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6 20:32      字数:4767
  半响,才淡然拒绝:“不可,你还得好好保住小命,将来做你的郎中。”
  窦建德军被阻于虎牢东月余不得西进,几次小战又都失利,将士们思乡心切。
  五月初二,窦建德军倾巢而出,擂鼓挑战。
  他们出发之前,实实在在的喝了一大碗酒。这是声名赫赫的玄甲队,黑色盔甲,黑色铠甲,所向披靡。
  我仰着头看秦王,他的座下是一匹来自波斯叫什伐赤的马,通体红色,他拽着辔头,马蹄前扬,咝咝鸣叫。
  他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交待,仿佛转个身就会回来而不是去打生死叵测的恶战。
  我在他身后又问:“我可不可以参战?”
  他立住马。
  “元帅,郁离是将才,带着去吧,以备不时之需。”尉迟敬德大声赞同:“俺护着他。”
  “郁离也是个练家子。”李世绩看看我,慢吞吞的说:“他跑得比别人快多了,元帅不必担心。”
  “换上盔甲铠甲。”秦王思忖了一下,终于同意:“跟在尉迟敬德的身边。”
  我快速领命,换上沉重的铠甲和弓弩,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马,老实的跟在尉迟敬德的身边。
  远远的看见窦军的大旗迎风招展,他们的骑兵整齐的排列。我忍不住看看左侧的秦王,他安然的立马在那里,丝毫不动,而他的马也是身经百战的毫无惧色。
  我看见王世充侄子王琬在窦建德军中,骑着隋炀帝的骢马,铠甲甚鲜。王琬骑着骢马故意到阵前炫耀于众,秦王的目光随着那匹马来回的游动。
  我偷偷对尉迟敬德道:“秦王怕是看上那匹骢马了。”
  尉迟敬德毫不迟疑的一抱拳:“元帅,这小子骑这匹马着实不匹配,我把它抢来献给元帅。”
  秦王收回目光,淡然的说:“岂可以一马丧猛士?”
  尉迟敬德决心已定,率高甑生、梁建方直入窦军,擒王琬,引宝马而归,窦军虽众,却无人敢挡。
  这匹马见到秦王竟然用鼻子在他身上辗转摩挲,我偷偷的看,秦王把手放在马鬃上轻轻的抚摸,眼光分外柔和。知道他是爱马之人,却未料到如此喜欢。
  他并未转头,只是说:“郁离听令,骑此骢马,若有险情,不可恋战,要――人马俱安。”
  我依言领命,只是不知道他是把马托付给我,还是把我托付给马。李世绩在一旁亦若有所思,大敌当前,我没有时间思虑其他的事情。
  待到中午,窦军饥疲思归,秦王见时机成熟,遂下令出击。
  他威风凛凛的立在马上沉声下令,目光炯炯:“重甲军去南面布阵,听到我的鸣镝,佯退半里,引诱夏军。秦将军,你领三百轻甲骑兵,从他们主阵的西边向南跑,他们的阵如果不为所动,你就回来,如果动,你就攻击!”
  秦叔宝大声领命:“遵命!”
  秦王接着道:“程将军,卢郁离,看到我出击,这里擂五花鼓,让我们的军阵两翼伸开。我冲进他们主阵后,这里擂四花鼓,让我们的主阵向前推进,再擂九花鼓,让我们的两翼向前推,阻挡他们向两翼伸开。我冲到他们阵后,再反冲回来,这样,外围内搅,摧毁他们!玄甲军!备马!检查皮甲!”
  他站在大营前观望,举起手:鸣镝!
  军士仰射响箭,镝声凄厉。我看见秦王气势磅礴的骑在马上,第一个冲了过去。而我和程咬金只是留在原地擂鼓,亏我骑了匹盖世好马。
  我们手中拿的都是木制八发弓弩,轻巧准确。而军队接近二百步时候快速全力推进,未等他们使用抛石器就已经贴身肉搏了。眼前一片混战,我找不到秦王,看不见李世绩,也没见到尉迟敬德。只是看见秦琼引敌远去又长矛杀回。
  程咬金站在战车上一紧一慢的按照秦王节拍擂鼓,我想问问他秦王的处境,却难以开口打扰,只是在一旁护紧了这匹青骢马。
  过了一个时辰,再仔细看程咬金的脸色,他甚是欣喜,我于是知道窦军士卒应该是被击溃了。
  远远的看见李世绩打马过来,跑到我身边,看见我安然无恙才松口气:“已经活俘窦建德,过来瞧瞧?”
  我忍不住问:“你受伤了么?”
  他豪气的笑:“这几个小子,伤不到我。元帅――”
  我心下一惊,仔细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别担心,只是左臂中了一箭。”
  暗暗咬了咬唇,紧跟着他骑马过去。一路上尽是屈突通、史万宝他们带着人在清点俘兵。
  在一大圈人中,听见一个清朗朗的笑声,是秦王在问:“我不明白。我只不过讨伐王世充,碍到你什么事啦?不好好地做你的夏王,从河北跑来找死?”
  秦王虽不是个厉气的人,但是一直以来,即使笑,也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第一次见他如此,想必,一定异常开心。
  只听一个颓然的声音答道:“我自己不来,恐怕还得麻烦你去啊。”
  围观的兵卒甚至我身边的李世绩都忍不住呵呵的笑起来。
  看不见他的伤,但是听的见他清亮的声音,就安心了很多,伤――应该不是很重吧?
  “听说你在家乡以仁义服人,在河北的人脉很好,何不归顺我们大唐呢?”秦王循循善诱,毫无骄奢之气:“你的夫人曹氏带人脱逃,想必是回河北了吧”
  窦建德的声音苍老无力:“应该是。”
  我依旧躲在士兵的背后,想着这成者为王败者寇的残酷。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两军交战、性命相拼,获得了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或被人决定。我只希望天下快快归一,不要再分崩离析的残杀,生命,不是最可贵的么?
  再抬头看见眼前的士兵已经自动分开一条路,想必看见我和李世绩了。路的那一边是秦王,坐在一辆战车的一侧,身上的盔甲已经卸下,左手臂上束着白布,猩红点点。他的脚下是跪着的窦建德,周身绑缚。他看见了我,一定看见我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是盯着他的伤口。
  “本王的马呢?”他问。
  我把马从身后绕出,缰绳一直紧握在手里。
  窦建德的军队被俘五万多人,秦王清点完毕就将窦军遣散,各回故里。窦建德的夫人曹氏和左仆射齐善行率领几百名骑兵逃回洛州。
  众人散去的时候,秦王没有跟着离开。他大步走向南面,四五个士兵跟在他身后,我想了想,也牵着马跟在他们的后面。立刻就怔住――他的什伐赤,那匹枣红色的波斯马,正安静的倒在那里。
  那匹马臀部中了四箭,秦王单膝跪在那里,一根一根的把箭拔下,血就肆无忌惮的涌出来。我在后面褪下盔甲,撕开黑色的军衣,把布递到他手中,又找来一桶水。秦王一点一点用布把伤口堵上,再一点点把马擦干净。有士兵想前来帮忙,被我扬手制止了。
  这是他的伙伴,戎马倥偬,只有这匹马能切实分享他的悲喜,分担他的危险,并忠诚守候。这是最后送它一程,秦王不会假手于人的吧。我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坐在马头的一侧,用大手慢慢的抚摸着马的鬃毛。泪水,一滴一滴顺着他略显坚毅的脸庞,悄然落下。
  随着马身一点点变凉,天也一点点变黑了。
  我就站在他身边,牵着青骢马,一言不发,耐心的陪着他以自己的方式,沉默祭奠。
  终于,他起身,牵过我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右手伸手一带,我就稳稳的坐在他前面。
  他的两臂一拽马缰,我感觉整个人都被他紧收在怀里,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对着下面的士兵吐出两个字:“厚葬!”
  第六章
  马很快,应该是飞快。
  我只听得两侧的风呼啸而逝,看不见秦王的表情,但是我感受得到他心跳的声音――我与他的心脏,近在咫尺。不敢靠得太近,我绷紧了身体,企图在他怀中有限的空间里独立。
  他放慢速度,改用一只手持缰,我知道他的左臂疼了。忍不住用手轻轻碰触,他立刻把左臂整个绕过来,把我抱紧,又策马飞奔。我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
  靠近军营,他放慢马,亦放开我。
  很久,他才慢慢问一句:“打赢了,不喜悦么?”
  我嗯了一声,重复:“喜悦。”
  “可是,本王在你眼里没看见喜悦。”骑下的马一点点的稳步走着,真是匹良驹。
  “是啊,军容鼎盛,士气如虹,应该喜悦。”我喃喃:“可是我只喜悦看到你们都还活着。”
  他闻言不作声,叹口气把左手臂横过来抱着我,我轻轻挣扎:“你的伤!”
  “不妨。”他淡淡的说。
  半响,才道:“你自幼在佛像前长大,一灯萤然,万籁无声。看不了杀戮纷争,也不喜欢贪婪浮杂。可是,居于世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道理本就躲避不开,你不杀他,他便会杀你。”
  前面就是军营了,已经看见那里的烛光,和人影绰绰的守卫。
  晚间设宴,吃饭前,我尽力躲开他赤裸的手臂,仔细的看了看伤口。细而深,看见渗出的血是鲜红色,知道箭上没有喂毒。把醉鱼草捣碎敷在上面,用白布裹了。
  秦王伸手穿好衣服,见他不便,就帮他把衣襟的带子系好。
  他想开口说什么,顿了顿,终究是大步走出去。
  晚宴我没参加,那是个男人的世界,终归不是我久留之所。而且吃斋习惯了,厌弃筵席上肉的味道。于是在厨房找了点蔬菜米饭吃了,喝了点茶准备回去睡觉。
  路上偏偏遇见了李世绩。
  “在这里磨蹭什么?酒宴已经开始,找你半天了。”他奇怪的问。
  “我――”我迟疑,从小不打诳语,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脱身。
  “受凉了是不是?”他伸手探探我的额头。
  我急忙点点头。
  “吃东西了吗?”他又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又急忙点点头。
  “我送你回屋吧。”他陪在身侧,我慢慢的跟他一起往回走。
  刚要进去,听见他在身后问:“郁离,打完王世充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秦王知道我知晓唐军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轮到我打算什么。
  不由暗暗叹气:“到时候全凭秦王定夺了。”
  “那――就跟随唐军入长安城吧。”李世绩切切的建议,诚恳相邀。
  我终是笑了笑:“去那做什么?天下即将归一,我只一介草民,做不来文职武将,去了只添负累。”
  “那你跟着我酿酒,我们开个酒肆,我把周身绝学统统传授给你。”他开朗的设想。
  我失笑:“我是个佛家的人,真是罪过。”
  他大吃一惊,笑容勉强收回:“那,你法号是什么?”
  “没有。”我想了想,道:“等仗事完毕以后,能回去见师父,再起法号。”
  “不可。”他急切的道:“红尘热闹非凡,青山绿水,竹树扶疏。人与人情谊深厚,相互眷恋。这些都是值得留恋的,怎么能遁入空门呢?!”
  我生生吓了一跳,回去找师父本就是我原来的打算,在庵中的生活也是我习惯之极的,哪里有李世绩那样大的触动?
  不由伸手碰碰他的衣角:“想你们我再回来,人总归得找自己的家不是。”
  他反手握住我的,他的手炙热有力:“郁离,既然遇见了,就不要离开。”
  我的脸红起来,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知晓我是女子,无从辩解,就简单的道:“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呢。”
  不露痕迹的把手抽出,进屋,关门。躺在榻上,偏偏清醒的很,无一丝睡意。
  就这样辗转反侧的直到秦王回来,散的时候人声鼎沸,估计厨子又该用大锅熬醒酒汤了。
  我听见有脚步声在我门前停驻、稍作逗留,又离开。知道是李世绩,却更加烦恼,叹息着沉沉睡去。
  走了两日,带着窦建德回到慈涧。秦王的箭伤已经结痂,在路上检查伤口的时候他不经意的问起那日没参加晚宴的事,随意的解释了一下,他也就没再在意。
  我日日心事,想问问他去留的打算,可是这一路上他一直在队伍最前面,远远的难以见面。
  因为心里有事,又车马劳顿,所以睡得结结实实。再醒来时候满室黑暗,一时间不知身居何处。半响才慢慢记起我是在段志轩那家伙的抱怨声中睡着的,他一直在说齐王李元吉的种种倨傲无礼,说一个爹怎么会生出齐王秦王两个如此不同的儿子,说一个月了总算把我们盼回来了……听到这里我就没再坚持住,义无反顾的去见了周公。
  从榻上起来伸伸酸楚的四肢,肚子里叽哩咕噜的抗议,才记得整整睡了一日,错过了午饭和晚饭。
  里帐有声音传来:“郁离,醒了就过来用膳。”
  竟然是秦王,我答应了一声,矮身穿上靴子,心下自然是满满的感动。
  秦王穿戴整齐的在一张矮案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