年,死时也都不过才三十几岁的年纪。我感到权力争夺的凄凉,和李世绩商量,回长安之后继续做我的医正,但是不再随军。
  我喜欢什么都不说,靠在他膝上坐一会儿,日子也许真的就这样过下去吧。
  很快,到了长安了,军队还没分开,我和众人行个礼打算先走。红拂拉着我的手,舍不得分开。
  秦王下令让李世绩送我回去,表情极为平淡,不辨悲喜。
  我拱手行礼,虽然同一城池,但是知道此去就再难相见了。忍着泪水,我低低说句保重,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这个男人回到府中,莺歌燕舞,红袖添香,哪里会记得这些?
  心一硬,上了马车。听见李世绩在车外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响。仔细从车的缝隙中间找秦王,看见他抬起头,往我这个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我慌忙躲开。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潺潺而去,我和王罗昉都已经是太医承从八品下。我们一直被人一起谈论着:医术高、话少、年纪大了偏偏不嫁人,和秦王都有点连带。
  我在太医署仍是知晓了秦王的很多事情。大都是李世绩特意过来告诉我的,大家都知道他是我未婚的夫婿,可是,在我面前,仿佛专门就是为了救赎我的菩萨:给我力量,却从不要求回馈。
  我们清清淡淡的维持着彼此这种亲昵又客气的关系,舒适而温暖。
  帆上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小伙子,长得壮实健康,团团粉粉的惹人喜欢。隔些时日就会前去看看他。帆上有次郑重的和我说,与其嫁给李世绩,不如找个机会离开长安。
  我只是考虑了一小会儿,觉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没有可去的地方。而且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秦王肯定会有所行动的。我劝诫李世绩和帆上,无论如何要站在秦王的立场行事―――他们家族父子四人,最有实力掌权的,仍是非秦王莫属,只是我仍然不确认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第二十四章
  李建成却先行动了,在京师暗中召募壮丁二千人为东宫卫士,屯驻在东宫的长林门,号称“长林兵”。此外,李建成派郎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运送军器给杨文干,要杨文干发兵到京师造反。尔朱焕等害怕,就自首告密了,告诉皇上杨文干想谋反,而太子则是里外呼应的人。
  我觉得太子有点笨,毕竟大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稳扎稳打是最上上策,动用这些旁门左道来对付秦王,一定会被秦王抓住破绽。这次事情恐怕是秦王先知道然后再大做文章的吧。
  杨文干见事机败露,真的就率兵谋反了,李建成因为这件事被囚禁起来。不久,杨文干攻陷宁州,秦王前去讨伐,后来杨文干为部下所杀。乱事平后,皇上只是责备了李建成和秦王兄弟不相容纳,但对两人并没有处分。只将太子李建成身边的谋臣王珪、章挺和天策而的兵曹参军社淹贬到远方去。
  然而我心里清楚的知道,李建成和秦王之间的争斗,几乎是弦上之剑了。
  李建成不是很清楚秦王和手下的情意,曾用重金收买尉迟敬德,被尉迟敬德当作笑话偷偷的讲给我听。尉迟敬德是最稀奇我和李世绩在一起的事情,说我们怎么看怎么像哥俩,这是乱伦,趁早解散。
  李世绩气的几天没和尉迟敬德说话,尉迟敬德只好摆好酒宴,赔礼道歉才算完事。
  我告诉尉迟敬德,让秦王事事小心,李建成是个性格阴郁的人,收买不成,必会排挤。果真,李建成向皇上进言,把秦王的骁将程知节为降为康州刺史,并将谋臣房玄龄、社如晦逐出秦王府。
  尉迟敬德有事没事就来我这里看看我,或者把我叫到他的大宅子里喝点酒。我思索再三,还是让他转告秦王,应该经营洛阳。不久,秦王果真派车骑将军张亮率领一千余人赴洛阳,暗中结纳山东豪杰,我不想助他争斗,只是想替他找条后路罢了。
  红拂也常常找我喝酒,我的酒量真的就比从前好了许多。
  红拂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对我说,秦王去了哪里打突厥、去了哪里戍卫、近期回来了、和李靖喝酒喝到了天亮、哪个妃子有了孩子、偏偏整日没见到秦王的笑意……
  也会忽然停下来,问我:“可曾思念过殿下?”
  算算已经两年没见到他,因为突然,也会怔住,然后淡淡的说不曾。
  她径直的说:“自欺欺人罢了,你和李世绩不温不火的做着朋友,任谁都知道是拖沓着日子呢。”
  我感觉到酒意慢慢的浮上来,周遭都是蒙蒙胧胧的样子:“好,我择日给自己嫁出去。
  红拂在喝醉的时候就会给我讲她和李靖的故事,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她乐此不疲的讲着,我就津津有味的听着。
  “好,我给你讲讲我是怎么把自己嫁出去的啊。小女子本姓张,名初尘,手持红拂,随侍隋朝大司空杨素府中,所以他们都叫我红拂女。”她的眼睛迷离起来:“我身边是这样一群人,她们附庸风雅、攀权附贵,无非是为了结束自己浮华而空虚的风尘岁月。我偏偏在那一日就遇见了李靖,穿着清爽的布衣,长着清爽的眼睛,我知道这辈子就非他莫属了。”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她笑着给我倒酒:“连夜收拾细软,找到客栈。一句谎话都没有,干干脆脆的就说,带我走吧。”
  “李靖吓了一跳。”见我听得入神,就又兴致勃勃的说:“他上下打量我很久,说了句,就怕委屈了姑娘。我――”
  故事没讲完,红拂就抱着酒壶伏在桌子上了,我的泪水慢慢涌落出来――红拂的故事终究是有了个结局,而我,因为恨过,不可能是朋友;因为爱过,不可能是敌人――我和秦王,彼此该是最为熟悉的陌生人。
  已经是盛夏,太医署里的人大都穿着布制的衣服。王罗昉偏偏就穿着丝绸和纱料制的衣服,层峦叠嶂的来去穿梭。虽然沾染艳丽之嫌,可是属实漂亮的很。
  自从知道我和李世绩的关系以后,她的敌意就很明显的减退下来。看着我也能淡淡的露出笑意,我自然不会回避什么,大方的看着她妩媚生姿的出来进去。紫君悄悄告诉我说,王罗昉好像借着给怀孕的王妃们诊脉配药,公然出入天策府。
  我一笑置之。
  这个夜晚的天气格外闷热,我掀开纱料的窗子,看窗外竟然没有一丝的风。可是没过一会儿,再看,就是倾盆大雨了,我记得白天晾着的衣服,就赶紧跑出去拿回来。
  房子的回廊处紧缩着一个人,被雨浇得通透了,纱制的衣服就那样贴在身上――纱制?王罗昉?
  我回屋子拿了把油纸伞,放在她的身边。这个时候人应该是喜欢独处不被打搅,而我又不习惯探究她的心事,打算走开。听见她低声的但是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会让他后悔的!”
  他?秦王吗?声音压抑而决绝,我暗暗打个冷战。
  我喜欢夏日的夜晚,不下雨的时候,会些许的有些风。风的清凉和落日的温暖交替融合,让人舒适其中。李世绩知道这些,特意在他自己的宅子后院绑了个很大的秋千,上面缠满了枝蔓和花朵。
  每当我不忙的时候,就会带着马车接我过去,吃斋饭,喝清茶,然后坐在秋千上慢慢晃着,似睡似醒的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落。
  有的时候他会说:“就这么过一辈子吧,闲闲散散的,比神仙还舒服。”
  我通常会对着他微微的笑:“好吧,把我娶过来吧,我们一起做神仙好了。”
  今晚又重复了这些,我依旧笑着说娶我进门吧,他却蓦的欺身过来,第一次以一种属于男人的表情危险的看着我。
  我登时警觉起来,他没伸手抱我,停驻了一下,慢慢的探过头来打算亲我,我听见他说:“话不是随便说的,卢郁离。”
  我知道,几年来他一直不做的事情不表示他没权力去做。
  我告诉自己,这是将来我要嫁的男人――要适应,要忍耐,要讲道理。
  但,在他将要碰触上我的唇的时候,我的头竟然轰然一响,用力的推他。他只是微微一动,我自己却反力向后,跌坐在厚厚的草地上。
  他蹲下,靠近我。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无比的清凉,他的声音却异常温和轻柔:“郁离,不要骗自己了。”
  “可是,我们一直很好。”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