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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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诉 更新:2021-02-26 20:29 字数:4700
么堂参,不许私见,他们才吓下去。”
黄祸道:“那个公呈,二哥怎样批的?”猪大肠就喊了一声:“来!到师爷房里去,把前日那张公呈去问问可批过没有,先拿来瞧瞧。”拿到给与黄祸一看,黄祸道:“可不是呢,具名的就是黄通理打头。”猪大肠抢着也看了看,说:“我还不留心。打头的就是他吗?他有什么功名?同老弟什么辈分?是近房还是远房?”黄祸把呈子摆开,也没有看完,便道:“他不过是个老贡生,同治弟是一辈,房分可就出了十服之外,不但五服的了,前几年本不通往来。这个人就是性情迂僻,向来并没有什么过犯。这几年治弟出门之后,小儿也在他家塾中念书,承他的情,把小儿已选到中学堂,可是治弟也不愿小儿同他亲近。”猪大肠道:“既然这样,明天早起,就请老弟去通知他一声,叫他不要出头多事,愚兄最不肯得罪念书人,也不能偏护念书人。一个老贡生,就敢领头聚众,显见得也不是安分之徒。不怕老弟见怪,这也算贵本家中一个胡涂蛋了。”黄祸道:“治弟去说,是万不中用。我想这张公呈,二哥还没有批出去,他们来求见,无非催问这呈子的事,二哥先拿片子请黄通理一个人来,同他开导些。他若是遵命的,那些人听他的指拨,自然一齐服贴;若是不识好歹,有什么违拗,二哥再放下脸来,就不算先得罪他了。”
猪大肠受了此计,怕的明日递公呈求见的人当真又哄了来,连晚等黄祸去后,就叫人拿片子到黄通理处,说明早请黄老爷过去,有话面谈。黄通理不知就里,只道猪大肠有意转弯,当即告诉了一班同志。
第二天见了猪大肠坐在花厅口,开口便道:“久闻老兄的大名,连尊夫人的大名,都如雷贯耳。有什么事,尽可进来同兄弟商量,难不成兄弟赶不上那施不全就不好赏个面子见见兄弟的吗?兄弟听说地方上的学堂,都是老兄那边兴出来的,真算麻俐。兄弟到任后,因为女的学堂太多了些,男的学堂体制也狭了些,所以要裁多并少,腾出点经费来,另筹经久之计。男学堂换了几位有名望的京官翰林,这也是体面事。至于那说书的一层,并没有奉过皇上家的上谕,接过上司的文书,那些人各处围着去听,反把《圣谕广训》废掉了不讲,究竟不成体统,所以兄弟就禁了,顾不得什么是前任定的。那施不全就几次三番来信罗苏,兄弟真不耐烦。你老兄既约会了多少人递上公呈,昨日又约会多少人要来见我。我兄弟并不是怕事的,从前也在粮子里混过两年,三百五百人,一声吆喝,就弹压住了。如今做父母官比不得在粮子里,又是你们一班斯文先生,所以不肯毛毛躁躁。前日那张呈子不批出去,也是要留你们的体面。你老兄是呈子上打头的人,想必什么事情都是你老兄出的主意,今天请老兄过来,把话讲明了,安着本分,在家里教书,要情愿再当教习,仍旧安插你一个位置。你那尊夫人,既然开了个女学堂,我查查还没有什么弊病,横竖你们自己出钱,也就听你们留着。余外的,我既经改章裁革,你老兄那里能够干预,何必领头多事,弄得不好看呢?”
黄通理听猪大肠这番不入耳之谈,气涨了一张脸,翘起两根胡子,竟不爱同他辩驳,只道:“要照旧就一齐照旧,这些事,我们地方上费了好几年的心,老公祖总得体谅些,挽回转来。”猪大肠冷笑了一声,说:“这是万万不能挽回,好在地方上已经有了官办学堂,街上的蒙馆,都可以算得蒙学,不稀罕你们。就是这两句话,告诉老兄,我还有公事呢。”旁边的人就喊了“送客”。黄通理站起来说:“老公祖不答应,只好再去求上头去了。”猪大肠当时变脸说:“拿上头来吓唬我吗?好个刁钻的东西!给我送到捕厅衙门管押起来。”黄通理又气又笑,往外就走。捕厅衙门原只在头门旁边,一走进去,那捕厅老爷认识黄通理,是很有名望的人,说道:“老先生,尽管请回府去,堂翁一声要传,速来通信便是。”话言未了,不晓得怎样,已有多少学生们拥进捕厅衙门,前来慰问。黄通理跟手出来,随即又有多少是学生不是学生,一直拥到猪大肠的衙门大堂上,挤进宅门,喧喧嚷嚷,说要猪大肠出来问话。
一个风声吹到黄绣球耳朵,正要也赶上前来。黄通理已到了家,再三阻挡,一面自己仍跑到衙门口,苦劝众人。其时连闹的人,看的人,人山人海,那里还劝得清。只从大堂上望到川堂以内,都是人头簇簇。猪大肠穿了公服,立在川堂的屏门背后,向着众人指手划脚,还是撇了京腔,胡说官话。众人一拥而进,把猪大肠拉出,翎枝折断了大半根,朝珠也散了一地。十几个家丁上来拦阻,好容易脱下一件套子,做了个金蝉脱壳,溜进里面。那警察兵同武营里,虽然已早来弹压,看看势头不妙,却不敢动蛮。还是黄通理拚命的劝息了几人,这才松动了些。大家带笑带骂,渐渐退出。猪大肠当时写了通详文书,连夜发出,自然有许多架砌诬蔑的说话,请人查办的事情,按下慢表。
且说黄通理见众人闯下这祸,与黄绣球委曲相商,捺住黄绣球的性子,暂时解散了家塾女学堂。第二天上也同大家飞递了公禀进省。第三天施有功那边也得着信息,于是张先生、复华、毕太太、樱儿、王老娘、曹新姑都一起回来。只有施太太为着不便,没有同到。回来了大家商议,说:“事情决裂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料。”
黄绣球摔起袖子,在桌上一拍,说:“我从前受了罗兰夫人的指点,当不起望着他脚尖儿。通理,你不记得些泰公历史吗?第一讲那匈牙利国的噶苏士,当那奥国宰相梅特涅,奸雄压制的时代,他不过一个书生,能同宰相对敌,把他下到牢里去,他还著书立说,一定要破那奥国政府的专制,这是同宰相政府相抗,还都不怕,何况这小小地方官?再讲马丁路得,因为罗马教皇威力太大,他能做了九十六条的檄文,声鸣其罪,倡出新说来,号召天下。教王捉了他问。他在堂上不屈不挠,定归开出信教自由的理路。这是一个教徒,还有这种力量,何况我们一大众的人?至于那克林威尔,是个放牛的人,能够举义旗,兴国会军,把英王额里查白杀去,重兴民政;华盛顿起初不过种田出身,看着美国受了英国的管束,就能创出一片新地方,至今比英国更要繁盛。更有那法兰西建国的拿破仑、意大利建国的四个少年,都是我们平常想着要照样做的,怎么好忘记了?况且同如今的俄罗斯国,是地球上第一等讲专制的,然而他国里有一个人,叫托尔斯泰,能创同胞兼爱平等主义,把这些主义都做在小说书上。俄国念书的人,看了他的书,风气一变。近年他那国里的学生,多不满意他那国的专制手段,他国中屡屡捉拿这班学生,锁了起来,或是充了军,总禁不住他们不说。闻得托尔斯泰这个人,还没有死,多是他一人的精神鼓动。我们这一大众人,偏就鼓不动一条猪大肠、猪尿泡,可还成个人吗?为今之计,事情是闹了,断不能虎头蛇尾,一定用匈牙利要劫奥国,自治自立,伸起我黄氏族中的权来,也大概好拼一拼、碰一碰。匈牙利国人,本来是我们姓黄的种类,我们学他的法子,也可以对付祖宗。”
黄绣球这样说着,有些学生们传了开去,懂得的,固然人人佩服,就要动手,不懂得的,也无不依着黄绣球这边,随口骂猪大肠该打该杀,要撵掉了他。其中如张先生、毕太太们,更自然没有个不赞成的。黄通理却是最愤激最镇静的人,想想这件事,怕总说得容易做得难,禁不住黄绣球天天激刺,也就大为发作,同大家说道:“做官原是替皇上家办事,做一处的官,这一处的事情,千千万万,实在只有两件:一件要他帮助百姓做事的力量,一件要他防备百姓的事被人侵害。这猪大肠,不但不肯帮助我们做事,还把我们的事,别人没有侵害,他倒死命的要害我们,这是我们地方上的公仇公敌,却可容不得他。外国人本来看做官的是一国中公共奴才,奴才能任事的便罢,不能任事,没有个不立刻更换。如今这猪大肠既经把我们闹的禀了上去,我一个人抵桩承当罪名,跟那查办的委员到省里去,指定要攻掉了他。上头就把我办个罪,也不能不叫他撤任,这就叫『牺牲一身,以为国民』,死而无悔的。除去了这个仇人对头,换个别人,叫他晓得我们地方民心固结,不是轻惹的,这才能让我们再布置起来。我不犯他的法,他也不能阻我的权,隐然立一个市民参与政府的规模。”
黄绣球听了,不觉又拍手说道:“这才是呀。等他那查办委员来了,索性再闹他一场,拖出那猪大肠来,洗他一洗,才泄我的气,顾不得他也用兵糟蹋地方。从前克林威尔,还冒了弒君的名气做事。何况我们不过拖一条猪大肠呢。美国的总统林肯,为着要美国解放奴隶,拚了性命,不顾他国内战争分裂,始终立定宪法,叫他美国享了无穷的利益。传到如今,我们既要下手将大比小,也万不能同婆婆妈妈似的顾头顾尾。只有奋勇上前,没有二话说的。”张先生道:“一点不错,官场的例子,不问天大的事,都是问一个为头的人。通理先生,等查办委员来了,认个领头,跟进省去,这还有什么话讲?他真能把一大众人屠掉了城吗?”
黄通理这边连日聚论,省中早已接着猪大肠的详文同地方上的公禀。上头一看,是为了学务的事,晓得猪大肠办理不善,却是官官相护,听了他一面之词,果然派下委员,要提取咆哮公堂的人,解省审办。这个委员倒很老练,到了猪大肠这里,不动声色,前前后后把事情打听明白,先禀复了上司,然后会同捕厅、学老师,传问地方绅士,无不归咎在猪大肠身上,说他不服士心,内中像黄祸那样的人却就很少。黄祸在这个当口,反也缩头不出。委员查到后来,晓得只为了黄通理一人而起,采访黄通理平日乡评,极其隆重,又没有犯过劣迹。那递把猪大肠的公呈,虽是出名领头,呈子中也没有顶撞的话,于是亲衣小帽,独自一人寻至黄通理家问候,意想劝慰几句,请黄通理带几个人到猪大肠衙门赔个不是,他再从中调停,便可将就了结。要知黄通理依与不依,再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伸民权公议独立 归梦境暂束全书
话说那委员劝慰了黄通理,想请黄通理带几个人,到猪大肠衙门赔个不是,将就了结,说道:“这桩事我已打听得前后底细,猪大肠未免办事操切,不顺舆情。但是当官聚众,他们那些年轻先生们也弄左了。现在上头都晓得,不全是地方上的过处,特地委我来就事调停。我想办事的法子,总要化大为小,化小为无。猪大肠虽然不好,也被他们糟蹋够了,事情不得下篷。你老先生是学问好,阅历深,这事原只为了你先生一人,还请你先生系铃解铃,劝劝大家,同到猪大肠那边去请个安,赔个罪,我从中在里面替你们调处,就是猪大肠一时不肯服气,也有我担代。至于先生们的下情,以及要照办的事,等我回省销差,回明上头,求上头札饬地方官,仍旧照办,就依着你们公呈上的话说上去,总把事情圆全过来。一切在我身上,你老先生放心就是了。”这委员如此说法,在黄通理那边听的人,有的听说要请安赔罪,都不以为然,有的听说他能回明上司,允准照办,也未为不可,此谈彼论,大家不决。
当时黄通理回答那委员说道:“上头委阁下到此查办,一定要查为头滋事的人。这事虽出于大众激成功的,确实不错,是为在下一人而起。如今叫在下劝大众去赔礼,怎么对得住大众?万一大众越发激愤起来,累你把这件案子,也完结不了。在下的意思,情愿跟着你进省,只说带了为头滋事的人,听凭上头发落,这就你的差使缴销,我的事情,等我同上头自己交接,与你无干。”
黄绣球在屏后接嘴喊道:“是呀!”那委员听见这一声,又听得屏背后好像有多少男男女女,七嘴八舌,都讲:“我们一定照我们的办法,不要理他。”又听见一个人说:“这委员,他道能回明上司,准我们把事情复旧,那句话真是骗三岁小孩子。如今这班老奸巨猾的官,专会拿这些话敷衍骗人。”又像是几个女人答道:“管他是骗是真,我们总拿定主意,趁此干起来。”那些说话声音,喉咙都很高的。委员听了甚为惊怪,望着黄通理半天,问道:“你老先生家里,究竟还聚着多少人?议论不休,不像是个息事的样子,依你跟我进省