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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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 更新:2021-02-26 20:32 字数:4757
半响没听到他说话。
马车停下来,他却制止住要敲门的亲兵:“绕着城内,再转一圈儿。”
亲兵领命,却又问了一句:“殿下用不用带些卫士?”
他淡淡的说道:“不必。”
车子又辘辘的前行,在这个无比寂静的夜里,听着竟然无比孤单。
我听见他又道:“窦建德还是被杀了。”
我知晓这件事,心里隐约不安:“窦建德一死,河北仍是会有起兵的人,即使不是窦建德的亲近之人,也是给他们造反的借口了――河北的民心很容易聚拢的。”
他仿佛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已经是这样了,他的旧将刘黑闼招集窦氏余部,举兵造反,李神通、李世绩、薛万均他们已经去了。”
李世绩带兵出去打仗了,临别竟然没有辞别。
秦王带着些笑意道:“李世绩那小子找过你,我说你不在长安。”
原来如此。
他忽然又说:“你知不知道今天喝的酒,是太白山顶峰的太白明珠冰斗湖流出的大寒之水酿成。尉迟敬德必是极为喜欢你,用了价值连城的酒来请你。本是清冽醇香,到你那里,却成了劫难,你喝的时候表情倒是悲壮的很。”
我略略感触:“太白酒是经过渠水蜿蜒,过岩石,滤砂砾,穿泥土,再经过混蒸混烧,千锤百炼后回归无色。因此品质才能醇厚绵顺、诸味谐调、尾净悠长,与人无异啊。只怕人所遭受的锤炼比酒还要崎岖,做出的人却未必有酒醇香。”
过了很久,我听见他微微的叹息般说:“小丫头,你过来坐。”
我带些晕眩,车子一定晃的太厉害了。但仍是稳住慌乱的心,坐过去一点点。
他轻轻的笑起来,不再为难我。
我刚要放下心,把手放在身侧,想舒口气。却被他的大手抓住,带了过去。
瞬间我就置于他的怀中,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我恍惚间找到一句能自认为保全自己的话:“殿下说过终此一生――绝不会再旧事重提”
“嗯。”他抱着我,用近乎慵懒的声音承认:“本王说过。”
“那时候本王不知晓你的心意。”他理所当然的拍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很安详:“现在知道了。”
我的心意?蓦的想到在院落中和帆上承认自己心中有人的话来。不由大窘,心慌意乱的胡乱说:“那是骗帆上的。”
秦王不说话,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后背。
我自己先乱了阵脚,不知道怎么收拾。
好一会儿他才说:“卢郁离,你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上的事情,着实欲盖弥彰的愚笨;还有就是太瘦了,着实没什么抱头。”
在我用仅剩的理智想办法的时候,他却蓦的放开我。
“去太医署。”他对着驾车的亲兵指令。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送回来了,一直不明就里。绕着长安这么一大圈,目的就似乎是为了告诉我,我又笨又瘦而已。
那个晚上,紫君竟然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太医署令王泽迎就带着我匆忙忙的赶到太子府,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李建成。他比秦王大十岁,相貌比李元吉稳重端庄,比秦王隽永清秀,穿着对襟、束带的灰色锦制的袍子,满目焦急。
见我们来了,直接制止了行礼,手一指里面,我和太医署令就一前一后的进了里屋。
见到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小脸因为疼痛都皱到一起,哭得稀里哗啦。被许多人哄着劝着也无济于事,王泽迎把手搭在他的脉上,又顺势按他的肚子。
这个小家伙手脚并用连踢带打,我上前拢住他的身形,抱起他并用手指按住离他肚脐旁半个拇指宽的盲腧穴。他很快就安静下来,先是好奇的用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看我,然后竟笑起来用软软的声音对我说:“我叫承义。”
心下一动,不由也微笑起来。
李建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虽然贵为太子,眉间眼底却藏匿着散不开的心事。
王泽迎检查一番面容轻松的抚着胡子:“小孩子脏腑娇嫩,形气未充,属稚阴稚阳之体,脾胃功能很脆弱。大概着凉或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了,没有大碍。”
李建成拱手相谢,礼貌周全温文尔雅,和李元吉那个莽撞的武夫大相径庭。王泽迎开了一副和胃、消食导滞的方子,我一见有山楂、半夏、茯苓、陈皮、连翘、莱菔子、炒麦芽,知晓这是个用药平和的方子,想想就低声建议加一味六神曲。虽然平素一直叫王泽迎为师父,但是他察纳雅言,并不摆师父的架子,笑呵呵的接受了我的提议。
李建成在一旁一直仔仔细细的观察我,我暗暗揣测也许他知道我是天策府的人了,因而戒备。
临行,承义却拽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我矮下身子慢慢的哄他:“你好了,我还要治别的肚子疼的小孩子啊。”
他竟然立刻松手,宽仁厚意的带些奶声奶气:“那就快点去吧,用手指头按住,就好了。”
我笑着起身,竟然撞上李建成探究的眸子,那里面有着一闪而过的疑惑,和一点笑意。他抱起承义,笑容就在嘴角散落开来,这是承欢膝下的奖赏吧,再复杂的计较和探测,遇见孩子的刹那,就都简洁无比了。
回到太医署的时候,紫君早就已经回来。我给她告的假就是去了天策府,偏偏这个聪智的紫君也是拿这个理由销的假。
白天一直在忙,等晚间回到住的地方,紫君已经在等我,见到了我,竟然就跪了下去,顿时泪流满面。
我后退一步,生生吓了一跳,然后去扶她。
我知道帆上不会做糊涂事,无非就是紫君喝醉了借着力道不肯回来,帆上看了她一夜罢了。
在紫君眼里我依旧是个主上,而帆上又是我的旧识,夜不归寝也算不大不小的罪名,如此一来,难免窘迫恐慌。
怕她尴尬,没等她说出口就替她讲了:“此事只有你我和帆上知晓,不要害怕。只不过是喝醉了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紫君起身,泪眼盈盈的羞怯着,却别有一番风情,忍不住就问她:“帆上―――怎么说?”
她的脸颊登时红起来,低低的说:“让我好好照顾医正。”
我不由莞尔,能料到正直而厚道的帆上一定会全力担当,临走怕是交待了紫君在家守候。恐怕,真的就好事将近了吧?帆上和紫君,还真是相似的很呢。
武德四年十二月,李神通、李世绩、薛万均大败,刘黑闼几乎收回所有河北的失地,朝野震惊。秦王请缨,统兵去河北。
长安很少下大雪,但是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雪花簌簌的散落在我肩膀上,带着无言的忧伤和寒冷。我站在院落中间想着刘黑闼本是愤军之士,重返战场收复失地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不比数量,单是军心上就有向背了。
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就说:“紫君你先睡吧,我睡不着。”
帆上跟着尉迟敬德的队伍已经大获全胜的回来,虽然不常来此,但是看紫君的样子也就了然两个人的情形。
那人却叹了口气,转头以看竟然是王泽迎,不由行礼:“师父。”他摸着胡须,仿佛无尽的心事:“今天皇上下喻,秦王出征河北,带你为军医从军,后日出发。”
我吃了一惊,秦王不是很喜欢女人去战场的,一直觉得那是他们男人的世界,不愿女人窥视。本意上,我觉得秦王比刀枪更危险,心下隐约不安。
王泽迎温煦的看着我:“第一次给你诊脉,就看出秦王对你,不同寻常。但偏偏你又是个更不同寻常的女子,师父心里舍不得啊。”
我笑笑:“战事总有结果,说不准去去就会回来。”
他摸着胡子,想了想:“男女之情本就是人间最常见的感情,只是你对于情意的额度期盼过高罢了。你模样清淡,外在强韧,但是,内心是个很难排解心事的人,脆弱纤细,师父――怕你受到伤害。”
我心里一惊,师父睿智知性,看清楚的东西远远超出我的视野,是另有所指吧?(3000)
第十六章
我看着他,他慢慢的道:“我有个女儿王罗昉,就是你看到的医正。有次偶然遇见秦王,心仪不已。秦王知晓后前来,要我一句话,问我会不会偏倚太子殿下。”
我心轰然。
果真,听见师父继续说道:“我说,永远不会。太医署是大唐的,不会是某个人的,他听完就走了。”
我的眼泪顺着就流下来,秦王一直招罗文人武士,对付太子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念头。但是偏偏从不亲近医人,太医署令是大家都知晓的正直清廉的人,一言九鼎的厚重,容不得这些偏颇的事情。秦王本就不属意师父的女儿,只怕是得罪了,前来一问,若是得不到那句话,一定会把王罗昉娶了。
我的心登时冰冷冰冷的,女人对于秦王而言,只是―――台阶?
师父叹口气,淡淡的说:“太子建成敦厚温和,秦王却淡定从容,有些男人一辈子是要成就大事情,享受大利益,势必就会失去小打小闹的情趣。”
师父是怕我受到伤害,他早知道秦王给不起承诺和情意的。我了解,秦王所注目的从来都不是女人,何况我这般没有姿色没有背景的女人。甚至在想,频频接近我,怕只为我的身世所惑吧。
那么,哪句是真,哪个表情是假呢?我的心近乎冰冷得麻木,已经不再暗暗心惊,只是颓然的想,幸好,幸好,没错下去。
紫君细细的帮我准备着东西,不过是几件棉衣,胭脂钗粉一概省略。紫君穿着淡青色的棉质短上衣,淡黄色拽地长裙,中间青色和黄色的带子一横一竖的系在一起,再飘尘下来,甚是好看。
想到帆上,觉得紫君的幸福踏实可靠,心里就暖和起来:“这次秦王带兵去河北,来回几千里,光在路上就是几个月时间,帆上要是着急,你们的婚事可不用等我的。”
此次战事不比寻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不由就叹口气,生死对我,仿佛不再那么计较了。
紫君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帆上最喜欢的人是你,怎么可能不等你。”
我一怔,看着紫君却没有半分欺诈嫉妒,明朗朗的很是真诚。
“我喝酒那夜,住在他那里,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紫君浅笑:“我不奇怪他喜欢你,所以心意平和的听着,最后我说帮助他争取,他却偏偏就笑了。”
我纳闷的看着她。
她的脸色红润起来:“帆上说,仿佛只见过两个笨人,把心爱的人送给别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不如就凑成一对儿罢。”
“还有。”她低了头:“我的酒量不比尉迟将军差多少,根本没醉,又被帆上看得明白。”
我彻彻底底笑起来,紫君平素内敛精致,遇到帆上竟然不惜耍赖自毁名节跟了去,情何以堪啊。帆上看着她在这样的时候宽容相待,想到他自己,将情比情,必是怜惜了。
临别的时候,和帆上见了一面,这次行军有尉迟敬德跟随,单单没有帆上。不过我倒是喜欢帆上留在长安守着他的幸福,他看起来有些瘦了,更觉得坚强挺拔,战场应该是精粹男人的好地方。
他温暖的看着我:“紫君说你明天一早就走了。”
我笑笑:“好好待紫君,能有如此情怀的人,怕是不多见了。”
他点点头,忽然就双手握住我的:“这一来一去,得几千里,又是冬天行军,要多辛苦就有多辛苦。本来想跟着去的,可是秦王当面就拒绝了,你要当心,好好保重自己。”
秦王拒绝了帆上?
帆上继续握着我的手,顺理成章的,都没觉得别扭。他笑着说:“从男人的角度看,秦王倒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就是多疑小气了点。”
心下一酸,别开头去。
据说兵部交统兵符给秦王的时候,被封为东征行军大总管,前线一切,可先斩后奏。行军时候我和另外两个医正跟着中间的大队人马一起,我们都可以单骑一骑,且有个亲兵在一旁相候。中间吃饭休息都没看到秦王和其他将领,他们应该是在队伍的最前面。风尘仆仆的走了大约半个月时间,看看自己的手脚都肿了,脸也苍起来,碰一碰都是疼的。
晚上屯兵的时候,有亲兵前来找我。
步履蹒跚的被领着走进帐内,看见炉火旁围着一堆人,盆盆碗碗的摆了一堆。尉迟敬德和李道宗他们坐在一旁,秦王――三个多月不见了,安静的坐在最里面,穿着盔甲,手里握着皮鞭。见我进来,放下皮鞭,目光流连在我身上,却没有说话的意思。我行了个礼,不作声的立在一旁。
尉迟敬德一如既往的呵呵笑着:“贵宾来了,殿下,该开席了吧?”
一旁的李道宗很是不解,他是秦王的堂弟,小个三四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