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6 20:32      字数:4753
  帆上还没松开,我们就听见士兵行礼的声音:“参见元帅。”
  我拿回我的手,企图藏起来,但是李世绩的腿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我低着头听见秦王吩咐:“帆上,跟随两个亲兵把李将军抬到军医处。”
  帆上答应着,却不放心的看着我。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带着两个人,帆上快步走开。
  我听见悉悉娑娑的声音,秦王在胸前掏出一个瓶子。
  “拿出来。”他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我不明就里,抬头看着他,他指指我藏在身后的手。
  我把手举着给他,他的手很暖和,相比之下我的手凉侧侧的。他轻轻的握住,用绢布把血迹擦干,再把瓶子打开,小心的上了点白色粉末,然后用绢布轻轻的绑好。
  伤口登时就清亮亮的舒服起来,不再火烧火燎的疼了。知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千金难求,不由细眉细眼的单膝跪下拜谢――秦王也算面冷心热之人,夜里违反军纪探访单雄信好像并未激怒他。
  但他并没有让我起身,我就只好跪在那里等候发落。
  半响,他才说话,声音里隐隐含着怒气:“这一刀,要是要了你的命,该如何?!!”
  见并未追问军纪,我于是放下心来道:“不会,我抢刀的时候――”
  “抢刀?”他吃了一惊:“这刀伤是李世绩自己扎的?”
  我才晓得他一直以为是单雄信伤了我们俩,于是低头细说了当时的情形。没等到说完,就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起,紧紧的搂着。
  我缓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秦王的怀中,我的头被紧紧按在他胸前,听见他的心跳孔武有力却毫无章法,我自己的也是,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心跳同样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杂乱无章――他的呼吸就在我耳旁:“那么近,那把刀离你那么近……李世绩那小子非宰了他不可……”
  半响,才慢慢放开我,我是照旧低着头不说话,说实话,也说不出什么来,整个人都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然。
  巡逻的士兵走过来,行了礼继续巡逻。我看见他转过身背负着手,只是轻轻的问了句:“伤口,还疼吗?”
  我深吸口气:“不疼了。”
  慢慢平静下来就理解了他的心情,正如他探测窦建德晚归那日,我的担心与惊喜。情绪,就彰显于生死得失之间吧。
  “你和李世绩是不是怨本王杀单雄信太过心狠手辣?”他慢慢问。
  我摇摇头,想到他背对着我,于是慢慢开口道:“这样的人,勇敢,谋略,仗义、血性,对着唐军有着深仇大恨,坚决不降――只能杀,不能留。”
  “是啊。”他叹口气,无奈的道:“我们经营的是一个江山,不是一个人,没办法周全。”
  他转身大步向军营走去,我悄然跟在身后,想着他的话――没办法周全。
  秦王蓦的停下,我生生的停驻,听见他低低的温和的问道:“就,那么不情愿的跟本王回长安吗?”
  我一滞,他在问我情愿不情愿?不由就点点头:“情愿。”
  就着淡淡的月光韶华,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接着问:“那,你可愿着女装回去?”
  我退后一步,大大退后一步,我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府里有着诸多的女人?安置我去那个队列,日日与一堆香气环绕、缤纷温婉的女人晨盼夕望的争一时宠爱?
  身形一矮,我跪在冰冷坚硬的石头路上,含着泪,字字句句的说:“属下愿意以男装示人,以卫士身份护卫殿下。”
  眀着,就拒绝了――我知道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有生杀大权的,但是,若从了,就等于已经死了。
  他眼中的笑意一定消失殆尽,我感觉月辉冷冷的,水气氤氲。吸入胸中的气仿佛击打着我的肋骨,一下一下,疼到骨子里去了。我挺直了腰身僵持着跪在那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杀我,从价值上看,我不比单雄信强多少。
  单单听见脚步声匆匆的过来:“二哥,找你半天了。”
  于是秦王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这清凉的夜中响起:“你先起来。”
  李元吉在一旁很是奇怪的看了看我,随即注意力转向秦王:“二哥,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转身对着亲兵叫:“带上来。”
  带上来的是一名女子,虽是被押解上来,仍是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借着些许的月光,我就立刻明白李元吉为什么带她来此的缘由,这个女人异常的美丽。
  李元吉呵呵笑着:“这个女子虽然比二哥大了两岁,还许配过人家,但是,端庄秀丽,估计哥哥能够喜欢。”
  秦王半响说不出话来,我看见他漠然的扫过这个美丽的女人,很久才随口问了问:“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韦珪,字泽,京兆杜陵人。父亲韦圆成,夫家李珉。”这个韦珪字正腔圆的娓娓道来。
  秦王和我都吓了一跳,他没看面前的女人,却仔细的看了看我。我没做声响,把眼光悄悄移开,他势必是恼怒了,我听见他用绷紧的声音宣布:“韦珪,天情简素,禀性矜庄,带回秦王府封侧妃,择日――迎娶。”
  李元吉仿佛立一大功,笑着审视着面前的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我却暗暗的叹了口气,才一面之缘何来禀性矜庄之词?这个秦王,明明就是借着这个家世曾经显赫一时的美人赎回自己今晚丢掉的骄傲罢了。
  她的父亲韦圆成曾为隋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袭爵郧国公。韦珪所嫁的李珉是隋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大业九年礼部尚书杨玄感谋反,李子雄为其谋划,后来杨玄感兵败被杀,李子雄及李珉亦获罪被杀。
  怎么会来洛阳呢,心下纳闷,随即想到其亲戚可能把她赎为良人带回来的吧。机缘巧合的被李元吉拿来当礼物给了秦王,而秦王,拿她怕是做了武器吧。
  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受到伤害,随即依旧收敛了面容,事不关己的淡淡的站在一边。
  秦王决绝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大步走开,背影寂寥而孤独,却单单带着难以形容的骄傲。
  我依旧在他的外帐,自从见了他第一眼,就仿佛一直被他护佑在周围左右。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段志轩在门口悄声的叫我。
  我应了一声,他进来,边点灯边疑惑的小声问我:“殿下是怎么了,攻进洛阳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啊,他――”
  我看向他,他愁眉苦脸的低声说:“把桌上的东西悉数都划拉到地上去了,我又不敢捡,也不敢问。”
  他倒了杯茶,放在托盘上:“你去给秦王送去。”
  我起身,整整衣袖,接着托盘一步一步向里面走去。
  里面点着一盏盈盈的烛火,满室狼藉。他坐在矮桌旁一动未动,我把茶放好,蹲下慢慢的捡着这些公文。
  半响,听见他咬牙切齿的说:“决定了男装,回到长安,就不能再以女装示人了。否则――会以欺君之罪论处。”
  我听着,却又不解我男装女装和李渊什么瓜葛。
  他一点一点问:“真的决定了?”
  我刚要点头,他却蹲下来把持住我肩膀,我被动的看向他。他的声音是压抑的,眼光却是炽热无比:“你是我要娶的人,一定会面圣的。你若男装入城――就再难更改了。”
  我呆了一呆,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肩膀站起身,把我整个人都带起来。
  我仔仔细细站在那里看他,看他的急切和抑制。第一次摒弃臣子与主上的位置,不动用心机,不去想他的生杀予夺的权力,毫无畏惧的用女人的目光,透彻相望。
  这个男人在十七岁时候辅佐父亲反隋,身上的波澜不惊、淡如微波是在云诡波谲的朝堂和南征北战的沙场上历练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只能朝着预定的轨迹滑行,不能偏不能差。可是他的坚韧中透着无可名状的孤绝和哀伤――他眼中的星辰仿佛一碰触就会碎掉的琉璃。
  他迎上我的目光,身形微微一动,开口:“本王准你依附,真心相待,如此捷径,庇荫葱茏,无雨无风,走的会甚是从容,为何,屡屡不从?”
  些许的烛光摇摇欲坠,我叹气,缓缓的开口:“属下郁离,是竹子的别称。殿下可知‘竹生花,其年便枯。’”
  这是《山海经》里的一句话,他听闻,终究是久久不语。竹子只能顺着纵直的方向生长,不能开花,如果开花,就会死去。这是竹子的特质,亦或人一旦选择了自己的本元,就得遵从。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倔强与坚持,最终轻轻的放开我。
  而他高耸的冠髻被灯光映衬在那里,带着王者的威慑。
  第九章
  军队在洛阳城内滞留了十日,来处理王世充留下的破烂摊子,主要是调集周边粮草补充城内的百姓。秦王找来张亮告诉他多余的宫室不必按照惯例烧掉,拆掉就可以了,砖瓦木石由洛阳百姓自取回去修建家园。
  秦王变得异常忙碌,越来越瘦也越来越不见笑容,脸颊因而越发有棱角起来。我通常在一旁,只是在秦王稍微忽略之处补充一下。房玄龄上报隋朝的图籍制诏被王世充悉数毁掉,秦王听见只是微微颔首,大概早已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萧瑀、窦轨检查完府库,将里面的金、帛、玩物都列了个清单呈了上来,我看见秦王大致算了一下就均匀公平的分了下去。他想了想把萧瑀叫过去低声交待了几句,萧瑀领命而去。
  这个中间他没有问起李世绩,由着李世绩躲起来慢慢的养伤,我暗暗感激。我拜托了尉迟敬德厚葬了单雄信,每日三餐也看着厨子做点精致的东西送去给他,自己去看了一次,神情憔悴,只是握过我的手看了看结痂的伤,终究什么都没说。
  已经接近傍晚,秦王下令洛阳由张亮驻守,明早启程班师回长安。晚宴于是热闹起来,我在角落处看着众人一杯接一杯的敬秦王酒,秦王就一杯接一杯的饮进―――即使笑着,我看得出他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心下不由一酸,趁乱走出来。
  已经是盛夏的夜晚,却也清凉的很。夜色中有着蛙鸣和蟋蟀的叫声,感到惬意和些许的生气。没有战争和兵戈,没有鲜血和杀戮,即使是黑暗的夜色,也透着明朗的平和。
  我信步走回住处,却看见段志轩那小子在我的帐里和帆上喝酒。段志轩和军厨交情甚好,因而拿过来的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帆上正靠在那里安静的听着段志轩一个人絮絮叨叨:“你,和郁离都是好人――看得出,元帅也喜欢你们――”
  帆上要起身被我悄悄的制止了,听着段志轩口齿不清的接着说:“以后回到长安――我们一起为――元帅――效命――命――我的命――是元帅――救的,一定会还给――还给――”
  说着竟然倒头就睡着了。
  我坐在段志轩身边,伸手放平他的身体,我不由笑了笑――这个家伙竟然能迅速的和谨慎的帆上做了朋友。他均匀的打着呼噜,脸上不见半分忧伤,这是个心里不存一点心事的人,在梦里一定也是一派繁花似锦欣欣向荣的夏日吧。
  帆上也有几分酒意,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我:“很久没见到主上笑了。”
  我想了一下,认认真真的问道:“帆上,想没想过将来?”
  “将来?”帆上重复。
  “对,将来――去向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一点一点解释:“比如,我就只想做个简单的郎中,医人病患。师父说这样也算普渡众生了。”
  帆上迅速起身,单膝跪下:“主上的将来就是帆上的将来,属下随着主上走。”
  我叹口气伸手把他扶起:“帆上,秦王不杀王世充,王世充也一定会死,我的大仇也算是报了。秦王不会放我回去,你也就跟着他一起回长安吧。”
  帆上点点头,我接着忧心忡忡的嘱咐:“秦王有平天下之志,更有治天下之能,他聪颖机敏,不会允许手下的人心生贰意。帆上,你切记是秦王的人,我郁离不再是你主上,否则,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活着,都能活着,才是最最重要的。秦王把帆上放在我手下,恐怕也有试探之心吧。
  帆上立刻明白了我意思,一抱拳只是沉声的道:“属下知道怎样做。”
  “还属下?”我失笑。
  帆上见了我的笑容竟然一怔神,不知如何是好,我叹气:“帆上,我们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吧,依照情份也算是兄弟了。”
  “情份。”帆上沉吟了一下,随即郑重点头:“好,我比你大几岁,就收你这个――弟弟了。”
  我仍是笑,心下甚觉温暖:“等到长安,给大哥张罗个家,该过几年安稳的日子了。”
  帆上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放得老远,声音也遥远起来:“成家,以后的事情呢,不急一时。”
  帆上和段志轩就住在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